第十三章 宴会上的激情

  德聚楼的雅间安静祥和,沙发、茶几、装饰画,电话、电视一应俱全,就如星级宾馆的豪华客房。一张硕大的镶边旋转大理石餐桌呈金鸡独立状摆放在厅中央,周围十几把仿古雕花高背靠椅聚拢在餐桌旁。
  纯如与外祖父一家先行到达,训liàn
  有素的女招待彬彬有礼的把他们引到餐间。问过之后,知客人还没到齐,就安排他们在沙发上暂且就坐,随后,另一个女招待身穿红地素花滚边中式装,手托一盘洁净毛巾笑眯眯的走来,她举步大方的把毛巾放在各茶几上的白色蓝花小瓷碟内,边放边退,退到门口时,她的盘子空了,她面对客人微微笑着,字音清脆的问道:
  “请问,您们要咖啡?还是用茶?”温金璞说,“要茶。”他突然又想起了什么,忙说:“等等!”
  他侧身问坐在身边的外孙女:
  “你要茶还是咖啡?”
  纯如第一次来如此讲究的饭店吃饭,什么都不懂,她生怕出笑话,就小心的回答姥爷:“我也要茶。”
  那位女招待听后说了句,“请稍等。”就退了出去。
  纯如觉得饭店不就是个吃饭的地方吗,服wù
  太过于奢侈。她想起家乡衡水湖的小吃摊,那儿的小吃一样的好吃可口而且简单随意。吃饭简单一点舒服。她正想着,一个面目清秀,身着洁白工装的男青年手执一把长嘴大铜壶走了进来。他目不斜视,右手持壶背在身后,左手轻轻掀开茶几上的蓝花小盖杯,身子稍弯左肩微微下倾,长嘴壶里的热水如细泉一般准确无误的注入杯中,杯满,水柱嘎然而止。整个过程干净利落,没有一滴水浅出来。
  这是一种艺术还是一种功夫?在食客们的眼里它不过是一种低级琐碎的劳动,但纯如看着那个比她大不了多少的小伙子吃惊了。她看着他花样的年纪,盛满激情的**却耐住性子把这项琐碎而又细腻的工作做得如同雕花献艺;把服wù
  与被服wù
  这种看似不公平的生存状态变成了一种生活享shòu
  ,可见他的内心对人生有着多么积极快乐的憧憬。
  他用信念和功夫在给自己的前途有意无意的涂抹着绚丽的色彩。他是多么的与众不同!
  他给纯如倒水时,纯如抬起头友好的对他笑了笑。
  小伙子也禁不住笑了。他站着看眼前这个姑娘有居高临下的架式,他清楚的看见了她的容貌,更从她的笑里感受到了同龄人给他的一种鼓励和欣喜。他的笑里漾溢着甜蜜。
  “您好,您慢用。”说完,他提起壶退了出去。
  纯如看看外祖父一家对此熟视无睹,习以为常的态度时,她觉得自己跟他们的距离是再也无法清除的了。
  她与他们原本是两个天地里打造出来的人,正如钢铁与血肉之躯,两者是无法相通的。她把两只手叠放在自己的双膝上,看着眼前冒着热气的茶杯,她的思绪也是热的,她久久没有去碰那杯茶,她怕自己的贪性弄脏了那杯茶的圣洁香气。
  这时,客人陆陆续续的到了。外祖母格外的高兴。她的着装朴素大方,绝好的质地与精细的做工把她烘托的更加优雅高贵。好像这不是一般的宴会,而是英国前首相撒切尔夫人在举行一次国宴。她认为她在招待国宾重臣。
  事实也的确如此。来这落坐的无一是白丁。国家贸易局的职员,学者、教授、商界人士、还有孟校长。在这个圈子里,拥有一个大公司和两个子公司的温子华和秦蓉只能算毛毛虫了。因为他们有钱却没有皇家头衔,与国家官员坐在一起,还得靠老人家罩着。
  不过温子华他们有自己的价值取向,对母亲的仕途没多少兴趣,他觉得如今在官道上混没有嘴皮子、心眼子、手腕子,下绊子是得不到好果子的,不如干自己的事业,一统到底来得痛快。但是他也很“乖”,他与妻子在生意场做惯了兼容并蓄,深谙经商与政治的关系,懂得和气生财的机巧。什么鸟人都见过,什么好人都交过锋,谁怕谁!像这种纯属社交的场合,他们轻车熟路,做得得心应手。
  孟校长来了,他容光焕发。子华笑着把他引见给父母:“爸,这就是孟校长。”温金铺夫妇起身迎接他,与他握手笑谈。
  正在他们谦让客套之际,女儿温小宁与一个面色如玉温和至极的男青年拥着一个看上去很普通的中年妇女走进了雅间。在座的客人立kè
  认出那个中年女人就是余教授,于是纷纷笑着打招呼,雅间里重又掀起一轮纯属社交的套话。
  温小宁趁机把那个男青年拉到角落里窃窃私语着,不知说些什么,看样子是很开心的。
  温金璞第一次见到余永莉。他见这个知识女性穿戴的几近家庭妇女,就知她是一个心无杂念专心理“才”的好导师,心里不觉对她肃然起敬。
  “早就仰望余教授的大名了!您今晚光临我这糟老头子的宴会,我不知有多高兴,沾光!沾光!”温老爷子谦和的说,并向她伸出了手。
  “温先生您高抬我了,受之有愧。您的名望远在我之上!我只是一个做学问的普通老师,您这么客气,我受不了。”余永莉朴实的说。
  接着温金璞就把自己的老伴徐丽华介shào
  给她,她彬彬有礼的向徐丽华伸出手去,微微一笑说:
  “徐大姐好韵致,您可以成为典范,引领中国妇女的时尚潮流!”
  徐丽华有威仪的笑着。
  她握住她的手,“余教授说哪里话,天下总是你们年青人的,我已经跟不上趟啦!”她说着,目光在她身上有意的扫了一遍。
  余永莉的形像让徐丽华感到意wài
  ,她的朴素自然出乎她的预料,她比她想像的要简单的多得多,一个有名望的知识分子在社交场应该是光彩照人的,她怎么能那么穿戴随意呢!
  这也倒减轻了徐丽华的些许压力,她本来准bèi
  好好的迎接这位当下走红的学者,现在看来不必要了,她随便的与她打了招乎,脸上挂着微笑,聊了几句客套话,就与大家一起入座了。
  菜谱是大名鼎鼎的丁一师付亲自拟好了的,一水的中国菜,花样繁多,菜系广普,东西南北口味样样俱全。好一桌中国大餐!比当年慈禧吃的更时尚。
  纯如坐在外祖母的左左下首,她的上坐就是中大财经教授余永莉。外祖母徐丽华对她非常客气。
  温老爷子把孟凡推到正座,孟凡校长左推右推就是不肯坐首位,他坚持坐在外祖父的下首。
  孟校长五十来岁,微胖,他有一双机敏的眼睛,阔大的鼻孔下张合着一对善辩的嘴唇。他本不想赴宴,可又碍于温老爷子在金融界的威望不能拒绝,还是来了。
  一个名校附中的校长,在社会功能和职位上,也是堂堂的。何况,现在中国教育正处于热热闹闹的黄金时期。百姓的择校已酿成了龙卷风席卷全国。这种趋势,把渴望上名校家长的钱财大把大把的吸来。他,孟凡,在这种情况下,顺理成章的被架上了万人瞩目的高台,当上了点头司令。
  “孟校长,我有个外孙女,要仰仗您了!”徐丽华认真的说。
  孟凡客气的点点头:“那里那里。您的外孙女很聪明,入校考试成绩很让学校满yì。哪个高三班的班主任都想接收她。很好很好。”
  “孟校长,您走的是一条黄金路哇,所有的人好像在一夜之间突然意识到:教育竞争将是改变命运的首选。您火了!”
  “徐姐,您有点夸张了。彼此彼此,我们大家全都走在一条路上。互相关照,互相关照。”
  老油条!
  纯如不喜欢他,目光只在他的方位停留了一次,就把注意力放在了身边这位易于亲近的“阿姨”身上。纯如注意到,从阿姨的言谈举止上看上去,她是不惯于社交场上的虚伪客套的。她的话不多,但有问必答……
  纯如偷偷的打量她,在这位教授普通的面孔上有一双锐智机敏的眼睛,那双眼睛表现出的东西是深遂的,无可比拟的。它告sù
  你:这个女人暗香浮动,才华横溢,她浑身散发着不可抗拒的知识力量。她坐在她身边,心不住的跳动,这正是她所崇拜的女性形像……智慧与魅力!
  “阿姨。”纯如禁不住小声叫了一下。
  徐永莉微侧过身,笑望着她,“小姑娘,你想说什么吗?”
  外祖母听到她的问话,恰到好处的抓住了一个介shào
  外孙女的时机。“她叫温纯如,我的外孙女!”,说完,她又朝右边看了一下孟校长,他在同温老爷子认真的谈着,没有注意她们的动向。于是她又转过头来想同余教授谈上几句,却见余教授正同外孙女亲切的交谈,她很高兴。
  这时,温老爷子与孟校长也谈完了一个段落,他们正要相互举杯,徐丽华趁机也端起自己的酒杯说:“劳烦孟校长,我也敬您一杯!”说罢,她先干为敬,她倒置着自己的酒杯,冲他温和的笑着。
  孟校长很客气,他把酒杯对准张开的嘴巴一倾而尽。然后,会意的冲温夫人笑。
  孟凡的年龄不算太老,可是一张脸却刻满了趋炎附势油滑老到的写意。若没有权力与政治场上的长久励炼,他的表情可能就是另外一种。他知dào
  ,今天这顿饭就是温家特意为自己安排的。别的官员也好,教授也罢只不过是自己的陪衬。这么大的场面是他给温家面子,因为温家有求于他:明天那个小姑娘就要进入打破脑袋也挤不去的名校附中读书了,那个小姑娘虽然有她自身的相关条件,但自己不点头,她的进入就困难就卡壳。凭这一点,他理所当然的做着贵宾。但同时他也没忘记通过这顿饭结识一些业界以外的名流,拓宽自己的结交路子,因为他认定,人,不知在什么时候自己希里糊涂的就走进了死胡同,到了那个时候再回头也还有路可走。不然,可就江郎才尽走投无路了。
  所以做官同经商有着相同的道理:八面玲珑。
  孟凡看到了徐永莉,他向她笑笑:“余教授好。我过去也是学经济的,现在再谈它我已然成了一个门外汉,自己都觉得惭愧,什么时候徐教授点拨我一下,拉开我这里边塞住的栓子,我好回归本位,也能静下心来做一门真zhèng
  的学问,下半辈子我就踏实了。”他指着自己的脑袋说。
  徐永莉客气的笑着,她没在意他说了什么,她刚刚知dào
  了他的身份,她不想对这个举足轻重的人物说什么,但尊重别人是必需的。
  “您过谦了孟校长。做经济学问其实很简单,你只要盯住财富的分配使用和走向就可以了。做官就很麻烦了,单靠政治会走向独裁,不靠政治又没了方向,除了这些,是不是还要具备一双看重人心的眼睛才能顺应民心?这才是真zhèng
  的学问,把这门学问做好,中国道路就会畅通无阻!”
  孟凡听了频频点头,脸上堆满笑意,“余教授果然出语不凡,我更加佩服!来,我借温老的酒,敬您一杯。希望以后您我有机会常见!”说罢,他又一饮而尽。
  余永莉端起杯喝了一口笑笑说,“希望如此,谢孟校长如此大度。”
  她放下杯子,自觉结束了与孟凡的对话,就则过头问身边的纯如读几年级,喜欢读什么书。
  纯如操着自己的家乡语调回答了她,这个说惯听惯了标准语的女教授在这儿听到了她小时候的语调乐得笑了。原来她也是衡水人,从小出生在武强的一个小农村。
  “我也斯(是)衡虽(水)底(的)。”
  她格格笑着,家乡话说得很生硬。
  纯如的脸红了,她的眼神却明亮兴奋起来,“阿姨笑话我。”她不好意思的说。
  余永莉乐呵呵的看着她,她不仅有美丽的外貌,而且,透过这双安静智慧的眼睛,她还看到她内心深处没有被城市污染过的纯洁灵魂。
  长期浸泡在城市生活的大杂烩里,一个与生俱来的高尚灵魂早就乌七八黑,或者迷失在人生途中的大森林里了。
  “你喜欢什么?”余永莉问。
  “喜欢哲学,喜欢经济。”她脱口而出。
  “呀!够抽像的。读过这方面的书吗?”
  “读的很少。”
  “哲学的?”
  “《论语》算不算?”
  余永莉点点头:“哲学的意义?”
  “启发我们的智慧,引导我们用更科学的方法认识世界。”纯如认真的回答。?!
  余永莉有点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但同时她又被这小姑娘吸引着,“经济学你读过哪些书?”她继xù
  问着。
  “嗯……我读过您的《宏观调控与民生》”
  “哦,你说说看,‘经济’一词的来源?或者说‘经济’是指什么?”
  纯如闪了闪明亮的眼睛,她把自己知dào
  的模糊概念如实的说出来:“经济一词来源于希腊语,它的意思是管理一个家庭的人。经济,用现代语来说,就是人们在生活当中相互交yì。”
  余永莉吃惊了!一个中学生对枯噪的学问发生兴趣,她的脑海里究竟装了什么东西?不会是‘芯片’吧。
  她禁不住鼓起掌来。
  客人们听到掌声不知那一大一小俩个女人发生了什么事情,都把目光投在她们身上。纯如稚嫩的脸一下红的如熟透的苹果,她把头微微下倾,不再说话。
  余教授兴奋的迎着客人的目光开心的说:“这顿饭我没有白吃。它给我送来了一个‘天才’,我要收她为弟子!”
  这一次轮到客人们惊呆了。他们原本没有注意到夹在名人与女主人之间的小女孩,她的羞怯和安静根本没有惹人注意的因素,余永莉竞然对她大加赞赏,“我们是不是有幸看到了教授的另一面?”他们瞪着错综复杂的眼神疑窦重重的看着她俩。
  余永莉早就饱览过如此的目光,它们丝毫不能影响她的心境,她更加兴奋。
  “怎么,不相信?等着瞧吧,这姑娘与众不同!”
  余教授的重复,让温金璞心里乐开了花!他满面春风,热情的向客人敬酒奉茶。
  外祖母徐丽华在被自豪与羡慕包围中突然想起了什么,她侧过身问余永莉,“余教授,您能不能告sù
  我,我孙女怎么认识您的?”
  余永莉是个地地道道的学者,她不善外交,平日里除了观察民众在经济生活中做些什么,分析哪一群人应该怎样消费,以利更有效的促进国家税收;哪一群人应该限制投资,以避免国家总体投资过热,破坏产出与消费的平衡,让市场出现泡沫,用以减少潜在的市场危机问题外,她很少去关注别的事情。她不习惯用“利益”的眼光去看待周围事物,却极易用哲学的角度去分析日常生活中的经济现象。这也许就是她在经济学领域提出的论点倍受关注与推崇的原因所在吧。她对学问的执着,与她对人与人之间相互利用的虚伪关系的排斥,使她的气质与形像更俱权威更显尊贵!
  起码徐丽华是这么认为的:孙女能请得动她;外孙女又得她的欢心,她不得不高看她一眼。徐丽华兴致勃勃的望着她,等着她的回答。
  余永莉听到这样的询问有点尴尬:哪个是她的孙女?是身边这个安静的小姑娘还是儿子身边音乐迷们其中的一个?
  她今天来参加这个宴会完全是满足儿子王煜的要求。王煜是音乐学院的学生,现正在赵先生的门下攻读声乐博士,是儿子拿来一张请束,要求她出席这个“家庭宴会”,她认识投资家温金璞并不知dào
  谁是温家的孙女。她想问儿子,可儿子离她的座位有点远,不方便。她只好实说:
  “徐夫人,对不起,我还不认识您的孙女。这张请柬是儿子交给我的,上面写的是温先生和您的名子。温先生是金融投资业里的名望人物,经济学界里有很多人非常敬佩他的。单凭您们的聪明才智,我想您们的孙女一定也是优秀的。”余教授的手不由自主的落在纯如的肩上。
  徐丽华听完她的话,脸上的笑意有点疆,但很难让人觉察出来。“孙女的通天之路原来是曲里拐弯的!”这多少有点让她不悦,但很快就过去了。她的兴致没受影响,她清楚最根本的东西:孙女说到做到了,她还有一个兴奋点:外孙女跟这位当下走红的女经济学家投缘似的水乳交融。这使她格外高兴。
  宴会接近尾声,“咱们吃完去剧院,那里有〈日出〉,我请客!”温子华按着预先的安排宣bù
  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