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九章 田娘一家
清晨,田娘正在她的工作室粘画。
“田娘”既不是她的姓也不是她的名,那是纯如小时对她的尊称。她姓“辛”名“玲”,今年45岁,生的眉清目秀,中等身材。她的母亲是刺绣高手,过去一直在评剧团给各种角色绣戏装。她绣得龙凤及各色图案,色彩艳丽,形像逼真。
七十年代中期,田娘继承了母亲的手艺,却失去了用武之地。日渐衰落的地方剧团解散了,田娘嫁给了纯朴憨厚的田玉锁做起了渔民。
曾经心高气傲的衡水才女就这样把自己打发了。
一旦过上日子,就算再有才的女人也过糊涂了。
有才的田娘生了一个儿子就更会过日子了,她把自己的才艺当成了赚钱的路子,可这条路始终不顺当,她依旧生活拮据。
眼见着衡水湖的旅游业日益兴盛,她试着在绒面布上绣起了苍龙骄凤、花鸟虫鱼做床围门帘什么的日用饰品。市场证明,这些东西太陈旧了,费工不少,卖出去的不多。一次偶然的机会,她从儿子的水粉画里看到卡通人物“花仙子”时,她的眼睛一亮:
我用彩线把她绣出来是啥样子的?
于是她连夜飞针走线,绣完了花仙子的小身体,她采用了金红色细绒线绣她的飘逸长发。结果,这样绣出来的人物有了立体感非常漂亮,她用它做成长短带的小包包,即美观又时尚,拿到市场上一卖,嘿,被年青女孩们一抢而空!
从此她把时尚与手艺揉和起来变成商品,比如挂饰、手袋、绣帽等,就这样,绣品市场慢慢打开了。畅销的渠道又给她带来了另一种材质的艺术画:白洋淀的芦苇画。她很快找到那儿,拜师学艺掌握了芦苇画的全部制作工艺流程,并且她与对方签定了合同:只要是她亲手制作的画儿,对方常年高价收购!
田娘天资聪颖。
衡水湖浅水滩里的芦苇强生蔓长,荣枯更替,它们是这绿水中的精灵,希望自己变化,以长久的留在这个世界上。因此,当田娘拾掇它们时,它们在田娘的手下乖巧听话,每根小芦苇都如婴儿般冲着田娘笑。
此时,田娘正在全神贯注的粘贴作画。她的丈夫田玉锁在院子里熏蒸常喜破好的苇段,他见儿子大清早就慌里慌张的跑出去,这会子又鼻子不是鼻子脸不是脸的空手跑回来,就问了一句:“大清早你瞎跑什么,有时间帮你妈做早饭去!”
翔宇好像没听见,径直走到自己的房间把门重重的关上,一头扑到床上闷得想哭。
田玉锁见儿子没理自己的茬,眨巴眨巴眼睛,不明就理的继xù
做自己的活计。
“臭小子,耍懒!”他嘀咕了一句。
田娘就在隔壁的房间,那里就是她的工作室。她听到儿子摔门的声响,过会儿却全无一点动静,她很纳闷:儿子是出去了?还是刚进来?
“小翔,小翔,你在家吗?”田娘喊着。
翔宇不答声。院子里的田玉锁急了;“臭小子,你妈叫你呐,你也忒懒了吧!”
田娘听见丈夫说话感觉不对,她走出工作室推开儿子房门,只见儿子面朝下趴着,身子轻微的抽动像是在哭。
她疑惑的问,“怎么啦?”
翔宇还是不作声。她走过去在他的屁股上用力拍了一下:
“上海美院的大学生就这副德性,刘海粟老先生如果在天有灵,他会拒绝你的!”
“拒绝更好,我不希罕!”翔宇终于爆fā
了自己郁闷的情绪,大声的喊道。
田娘吓了一跳,她不知儿子的怒气从何而来,不得要领的在儿子面前瞎劝一气。
“快起来,要是小如进来看见你这副窝囊样儿,她会嘲笑你的。”
听到“小如”两个字,翔宇“嚯”地站起来,他想说:我不去上海读书了!可面对妈妈慈祥的目光,他的话变成了有气无力的学舌:
“她去了北京!她大舅接她走的,她在那儿上大学,她不会回来了……”
“谁说的?你常喜叔呢!”田娘很吃惊。
“他能怎样!你也说过,她有一个很体面的姥娘!我看是常喜叔想攀富贵,要不然自己的女儿为什么不自己养呢!”
多巴胺的分泌让年轻人变得冲动而又傻里傻气。
“你胡说什么!你叔根本不是那种人。”
“那他为什么不留住纯如?!”
田娘由此一惊,她看出了儿子的心思:他在恋着纯如。
这使田娘非常害pà
,因为她用她过来人的眼光和感觉清楚的看到结果:纯如不属于儿子!不管儿子为此付出多大代价,她都不会接受儿子做她的丈夫。这一点,她从她闪亮而又高傲的眸子里能看出来。她也喜爱那个姑娘,也为她做了许多母亲该做的事,这样做只是出于一个母亲怜爱一个缺少母爱的孩子,她从来没想过让纯如做她的儿媳妇。而那个女孩与生俱来的慧质也不容她这样想。令她没想到的是,儿子居然无动无静的爱上了纯如!“这不是剃头挑子一头热嘛!”她想,“这要继xù
下去,不成了一桩永无尽头的单相思?……噢,真是可怕!”
她很沮丧。
呆了一会,她想用直截了当的方式让儿子明白:纯如永远不属于这里——简单庸俗的乡村生活,世代都为吃穿而挣扎的锁碎栖息地!
“那个为子女着想的父母肯把子女留在这儿?那不是犯傻嘛。”
翔宇把头一别:“我不管,我就是想让她留在这儿。”
“儿子,别走死胡同,这与你相干吗?”她忧心忡忡的说。
“相干。”儿子回答。
“有什么相干的!你也要去一个大城市,也要张开翅膀飞。一个南,一个北,根本就是南辕北辙,差着几千里!”田娘苦涩的笑笑。
月老,您掌管着人间婚姻事,求您再不要不负责任的错配姻缘,乱点鸳鸯谱吆。田娘在祈祷。
错,错,错!乱点才婀娜。月老是个老顽童,他乐得看着情人错配,婚姻乱结。
“差着万里也相干!”翔宇说。
“为什么?!”
“我想她!”他鼓足勇气说。
“我不许!”田娘生气的大声说。
翔宇痛苦的抱住头,不服与思念混合在一起,他的胸膛里就像堵了一块什么东西,难受的要命。“我不管!你挡不住我!”
他声嘶力竭的喊叫吓坏了院子里的田玉锁。他没听明白她们娘俩在吵什么,他急忙赶到屋里,看见儿子抱着头蹲在地上,妻子脸色难看的站在那儿发呆,“你们唱得这是哪一出哇,让邻居听见笑话,大早起的,应该高兴。”他慢声慢语的说。他爱妻子疼儿子,咬咬哪个手指头都疼。
“你问他!”田娘气乎乎的说。
田玉锁看到妻子的眼里似乎噙着泪,他又不知该说什么好。想起刚才儿子进院时的歪鼻子绿脸,又见儿子在屋里跟他妈气急败坏的大叫,他想,准是这臭小子的不对,不管发生什么事,他应该跟妻子站在一条线上教xùn
儿子。
“你这臭小子,这么大了还跟你妈吵架。看我不扇你!”他拉起儿子抬手给了他一巴掌。
翔宇倔强的昂起头:“打吧!打吧!打死我也想她!”
想谁?田玉锁蒙了:这是说的哪家子话?打晕了吧。儿子,你到底怎么了?
田玉锁看看妻子又看儿子,自己如坠入了五里雾中。
院子里的锅开了,热气腾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