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章 半日空闲

  校场,标营主事读出一个名字,各城参试队伍前的石板上,录取的人名就闪耀起红‘色’光芒,红光照‘射’在队伍中,有人脸上的喜‘色’,好似在黑夜燃烧的篝火,浑然没有注意到,那些一路走来的伙伴,许多人脸上写满了嫉妒和不甘,双脚悄悄地往身后挪动.访问:щщщ.79S.сОΜ。
  每一个城营带队的教官,希冀的目光都紧盯着标营主事,恨不得一把夺过那名册先睹为快,期盼本城能多有几个弟子入选。这一刻,向来严苛的教官们没有心思整顿队伍。自己得意的弟子录取了,教官回头报以微笑,本来有希望的弟子,迟迟念不到名字,教官忍不住扭头,一副恨铁不成钢的模样,那些还没有读到名字的少年,大多数低垂起脑袋,回城后继续在教官手下训练,此时惹怒了他,以后的日子只会苦的多,何况毕竟是辜负了教官,想想教官曾经付出的辛苦,许多‘女’孩子强忍着才没有哭出声来。
  每个队伍总有几个自信满满的少年在心中暗骂标营主事。你就不能读快一点,是死是活快点结束,何必故意拉长音调,哪些注定要被淘汰的弱者无所谓,可小爷们陪他们看冷脸岂不冤枉。可惜结果往往与愿望相反,眼看着童营主事念出一个名字,双手将‘胸’前的录取榜翻转过来举过头顶,最后一丝希望破灭,先前的得意恰恰成了最后的讽刺,就连那些在第一关就被淘汰的同伴们,看他们的眼‘色’都带着嘲笑。
  录取榜高举过头,标营主事廋弱的身躯‘挺’得笔直,目光如冷电扫过台下人群前面的各城教官,紧促的口令声中散‘乱’的队伍瞬间变得端正,孩子们不由得将两‘腿’站得笔直,一阵寒风吹过童营主事盖住下巴的长胡子,给老头平白增添了几分威严。
  “恭贺你们,凌‘波’标营新来的小勇士们!”
  标营主事一改先前老死不活的语调,语气变得慷慨‘激’昂:“没有被录取的孩子们,不要让一时的失败,阻挡住你们练武的路。今天,你们失败了,败在自己的伙伴手中,失去了资格,可你们还活着!以后,你们大多数人要走向边关,去和帝国的敌人拼杀,失败的代价,不是死亡就是伤残。悲伤?敌人不会留给你这个机会。记住这次失败,让自己变得更有力量,在战场上去证明,你们并不比今天考上的伙伴弱小,等你们凯旋归来,记得回来告诉我,今天,凌‘波’标营没有录取你,是凌‘波’标营的错!”
  希望,在失落中给孩子们曙光,在他们心中点燃希望的火种,不管这火种在以后是否熊熊燃烧,起码在这一刻,失去资格的孩子们,感受到来自凌‘波’标营的温暖。
  见惯了优胜劣汰的教官们站在台下发愣。以前的招收测试,录取时不都是为胜利者欢呼嘛,今天怎么反而先关心起失去资格的孩子们,可大家不得不承认,同样的话由凌‘波’标营主事口中说出,要远远比自己以后苦口婆心的劝说更容易为孩子们所接受。
  “取得进入标营资格的小勇士们,请容许我推迟你们欢呼的时刻。翔云郡童营第九标,你们考进的这所标营,第九标营,在翔云郡
  排名第九,翔云第九标,这个称呼延续了数十年,以至于有人都忘记了规矩。翔云九府标营,每年毕业的学员都要在边关试炼一年,他们的战绩决定了下一年标营的排名。去年,我们又一次失败,第九标,记住这耻辱的名字,我恳求你们,六年后,用你们的战功将它换掉,这六年,我将与你们同在。六年,如果凌‘波’标营的六百七十五名弟子,还是不能将这该死的代号换掉,那就让我们这些老兵去战死赎罪!”
  “今天,你们有半天时间空闲,去告别儿时的伙伴,去了却以前的牵挂,明天,第九标营将按军队管理,这个规矩从此刻生效。新兵入营典礼就此结束。”
  老头讲完话,将手中的录取榜抛向空中,对身后的同僚点个头,转身下了高台,不急不缓走向远处的小楼。抛出去的录取榜,在寒风里翻滚着飘‘荡’,远处的杂草丛,成了它最后的归宿。
  谢师宴,几家欢喜几家愁。
  凌‘波’酒楼,七层高楼伫立在繁华的长街拐角,外面青石灰砖简朴凝重,内部雕栏‘玉’砌朱‘门’绿窗极尽繁华。酒楼里,山珍海味一餐值千金,妙龄少‘女’在楼道穿梭犹如彩蝶令人赏心悦目,更有‘色’艺双绝的艺妓轻歌曼舞随时应召伴唱陪酒,难怪乎每日顾客盈‘门’生意兴隆。
  寒风小雪天过午,正是酒徒食客欢聚的时光,往日凌‘波’酒楼早就高朋满座一位难求,可这几天酒楼的生意却显得有些清冷,‘门’口的迎宾少‘女’就像老板拖欠着她们的工钱,声称酒楼所有的房间早预订出去,令许多远道而来的达官贵人乘兴而来败兴而归。
  “城守府,你骗得了旁人骗不了我,知道哥几个身份不,有的是黄金白银。”几个衣着光鲜的青年肠中酒虫‘乱’叫,在寒风中等半天不见有人登‘门’,再也不顾迎宾少‘女’的解释与阻拦,说话间就要往酒楼里硬闯。
  “开‘门’做生意,来者都是客,闪开,找你们掌柜讲理去!”
  酒楼中匆匆跑出一名中年人,老远就对着几个青年拱手:“几位公子息怒息怒。”来到青年们身前,中年满面含笑谦恭弯腰:“这几天标营测试,城主府预订了所有房间,实在是对不住几位公子。”
  “几位过了今日再来,我给几位打五折赔罪。”
  做生意和气生财,中年人不想得罪青年们,将姿态放得很低,给出的优惠是酒楼的底线,打五折,酒楼生意对半利,这样的折扣也就是忍气图个人气。
  青年们那懂见好就收,反而有点得理不让人的架势,连带着酒楼大‘门’前还没有离去的众多酒徒也跟着起哄。
  中年人本想息事宁人,不料场面一时有些失控,脸‘色’也变得‘阴’沉起来。能在府城经营诺大的酒楼,且不说老板的后台够硬,中年人自己也没把这几个纨绔放在眼里。
  “来人,请这几位公子离开!”中年人话音未落,楼‘门’口多出十数个彪悍的护院。
  店大欺客,客大欺店,千古不易的道理。
  “哈哈哈,想动手,那好,来几个,陪他们练练。”
  谁也没有想到几个纨绔青年丝毫不怕事,吆喝声里身后多出十来个保镖,二话不说就和酒楼护院打成一团,到让中年人一时不知如何是好,正待打眼‘色’让人搬救兵,远处冲过来黑麻麻一群人。
  凌‘波’酒楼对外停业三天,专‘门’招待各城来的参试队伍,这是城守府历年形成的惯例,各城来的队伍吃住都在酒楼,也是为了便于管理,近千习武之人组成的队伍,还都是烈士遗孤,城守府可不想出事。
  测试两关耗费了大量的力气,童子营的少年们肚子早就饿了,好不容易回到酒楼,看见酒楼护院和人打架,那些还没有从失败中完全走出来的少年,一下子觉得是有人在故意欺负自己,不知道是谁起了个头,前面的少年们冲上去就是拳打脚踢,教官生怕伤了弟子,趁着‘混’‘乱’有意无意中出手相帮。
  酒楼前的‘混’战来得突然结束的更快,纨绔青年和保镖片刻就被‘乱’拳打倒,少年们哄笑着抬着他们扔到路旁雪地里,没事人一样纷纷走进酒楼。
  酒楼里本有城守府的官吏,只是大冷天没料想有人公然闹事,等接到报告赶出去,一切都不可挽回,幸好没有出人命,亮出城守府的令牌,几个青年也只有自认倒霉,索要些医‘药’费带着保镖离去。
  “标营,哼,这笔账本公子记住了!”
  一个纨绔青年边走边‘揉’着‘胸’脯,在酒楼远处停下,看看垂头丧气的保镖,气不打一处来:“平时牛皮吹破天,原来连一群‘毛’孩子都打不过。”
  ‘乱’拳打死老师傅,保镖们有苦难言,总算青年中还有人保持着头脑冷静:“怪不得他们,那些少年人太多。”
  “还有,我看见几个大汉偷偷出手,那些人绝对都是武士。”保镖见有人打圆场,赶忙给自己解脱:“公子,要不派人盯着,等落单了——”
  “闭嘴!”保镖的主人赶紧呵斥:“小心祸从口出,标营可不是谁都能招惹得起。”
  “难道让老子忍下这口气?”一个纨绔青年气愤地骂道:“你小子鬼点子多,别告诉我,你想就这样算了!”
  “当然不能罢手,要不我们兄弟挨打,以后脸上可不好看。”另外一个青年也表明了态度。
  挥手让保镖们散开,先前呵斥保镖的青年低声‘阴’笑道:“都记住谁打的自己,先忍一阵子,等风头过去,‘弄’死几个人还不简单。”说着抬头望望远处酒楼,吊足了几人胃口才接着把话说完:“我想起来了,这几天确实是标营测试,这事我们不占理,等些天,没有人注意了,嘿嘿。”
  几个纨绔青年嘀咕一阵子统一了意见,带着保镖们分头离去,先前停留的地方,大树后、屋顶上、拐角处,不引人注意的隐蔽处,转出一个个‘蒙’着脸面的白衣人,相互点点头算打过招呼,很快便在风雪中消失不见。
  高垣所属的童营这次成绩不错,算上他,四男两‘女’录取了六个,在三十六城中排入前五,创造了十年来最好的记录。
  带队的教官在回来的路上,但凡遇见认识的人都主动走上前寒暄几句,然后在对方的赞扬声里离开,昂首‘挺’‘胸’走向下一个目标,所以一路拉在了大部队的后面,回到凌‘波’酒楼时‘门’口的闹剧早已结束。
  谢师宴摆在酒楼雅间,六个录取的少年陪着教官,席上还有府城负责招待的官员,起初孩子们都感到拘谨,暗自有点羡慕那些没有考上的伙伴,在大堂里可以无拘无束地吃喝。
  “这次能名列前五,兄弟劳苦功高,调入府城指日可待,来,满上,恭贺老弟。”府城的官员很会调节气氛,举起酒杯和教官对饮三杯,又举杯环顾六个少年:“你们都不错,好好训练,以后大有可为,祝贺你们!”说完饮尽杯中酒,见少年们一时不知所措,官员笑笑吩咐道:“还不快给你们教官斟酒。”
  少年们纷纷站起身给教官和官员敬酒,高垣也不例外,端起酒给两人各敬了三杯,得到几句赞许的话后坐下来,六个少年眼巴巴看着桌子上的刀叉。
  “哈哈哈,吃吧,别一个个傻看着。”
  教官是练武之人‘性’格畅快,说完带头拿起刀叉,少年们饥肠辘辘,见教官和官员都夹起了菜,也就随着吃喝起来,只有教官和官员不时停下来举杯喝酒。
  菜一道接着一道端上来,虽然很丰盛,对凌‘波’酒楼来说也就是普通的酒席,可在童营长大的孩子们看来,那一道菜都是人间的美味,一个个很快吃得肚皮滚圆,桌旁招待的美貌少‘女’忍了几忍还是忍不住出声提醒:“别吃这么快,后面的菜还很多呢。”
  管他后面还有没有,不都是好吃的菜嘛,先吃饱才是硬道理,少年们忽略了美‘女’的提醒,菜上了不到一半,肚子再也放不下食物,一个个放下刀叉,两个‘女’孩羞红了脸,歉意地对‘女’招待笑笑。
  教官和官员都是人‘精’,见少年们吃饱干坐着难受,大笑着吩咐他们去回房休息,两人细斟慢饮享受满桌菜肴。
  走出雅间,六个少年长出一口气,几人互相取笑几句正要离开,就见楼道里快步过来一个锦衣中年人。
  锦衣人满面都是笑容,走到少年们身前也不多话,从怀中掏出一叠两‘色’纸张,热情地给少年们介绍:“公子们初来乍到,凌‘波’城许多地方想必还不熟悉,这份地图送给公子认路,还望各位笑纳。”
  少年们不知这算那一回事,你看看我我望望你都不搭话,雅间里适时传出教官的吩咐:“收下吧,记住人家的好。”
  每人两张不同颜‘色’的纸张,一张暗金‘色’一张淡青‘色’。
  “公子们远来辛苦,呵呵,这就告辞。”锦衣人给每人都递上纸张,朝雅间里面拱拱手就转身离去,毫不拖泥带水。
  既然教官发了话,想必也不是坏事,少年们收下纸张,纷纷去找大堂里的伙伴,只有高垣一个人走下酒楼,朝楼后面的小院房间走去。
  那晚,残兵院的老头们告诉了他两件事。
  一件事关高垣的身世。
  母亲身怀重孕,父亲为给妻子补补身子,大雪天一个人去深山打猎,好几天不见回来,母亲心中不安,央求寨子里的猎人们进山,带回来的却只是几段白骨——冬天饥饿的狼群,哪怕是最勇敢的猎人遇见也难活命。高垣是早产儿,不及睁眼母亲就难产而死,是山寨好心的婶婶们养活了他。
  遗腹子,克父母,害亲友。村民们好心归好心,但总难摆脱根深蒂固的愚昧信条,于是高垣不到两岁,瞎老头将他抱进了残兵院,从此,虽然没有父母,却多了五个爷爷。
  一件是参加标营选拔。
  五个老头无儿无‘女’,早将高垣当作亲生的孙儿,枪老头写封书信,醉老头带着高垣直接去了城主府,经过严格的测试取得了名额,至于是不是烈士遗孤,残兵院五个老头在书信上写得明明白白:五人共同收养的孙子。
  醉老头回去了,高垣留在了童营,没有几天就跟随教官站在城中一个据说历史很久远的高台上,一阵昏眩后便出现在凌‘波’城,城守府的官员把他们接进了凌‘波’酒楼。
  “爷爷,我通过了选拔,没有令你们失望。等评上了武士,我就回山寨看望你们。”
  在房间里翻开手中淡青‘色’的纸张,上面线条盘绕分明是一副地图,旁边一行大字写着凌‘波’简图,纸张角落盖着一方朱红印章:凌‘波’燕府。淡金‘色’的纸张是一张五百两银票,高垣扫了一眼就收进怀里,反正大家都有份,是教官让收下的,用不着自己‘操’心。
  从小山村走出的少年,高垣如何能想到山外人心的复杂,这就是世家大族的高明之处。说是送地图,实际上送张银票结个善缘,标营出来的武士,只要活着就是金子招牌,说不定哪一天就有人成了帝国贵胄,今天因,他日果,到时自然少不了家族的好处。
  洗漱后躺在‘床’上,明天要去标营报到,高垣打算早睡早起,别第一天就迟到了,那多丢人,不知不觉中进入了梦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