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四章 大梦初醒
“我也是。”吉斯亦是冻得牙关打颤,声音显得有些颤抖。然后他将目光移向菲狄,却发现他像没事人一样,一副怡然自得的模样,心中不禁暗暗叫苦,在诺兰耳边轻声说道:“这家伙难道真是冰雪做的,这天寒地冻的在外面站了半天,怎地连一点反应都没有?”
诺兰活动了一下僵硬的四肢,苦着脸小声问道:“难道咱们真就这么陪他挨上一晚?我怕就算冻死咱俩他也不领情啊?!”
“这样下去不行,得想个办法让他改变主意。”吉斯搓了搓手道。
“什么办法?”诺兰颤声问道。
“逼他说话,若不撬开他那张嘴,恐怕我们说什么都没用。”吉斯笃定地说道。
“搭讪的事情哥你不是最擅长吗?现在终于到你发挥的时候了。”诺兰一脸期盼地看着天生自来熟的哥哥。
“咳,”吉斯凑到菲狄身边,装模作样地干咳了一声,“菲狄,我想问你个问题,你跟着琳姐多久了?”
熟料菲狄根本不理睬,只是闭上眼睛,似乎在细细聆听桥下河水流动的声音。
“不愿意说么?那我换个问题好了,”吉斯本也不期望一下子就让气氛热络起来,于是锲而不舍地继续问道,“你是蛮族人吗?我们罗马人好像很少有人像你这样一头银发。”
菲狄依旧不理不睬,夜风轻轻拂动着他柔顺的银色发丝,恰如天上的银河正在悄然流淌。
“我猜你应该是汪达尔人吧。”吉斯自顾自地说道,“我人听说汪达尔人无论男女,模样都长得十分好看。虽然我没见过汪达尔人,可我觉得就算在他们之中,你也应该算是顶顶漂亮的。”吉斯不知是有意还是无意,对菲狄用了“漂亮”这个形容词。
“不过父亲说过,汪达尔人是一群天生的强盗,侵略成性,是灾祸的代名词,比北方的哥特人和法兰克人还要可恶。”吉斯一边小心翼翼地观察菲狄的脸色,一边继续说道,“当然最可怕的还是匈奴人,他们好像是从遥远的东方迁徙而来的。听说匈奴人天生就会骑马射箭,他们每个人都是马背上最好的战士,而且是会吃人肉、喝人血的恶魔。”
“无知。”菲狄依旧没有睁开眼,只是淡淡地吐出两个字。
“终、于、开、口、了!”诺兰用口型对吉斯说道,后者悄悄地比了个胜利的手势。
“我承认这些都是道听途说来的,可能与事实并不相符。”吉斯摆出一副诚恳受教的样子道,“那菲狄你是不是比我们知道的多一些呢?先前听你跟父亲吵嘴,像是知道很多东西的样子,可不可以告诉我们一些呢?就当是讲故事好了。”
“夏虫不可语冰。”菲狄冷冷地道。
“这句话是哪里的谚语吗?为什么我从未听过?”吉斯如好奇宝宝一般问道,“到底是什么意思?”
不料菲狄似乎根本没有交谈下去的意思,索性一个人走开,然后在桥洞后面的草坡上随便找了个地方躺了下来。他就那么两手枕在头下,凝望着仿佛在穹苍之外的深邃星空,眼神中流露出一种说不出是怅然还是孤独的奇异神采。
“喂!”吉斯和诺兰一前一后地蹲在他身边,“你这样直接躺在地上会着凉的,好歹找个避风的地方吧。”
“离我远点。”菲狄依旧是生人勿近、冷若冰霜的语调。
“行、行,你如果打定主意要在这里露宿一晚的话,我们想必也劝不动你。”吉斯有些丧气地挠挠头,无奈地道,“你总得让我们做点什么吧?随便什么都可以。”
“那就闪一边去,你挡住我的阳光了。”菲狄突然没头没脑地迸出一句十分无厘头的话。
“阳光?!”吉斯狐疑地仰头看看天空,夜幕深沉、月冷星寒,的确是夜晚没错,哪儿来的阳光?当他回过头想要表示疑问时,却发现菲狄的表情变得十分古怪,紧抿着嘴,似乎正在努力压抑什么。
好半晌,吉斯终于琢磨出味儿来:这家伙的表情分明、分明是在忍笑!
“不是吧?!”吉斯被自己的发现吓了一跳,“这家伙也会笑?!”
诺兰也发觉了菲狄的古怪表情,心血来潮之下,竟然斗胆把手伸到菲狄胳肢窝里,呵了一下痒痒。
这一招本是他专门用来对付姐姐艾丽娅的,现在下意识用在菲狄身上,效果竟是惊人的好。只见菲狄压抑许久的满腹笑意瞬间爆发出来,竟是笑得蜷起身子、满地打滚,一直笑到眼泪都呛了出来。
“这、这有什么好笑的?”吉斯如丈二和尚摸不着头脑,完全不明白菲狄为何笑得如此癫狂。不过他虽然有些莫名其妙,可当他看到菲狄辛苦的笑容时,竟恍然有种冰山融化一般的温暖感觉。这一刻,仿佛连璀璨的星空都为之黯然失色,很难相信,一个人的笑容竟可以如此美丽无方,或许只有在梦里才能见到。
“想、想不到我林锐也有成为哲学家的一天,哈哈……”菲狄笑得实在太辛苦以致于表情有点抽筋,一边笑一边喘息道。
“哲学家?”吉斯这才恍然大悟,原来菲狄是在故意模仿古希腊犬儒学派的代表人物——第欧根尼。这位第欧根尼和他的木桶在历史上可是大大有名(这里就不凑字数了,有兴趣的读者可以自行查阅相关知识),据说亚历山大大帝曾慕名去拜访他,许给他一个愿望,可以满足他的一切要求。而第欧根尼却只是蹲在他的木桶里,懒懒地回答了一句:“那就请你让开,你挡住我的阳光了。”此事被另一位第欧根尼——第欧根尼拉尔修记载在他专门收录名人轶事的传世名著《明哲言行录》中,从此传为美谈佳话。
“可是,林锐又是谁?你不是叫菲狄吗?”吉斯惑然问道。
“我终于想起来了,”菲狄的表情像大梦初醒般有些恍惚,“原来我还有另外一个名字,一个久远到已经被我忘记的名字。”
“真的吗?”吉斯不知道为什么,竟有些替菲狄高兴起来,“你原来的名字是叫林锐?好奇怪的名字!”
“原来一切都不是梦,而是我上辈子的记忆!”菲狄蓦地长身而起,无数记忆的碎片如潮水般涌上心头,他不禁仰天狂笑道,“哈哈,原来我真的没有死!黑洞的尽头竟是另一段旅程的开始!”
“……你没事吧?”吉斯满是担忧地看着如疯似癫的菲狄,心想他是不是因为从来没笑过,以致于一笑就给笑疯了?
“梦非梦、花非花,雾非雾,我非我。”十余年的迷惘终于一朝得解,此时的菲狄就如同佛陀在菩提树下悟通因果轮回一般,心中充满了深刻的明悟,整个人就如同涅槃重生一般,焕发出一种令人炫目的光彩。“梦里不知身是客,一晌贪欢!”
“真的疯了……”吉斯和诺兰对视一眼,不抱任何希望地评论道。
“庄周梦蝶,是耶非耶?”菲狄面对风景如画的台伯河,不禁仰天长啸一声,“今夜之后,从此世上再无林锐,只有我菲狄孑然一身,独行于世!”
“完了,这家伙看来真是失心疯了,我们该怎么向琳姐交待啊?”诺兰哭丧着脸道。
“喂……”吉斯战战兢兢地唤了一声,像是生怕菲狄做出什么更疯狂的举动一样,“你还好吧?”
不料当菲狄转过头来,表情又恢复成平时的冷若冰霜,情绪看不出一丝波动,仿佛刚才的一幕只是幻觉,只不过眼神中却似乎多了一点别的什么东西。
“没什么,我以前患过失忆症,刚才突然间回想起一些记忆罢了。”菲狄的语气虽然仍是淡淡的,却好像比之前多了一些人情味。否则正常情况下应该是不解释才对。
“哦,原来如此。”吉斯长吐了一口气,如释重负地道,“刚才吓死我了,还以为你突然疯了,原来是想起了自己的往事。对了,你以前是什么人呢?”
“只是刚想起自己原本的名字而已,还有很多事根本记不起来,或许还需要更长的时间来慢慢回忆。”菲狄摇了摇头道,旋即容色转冷,“今晚你们看到的一切最好守口如瓶,我不想让别人知道这件事。”
“对琳姐也不能说吗?”不知为何,虽然菲狄的身份只是一名低贱的奴隶,而且比他大不了多少,可吉斯却发现自己好像很难违抗他的意志,或许是因为菲狄身上有种所谓的“王霸之气”吧。
“不能!”菲狄又露出他招牌式的冷峭表情,重重地道,“你们就当今晚的事情没有发生过,不许对任何人提起,否则不要怪我手下无情!”
“好吧,”看到菲狄凝重的眼神不似开玩笑,吉斯和诺兰只好应诺道,“只要你别再把我们兄弟俩当作陌生人,我们就会替你保守秘密的。”
“一言为定。”菲狄轻轻地点了下头,表示同意。
“咦?我发现你话突然变多了耶。”吉斯不愧天生自来熟,刚看到有点转机就立即打蛇随棍上道,“看来你也不是生下来就是冰块一坨嘛。其实刚才就想跟你说,你还是笑起来比较漂亮。”
“滚!”菲狄脸色一僵,似乎有些恼羞成怒,飞起一脚便把吉斯踹翻在地。
这一脚当然没用力,吉斯很快从地上爬起来,若无其事地拍拍身上的尘土,抱怨道:“我是在夸你好不好,干嘛没事踹我?”
“以后不许再让我听到这种话,听到没有?!”菲狄黑着脸,阴森森地道,“老子是纯爷们,不是坑爹的伪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