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08、当街对峙掌箍命案公正何求

  方回春在仙茗一方医术精湛,威望甚高,也时常会替贫困无力治病的人家诊治,他的医馆有一条规矩,不论贫贱富贵,来了这儿便要一视同仁,除非是生死攸关的急病,否则都得乖乖排队。故而来看病的病人都比较有序,并无大声喧哗之辈。
  方回春正闭眼探脉,门外却突然有些吵闹,他睁眼望去,却见刚才那名阿奴去而复返,给了前边排队的人一块儿银帛,让其帮忙插队。排在插队前边的人看着有些眼红,想让阿奴插在自己前边,这样便可以获得银帛了。排在后面的人也生气,这排了许久的队,本来就急,这还被人插了队。一时之间便推攘起来,前边后边的人互不相让,那阿奴拿着一块儿银帛,不知如何是好。
  方回春只是略微抬了一下眼皮,而后便继续为眼前的这个病人写方子,不过嘴边却道:“方榕,你出去看看。”
  穆连榕送了耸肩,这大夫使唤起她来也十分理所当然,早上还吹胡子瞪眼睛的,而现在显然就没把自己当外人。
  穆连榕放下手中的活儿,走出门外。她不认得这个阿奴,但看服饰打扮,应该是仙茗阁的阿奴没错了,她问道:“这位小哥,看样子应该是从仙茗阁来的吧,仙茗阁位列八族,家中也聘请了不少大夫,既是生了病,何不让他们看看,非要来我们这小医馆作甚?”
  那阿奴道:“我家主子这病,生的奇,生的巧,满脸都起了痘疹,旁的大夫都不敢下药,怕剂量下的重了主子难受,怕剂量下的轻了没法好好治愈。听说方回春大夫在治疗这方面颇有心得,实在是没办法了,才来求救方回春大夫。”
  “你先前所说,不过是起了红疹,算不得什么大事,医馆向来救急不救贵,这病一时半会儿也没什么大事,不如等大夫今日忙完了,稍晚些再去仙茗阁为主子诊治可好?”
  那阿奴面色看起来却十分为难,双腿打着摆子,哆嗦道:“主子爱美,若是,若是大夫不能马上给主子看病,小的,小的可就完了。”
  这样一说,穆连榕就明白了,想必是那主子天生爱美,按照治疗的步骤,需得先挑破,然后将里面的血水或者脓滓挤出来,然后敷以药膏,处理好之后,乍一看便像是被火烧腐水毁容了一般,这痊愈的过程少则两月,多则半年,这副皮相怕是许久都见不得人了。所以想来找方大夫看看有什么可以快速痊愈的方法。可是这也确实不是什么急事,为何非要为难一个下人。
  穆连榕心想,方紫钏也不是那么急性子的暴烈之人,对待大多数人还是表面上比较谦和有礼的,仙茗阁还有哪位主子可以把阿奴吓成这样,问道:“你跟的是哪位主子啊?”
  那阿奴并未回答,只是颤颤巍巍地指着越来越近的轿子,噗通一下跪在地上,说是跪着,但是似乎用趴着来形容更为贴切。
  穆连榕看着轿子上的标识,心中了然,我正愁去哪儿找你呢,你自己倒送上门来了。
  精美的绣鞋从霜枫的红轿中踏出,原以为是个翩翩佳人,语气虽然娇俏,但是吐出来的话却让人十分反感:“看来,紫钏姐姐家养的奴才也没什么用嘛,什么事都干不好。”
  方婉婉头上顶着珠玉琳琅,脸上却被纱巾盖的严丝合缝,堪堪只留出一双波光盈盈,看起来十分无辜的眼睛。
  穆连榕笑道:“婉婉近来可好?”
  方婉婉哧了一声,眼神依旧无辜:“你也配叫我的名字。”
  穆连榕不欲与她争辩,非常恭顺地说道:“霜枫林少主架子虽大,可还是要在此排队等候啊。”
  方婉婉哼了一声,道:“谁敢让我排队?来人啊,给我把方回春抓回府上去!敢给我摆架子,活得不耐烦了。”
  随后方婉婉身后出现两个身强体壮的阿奴,原来是抬轿的两个轿夫,在她下令的瞬间便冲进医馆去拿人。
  穆连榕并不拦,她这小胳膊小腿的,盲目地拦了估计要被人卸了。以一种极为理性的声音对围观的众人说道:“方回春悬壶济世,不畏强权,安守本分,勤勤恳恳,在此为大家诊治。一方之地崇尚医德,如今这位小姐只带了两个人,便可轻易将大夫抓走,随意损害老百姓的福祉,我们这么多人,却没人敢拦,真是可悲,可悲啊!”
  穆连榕见周围已经蠢蠢欲动,可见很多人对这位大小姐的行为不赞同,继续煽动,道:“方回春一大把年纪了,只是一个柔弱老先生,怎么受得起这般凌辱,你说看病便看病就好,干什么非要折磨他老人家。”
  方回春被两个大汉驾着,听闻此话,一向硬朗的他双眼拢拉下来,有气无力地呻吟了两声,又咳嗽了一通。嗯,我是柔弱老先生,我很柔弱。
  穆连榕见时机差不多了,大声道:“我一个小女子,今日便是要对这强权说一声不,尽我所能护卫先生安全。若是你们今日都沉默以对,你们有什么颜面来求先生为你们看病,改日若这种欺压落到你们头上,又能指望谁去帮你,沉默,只能带来灭亡。”
  一时之间,众人被这一番话激的群情激昂。以前不是不想反抗,而是不敢反抗,如今有了一个带头的,大家仿佛有了主心骨,纷纷响应。
  穆连榕先带头去以自己弱小的力量掰开钳制方回春的粗壮的手臂,不出意料地,穆连榕被大汉掀翻在地。
  此时,人群中不知是谁道了一声:“我们难道连个娘们也不如吗?方回春大夫被抓走了,以后谁给我们看病?我们这么多人还干不过他们两个吗?”他说着便也冲了上去。
  其余人有了带头的,许是被欺压太久了,如今被鼓励反抗,纷纷上前,解救方大夫。
  那两个大汉一时间也懵了,不知如何是好,就这样被赶出了医馆。
  方婉婉气急,大叫道:“你们这群刁民,胆敢违抗八族,不想活了?!”
  穆连榕从地上爬起来,拍拍自己身上的尘土,许是那个大汉有所忌惮,推她时并下重手,可是她摔的可是实打实的,故意装作被推得很重的样子,好激起群众的反抗。
  穆连榕走到方婉婉面前道:“水能载舟,亦能覆舟。你身为八族之一族少主,却为了自己的私利罔顾普通百姓的死活,不怕遭报应吗?”
  群众中不时地有人在点头。
  方婉婉指着穆连榕和反抗的那群人道:“你们,我记住你们了,你们一个都别想逃!”
  穆连榕挑眉:“哦?是吗?少主可有听过一句约定成俗的规矩?虽然未必是对的,但却很有效。”
  “什么?”
  “法不责众。”穆连榕说的一派自然,双手在身后拼命地打着手势,对着方婉婉道:“少主也就只记得我罢了,这儿这么多人呢,少主能一一记住吗?至少在我的认知里面,暴躁小心眼爱吃醋的这类人,记性都是不太好的。”
  “你!”方婉婉恨地牙痒痒,注意力全部只集中在穆连榕身上,等到回过神时,刚才那群暴乱的民众,早就如猢狲散了。确实,除了穆连榕,其余人的样子,她一个也没记住!
  穆连榕刚才这么说,有两方面的原因,一是将方婉婉的仇视全部引到自己身上来,二是从侧面告诉刚才参与反抗的群众,由于参与人数众多,他们是安全的,不会被记住,方婉婉不可能一一把他们找出来。
  不过,凡是皆有例外,有个看热闹不嫌事大的,头次见霜枫林的少主被怼得话都说不出来,在一旁拍手称快。
  方婉婉理智尽失,一把抓住这名男子,扬起右手,一巴掌打了下去:“混账!”
  那人被打的眼冒金星,在地上转了一圈半,随后毫无征兆地倒在了地上,失去了知觉。
  方婉婉明显也懵了,用脚踹了踹倒在地上的那人,“装什么死,快起来。”
  没有回应。
  方回春走近,探探那人的脉搏和鼻息,语气沉重道:“他死了。”
  这下不仅是方婉婉懵了,穆连榕也懵了,怎么就闹出人命了?
  方婉婉见事态不对,背地里做多少缺德事,身为八族强权,都可以压下来,不会传出去让人知道,即使有些许留言蜚语,也没有证据,不会将她怎样。可是如今她当街打死了人,这么多双眼睛看着,街道左右的民众都探出头看着这边的情况,如何压得住,城主肯定会惩罚的。她灰溜溜地想躲进轿子里,赶紧离开这个是非之地。转头却看见不远处方治庭正用一种探究的眼光看着她。
  民间已隐隐传出霜枫林少主当街行凶杀人的对话。
  她急地拼命摇头:“治庭哥哥,不是这样的,我没有杀人,你相信我,我没有杀人。”
  方治庭径直走过来,却看也不看方婉婉,反而关切地对穆连榕说:“榕姐姐,你没事吧。”
  穆连榕摇头,看着地上的那具尸体,道:“这也太奇怪了些,纵使方婉婉力道再大,也不过是一个女子,怎么可能一巴掌就拍死了一个活生生的大男人。”
  方婉婉听到穆连榕为她辩解,也顾不得对她的成见,哭的花枝乱窜,遮面的纱巾已经全部被她的泪水打湿了,她连忙点头附和道:“对啊对啊,我只是打了他一巴掌,没想打死他,我,我不知道他怎么就死了。”方婉婉没了主意,只是重复着自己没有杀人的陈述。
  穆连榕招呼医馆的两个药童,将尸体抬进去,缓缓道:“要仔细验验他的死因。”
  方婉婉道:“只要你能证明我是清白的,以前种种,我可以既往不咎。”
  “我不是为了你,我是为了这世间的公正。”穆连榕对她颇为无语,还既往不咎?明明一直都是她在找我的麻烦,“既往不咎”这四个字应该我说吧。
  穆连榕不欲在与这三观坍塌的大小姐争辩些什么,对方婉婉道:“过来,我看看你脸上的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