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章 钟鸣鼎食
拜拉穆恩家族数百年来牢牢把持那不勒斯,非但拥有庞大的陆上生意,而且几乎垄断了整个南方地区的海上贸易,罗马每年所需数以千万的粮食便有一半是由拜拉穆恩家族的船队从各产粮地运来,仅此一项便为其带来惊人的巨额利润,所谓巨商,不外如是。
经过数十代日积月累,拜拉穆恩家族的财富已经积累到一个难以想象的程度,仅以财力而论,拜拉穆恩家族绝对在帝国所有贵族中稳居前三,甚至是数一数二。
墨丘利所属的米洛斯家族虽然号称高卢首富,可在真正的贵族圈子里却有暴发户的蔑称,皆因其根底尚浅,虽然也是穿金戴银、锦衣玉食,却少了顶级贵族长时间来积淀的那种富贵典雅的深厚底蕴,形诸于外,便是气度上大为不及、给人以俗气之感,并不能引起人发自内心的尊重。
与拜拉穆恩家族这样真正从历史的尘埃中一路走来,经历过繁华盛世,也经历过风雨患难的钟鸣鼎食之家比起来,就如同萤火之于皓月之别。
(何谓名门?何谓士族?何谓门阀?对比一下此时正经历五胡乱华时代的中国历史便知分晓,九品中正制并非毫无来由的。)
“咦?那不是大美女姐姐吗?”两人循声望去,只见凯瑟琳言笑晏晏地正在七八个人的簇拥下向大斗兽场的方向款款行来,其中除了一名容貌还算端正的贴身女仆和一名管家模样的中年人之外,其余几人都作角斗士打扮,最显眼的仍属先前见过的那名铁面人,不过上次在角斗中负伤的鲁温却不在其中。
这时凯瑟琳也注意到前边有两个傻小子正一脸痴呆地看着自己,这样的目光平时见得多了,不过这两个小子却十分脸熟,回想一下正是昨天把她领到温泉旅店的那对兄弟,于是笑着向他们打了个招呼。
“……想不到我们这么快又见面了。”吉斯挠了挠头,不知道该说什么好,便学着大人的语气问道,“小姐是何时入城的呢?”
“中午刚到,”凯瑟琳顺着他的口气回答了一句,旋即略有些抱歉地道,“昨天实在有些匆忙,竟忘了多谢你们叔侄三位。对了,你们那位大胡子叔叔呢?”
诺兰不禁扑哧一笑,莫里斯只是有些络腮胡而已,到了她口中却成了大胡子,他却不知道凯瑟琳深谙上至七老八十下至垂髫之龄的所有男性心理,说这话是故意逗他们发笑来拉近关系距离的。
“叔叔他有事要办,所以我们兄弟俩出来随便逛逛。”吉斯暗暗地掐了诺兰一把,“小姐您也是来参观大斗兽场的吗?”
“是啊。”凯瑟琳笑着点点头,然后似是无意问道,“你们现在可有落脚的地方?”
“有,”美人相询,吉斯不虞有它,随手指了指方向,回答道,“我们就住在河那边的一座宅邸里。”
“哦?”本来从这兄弟俩的服饰看来便知他们不是寻常人家子弟,现在又说自己住在罗马城中地段最好、权贵最多的台伯河畔,于是凯瑟琳更有些好奇了,“是哪户人家的宅邸啊?说不定姐姐还认识呢。”
“是兰斯伯恩家的宅邸,”吉斯毕竟只是十七岁的少年,怎会是美女姐姐的对手,三言两语便被套出话来。
凯瑟琳闻言不由微微一惊,要知道兰斯伯恩家族可是罗马城第一望族,其家主奥格休斯更是元老院首席长老,家世显赫,一时无两。而眼前这两兄弟竟然住在这一等一的贵族宅邸内,其身份自然也是贵不可言。幸好奥格休斯送给兄弟俩的见面礼被收了起来,若是戴在手上让凯瑟琳看见,只怕她还会更惊讶三分。
不过凯瑟琳贵为米兰城主,也不是没见过世面的人,惊讶只是短短一瞬间的事,长袖善舞如她自然不会轻易放过这两个“落单”的贵族少年,于是不着痕迹地道:“原来是这样,本来还想着你们若是没找到合适的地方住,姐姐可以帮你们想想办法的。既然如此,那姐姐倒是多此一问了。”
“哪里哪里,多谢小姐费心了,呵呵。”吉斯受宠若惊,不好意思地挠头傻笑道。
“别小姐小姐的叫了,人家都自称姐姐了,你们兄弟俩何必还如此生份?”凯瑟琳嫣然一笑道,“不妨就叫我琳姐吧。”
“琳、琳姐。”吉斯竟有些面红耳赤,像被人掐着脖子似的,结结巴巴地叫了一声琳姐,逗得凯瑟琳不禁一阵莞尔。
诺兰见哥哥如此脓包,心中哀其不幸、怒其不争,于是挺了挺小胸脯,底气十足地道:“琳姐你好,我叫诺兰,今年十四岁,尚未定亲。”说道最后一句时还刻意加重了语气。
看到诺兰一本正经的模样,凯瑟琳被逗得粲然一笑:“真是人小鬼大,你这小鬼头定没定亲,与姐姐我有什么关系?”
吉斯狠狠地跺了弟弟一脚,似在埋怨他抢了自己风头,亡羊补牢道:“琳姐你别听他胡言乱语,这小子从小就爱调皮捣蛋,连父亲都拿他没辙。对了,我是他哥哥吉斯,今年十七岁,再过两个月就成年了。”被冤枉的诺兰无奈地翻了个白眼。
“这样啊,要不要姐姐帮你介绍几位年龄相仿的美貌佳人呢?我们米兰可多得是尚未婚许的贵族小姐哦!”凯瑟琳很快便以姐姐的身份自居起来,巧笑倩兮道。
“唉,别提这回事了……”吉斯想起午宴时的悲惨遭遇,不禁唉声叹气道。
“咦?难道你年纪轻轻,就已经订婚了吗?”凯瑟琳故作讶然。
吉斯面色窘迫,只是不停地长嗟短叹,诺兰便“好心”地帮他向凯瑟琳解释了一番,还特别将姬儿小宇宙爆发的那一段添油加醋地描述了一遍。
“嘻嘻,”凯瑟琳听罢不禁掩唇娇笑,“姐姐我还是头一次听说第一次相亲就把女方吓哭,还喊出‘绝不嫁给他’的贵族少爷,你也算有够本事了。”
“琳姐,真的不关我事!”吉斯被美女姐姐“误会”,急得跳脚道:“都怪她自己发神经!”
看到吉斯像被踩着尾巴的可笑表情,凯瑟琳终究没再开他玩笑,正色道:“这种女孩姐姐见得多了,多半是心里已经有了喜欢的人,却被家族长辈当做联姻的工具,个性刚强点的当然会发发小姐脾气,性子柔弱一点的只会自己抹眼泪罢了。看来你们说的这个姬儿小姐应该还算有些坚持的,只可惜不巧被你碰上了。”
“是这样啊……”听凯瑟琳一分析,吉斯受伤的心灵终于得到抚慰,心理一平衡下来反而开始为姬儿着想,“那既然她已经有心上人了,我回头就跟父亲说一声,把这件事推掉算了。”
“你呀,真不知说你幼稚好呢,还是天真好呢?”凯瑟琳摇头失笑道,“你当家族联姻这种事是你们小辈说成就成,说辞就辞的吗?管你是男是女,只要你生在贵族之家,从呱呱落地那一刻起,一生的命运便已经注定,那就是为了家族的存续而贡献一切。随着自己的性子肆意妄为,只会使你的家族走向败落,尤其对名门世家更是如此。在现在这种纷乱的世道之下,你的任何一举一动都可能牵一发而动全身,稍有不慎便有可能引发难以预料的后果。联姻之事涉及到家族间的交往联合,因此更是重中之重,由不得个人性子胡来,必要时必须舍弃个人的感情。说白了一句话,一切均以家族的利益为先,这是历史从古至今向所有贵族昭示的不变真理。”
“可、可是……”吉斯毕竟少年心性,总觉得这话听起来十分不顺耳,嗫嚅了半天终于反驳道:“难道人与人之间只有赤-裸裸的利益关系吗?!”
“话虽难听,道理却一点不差。”凯瑟琳似乎也觉得话题太过沉重,没必要将两个涉世未深的少年教坏,于是放松了语气道,“当然凡事都不可能如此绝对啦!如何取舍,还要看人的本心。”
“嗯,”吉斯点了点头道,“我们家有一条家训就是说无论何时,人总有自己选择的权利。父亲经常对我们说这句话,所以我想如果我不愿意的话,他一定不会强迫我跟那位姬儿小姐结婚的。”
“看来你很相信自己的父亲。”不知怎地,凯瑟琳的表情突然有些恍惚,似乎回想起了什么,以一种略带赞许的语气说道,“任何人如果能让孩子相信自己,那他一定是位很好的父亲。”
“嗯,”说起自己的父亲,吉斯和诺兰不约而同地嗯了一声,以充满孺慕之情的语气道,“父亲在我们心中是一个很伟大的人,他从来不会让家人失望。”
“说的连姐姐都羡慕起来了呢,有机会定要去拜访一下你们的父亲,看看他到底有什么样的魅力能让自己的孩子如此敬爱有加。”凯瑟琳微笑道。
“好啊好啊,欢迎琳姐到我们家做客!”兄弟俩立时兴奋起来。
“对了,说了半天,还不知道你们是哪家贵族的少爷呢。”凯瑟琳似乎刚想起这茬,随口问道。
“哦,我们家在那不勒斯,”吉斯根本没注意自己三言两语就被套出身家来历,想也不想就回答道,“家族姓氏是拜拉穆恩。”
“拜拉穆恩!”凯瑟琳心头一惊,差点没娇呼出声。要知道拜拉穆恩家族虽然没出过什么有名的政治家或将军以致声名并不显耀,可在真正的贵族圈子里,谁不知道那不勒斯行省物阜民丰、交通便利,乃是一等一的膏腴之地?拜拉穆恩家族数百年来牢牢把持那不勒斯,非但拥有庞大的陆上生意,而且几乎垄断了整个南方地区的海上贸易,罗马每年所需数以千万的粮食便有一半是由拜拉穆恩家族的船队从各产粮地运来,仅此一项便为其带来惊人的巨额利润,所谓巨商,不外如是。经过数十代日积月累,拜拉穆恩家族的财富已经积累到一个难以想象的程度,仅以财力而论,拜拉穆恩家族绝对在帝国所有贵族中稳居前三,甚至是数一数二。墨丘利所属的米洛斯家族虽然号称高卢首富,可在真正的贵族圈子里却有暴发户的蔑称,皆因其根底尚浅,虽然也是穿金戴银、锦衣玉食,却少了顶级贵族长时间来积淀的那种富贵典雅的深厚底蕴,形诸于外,便是气度上大为不及、给人以俗气之感,并不能引起人发自内心的尊重。与拜拉穆恩家族这样真正从历史的尘埃中一路走来,经历过繁华盛世,也经历过风雨患难的钟鸣鼎食之家比起来,就如同萤火之于皓月之别。(何谓名门?何谓士族?何谓门阀?对比一下此时正经历五胡乱华时代的中国历史便知分晓,九品中正制并非毫无来由的。)
凯瑟琳虽然早看出来兄弟俩不是寻常人家子弟,却也没想到他们的身份会如此夸张,竟然出身于富甲天下的拜拉穆恩家族,无怪乎连兰斯伯恩这种有权有势的贵族世家也要费尽心思笼络,甚至要把嫡亲孙女嫁给人家。毕竟这年头一时的权势简直如同浮云,朝不保夕,唯有手中掌握军队和财富才最是实在,而其中财力又是根本。因此若要在这大乱之世把家族延续下去,跟这种根深蒂固、底蕴深厚的累世豪富之家搭上关系才是正途,兰斯伯恩家族在这点上倒是看得很远。
吉斯和诺兰倒没多想,似乎并不觉得自己出身有多么了不起。这当然与艾尔希德的家教有关,也与整个家族的风气有关,所以兄弟俩对父亲的孺慕并非毫无来由的。
凯瑟琳深吸了一口气,让自己的情绪平静下来,努力以正常的语气说道:“原来你们兄弟俩是拜拉穆恩家族的少爷,那你们的父亲应该就是那不勒斯领主,拜拉穆恩艾尔希德勋爵了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