72、星辉载满船少年明朗羞月光
“九爷,你怎么样?”这里是什么地方,穆连榕头痛欲裂,有些恍惚,记忆有些错乱。她摇了摇躺在身边的蓝君逸,没有回应。她探向他的鼻间,还好,还有气息,还活着。
下床披起了衣裳,走到门外,今晚的月亮好像格外明亮。
不远处传来断断续续的歌声,细听之下,唱的好像是:
蒹葭苍苍,白露为霜。所谓伊人,在水一方。
溯洄从之,道阻且长;溯游从之,宛在水中央。
琼珠艳艳,绿藤为乡。所谓归人,在水一方。
溯洄从之,道阻且跻;溯游从之,宛在水中坻。
囚语盈盈,木容为腔。所谓游人,在水一方。
溯洄从之,道阻且右;溯游从之,宛在水中沚。
似诗经,却又不是诗经。穆连榕心下疑惑,循着歌声寻去,却见一少年撑一只长篙,向岸边青草处荡来,满载一船星辉。
他也看见了穆连榕,便放下长蒿,弃船而来。脸上稚气未消,看起来不过十五六岁,看向这里的目光,羞涩又明朗。
“姐姐,你醒了,房中那位公子醒了吗?”
“还没,他还没醒。谢谢小哥的救命之恩,不知这里是什么地方?”穆连榕恭敬有礼,向他道了感谢。
他却不答,转而说道:“姐姐你饿了吧,我抓了几条鲜鱼,烧给姐姐吃。”他一边说着,一边回到小舟之上,从船头提过两条活蹦乱跳的大鱼。然后绕过穆连榕,回到房中,说道:“姐姐,你也快来吧,外边夜里冷,姐姐你刚醒,别受寒了。”
穆连榕见他故意岔开话题,不愿回答,心下更是疑惑,但在人家的地盘上,也不好逼迫,只看待会能不能套点话出来。
脑中有一闪而过的画面,记忆最终停留在被海水淹没的瞬间,后来发生了什么?为什么王爷也会在这里?这里又是什么地方?
穆连榕看着蓝君逸的睡颜,心中有一万个为什么。见他嘴唇蠕动,像是在说些什么,靠近聆听。
“水,水……”
穆连榕听见他要喝水,马上跑回桌边,端了一碗水,走到床边,喂他喝下。
他解了渴,又倒下睡去,完全没有要醒来的迹象。
少年端了一碗清汤鱼,一碟白菜,两碗米饭。又回去厨房另拿了一个碗,将这个碗里盛满了鱼汤,推到穆连榕面前。
“姐姐大病初愈,喝点鱼汤吧。”
“谢谢,在下姓穆名连榕,不知小哥叫什么?”穆连榕接过鱼汤,舀了一勺放入口中,不算美味,但在这荒郊野岭的地方,有人能够为她精心煮一碗鱼汤,她已经十分感激了,很快便将这碗鱼汤喝了个底朝天。
“姐姐,你慢点喝,还有很多呢,我再给姐姐盛一碗吧。”他很热情地将穆连榕的空碗拿过,又替她盛了一碗,“我呀,大家都叫我庭宝,姐姐也可以这么叫。”
“庭宝?好的庭宝,今天是什么日子呀?”既然问他这里是什么地方他不肯说,那便旁敲侧击。
“今天,我看看啊,应该是正月初二。”庭宝掰着指头的样子,十分可爱。
自己是正月初一陷入逍遥之海,今天才正月初二,看来并没有昏迷很久,她又问:“你家里只有你一个人吗?这个时候大家应该都在走亲访友,一家团圆地过年呀?”
他好像听到了什么有趣的事情,双眼冒光,一脸欣喜:“过年?什么是过年?好玩吗?”
咦,不知道过年,难道是什么少数民族?“好玩,挺好玩的,就是我们那儿的一个节日。”
“这样啊,我们这儿也有很多很好玩的节日。”
“你们这儿?”穆连榕语气上扬。
他好像察觉到自己说了什么不该说的话,闭口不言,往口里扒饭。
看来只要是涉及到这个地方的事情,他就会闭口不谈。穆连榕往庭宝的碗里夹菜,又问道:“你家里只有你一个人吗?”
见穆连榕不再询问这里是什么地方,他的话匣子又被打开了,“姐姐你可别误会,这里不是我家,其实我也不知道这里是谁的家,看起来好像很久都没人住过了,姐姐你放心在这里住下吧。”
“好的,谢谢你呀,庭宝,那你可不可以告诉我,你是在哪儿发现我们的呢?”
庭宝沉思半晌,说道:“就,就在河边啊,你们两个抱在一起,晕在河边,我就把你们捡回来了。”
穆连榕两颊出现可疑的红晕,想象起那个画面就燥得很,抱在一起……好吧,太不可思议了。
庭宝问道:“那是姐姐的情郎吗?”
“不,不是。”穆连榕摇头,有些惊恐,“他不是我的情郎,他是,是……”
“是什么?”庭宝有些好笑地看着穆连榕,仿佛发现了什么惊天大秘密。
“是我的同门师兄。为了完成一项任务,我们一起掉到海里,然后就不知道后面发生的事了。”
“原来是这样啊。”庭宝了然地点点头。
“我刚刚听见你在河边唱歌,那首歌挺好听的,叫什么呀,可以再唱一遍吗?”穆连榕由衷赞赏道。
“是,是吗?”庭宝又不语了。
歌也不能说?这地方到底有什么秘密。
“姐姐,你吃饱了吧,我去把碗筷收拾一下。”庭宝扒完碗里的最后一口米饭,看起来想马上逃离这里?
“我和你一起去吧。”
“不,不用了,姐姐你刚醒,还是歇着吧。”他也不顾穆连榕异样的目光,急匆匆的收拾好桌上的残羹,飞也似地逃回厨房。
穆连榕摇摇头,走回床边,看着蓝君逸美好的面容,目光入水如棉。
庭宝收拾好了碗筷,从厨房出来,欲上前却又不敢上前。穆连榕见此,说道:“我不问了,你也不用担心说漏嘴。”
听到这话,庭宝才打消了顾虑,走上前来,说道:“姐姐,你不用担心,我已经让医师过来看过了,他们说你师兄很快就会醒过来的。”
“谢谢你。”穆连榕不着痕迹地凝眉,她注意到,庭宝说的是“他们”,庭宝究竟是什么人,竟能请动多个医师来替自己和王爷诊治。
庭宝走近了些,伸出手,摸摸蓝君逸的额头,“原先是有些发烫的,现在也不烧了。”
穆连榕见他手指如葱,光滑细腻,一点也不像乡野村户,一看就是没干过重活儿的手。为何会出现在这偏远无人的地方,他的目的是什么?
庭宝显然没有察觉到穆连榕心底的弯绕,接着说道:“不过医师说,你们两个都是怪人。”
“哦?”
“你们两个都没有五行,一点儿也没有,我在世上还没见过没有五行的人呢。”
“……”穆连榕闻言脸上出现一抹痛色,愧疚满心,自己是先天就没有五行,而他,却是为了救她,散尽五行之力。
“姐姐,对不起,我没有嘲笑你们的意思。”
穆连榕摇头,“没事,本来就是事实嘛。即使没有五行,只要刻苦修行,不骄不躁,也能在所属的领域出人头地的。”
“姐姐,你说的对。”庭宝点头,“姐姐你要不要再去睡会儿,我去给你们看门。”
穆连榕摇头:“我刚刚才醒呀,吃完就睡,那不成猪了,你累了吗?要不你去歇会儿吧。”
“不,我不累。”庭宝目光炯炯有神,看起来确实精神奕奕。
庭宝走到门前的台阶上坐下,眺望天边的月光。穆连榕跟着坐在他的身旁,同样赏月。
庭宝先憋不住了,开口道:“姐姐可以给我讲故事吗?”
穆连榕听到这话却笑了,“你都多大了啊,还听故事。”
庭宝显得有一丝局促,“我这不是觉得光赏月不说话也挺没意思的嘛。姐姐你不是说过年挺好玩的吗?怎么个好玩,姐姐可不可以给我说说。”
穆连榕现在愈发觉得自己是到了一个甚少与外族有往来的少数民族,但是为什么他却不肯告诉她这里究竟是什么地方呢。既然他不想说,强求亦无法,那便先安定下来再做打算。
穆连榕便顺了他的意,讲起新年的热闹,讲完之后又讲清明,讲端午,讲七夕,讲重阳。基本上把一年到头的几个节日的典故、习俗都讲了个遍。
庭宝听得津津有味,不时地插话,问这问那儿的,显得十分欣喜。
可是越讲,穆连榕越没精神,有好闻的檀香从身边传来,令人昏昏欲睡。穆连榕勉力翻翻眼皮,还是支撑不住,头靠在他的肩上,昏昏睡去。
不,不对,这是怎么回事,不能睡!她的潜意识告诉她,绝对不能睡,王爷还没醒,庭宝为什么要迷晕她?如果她睡了,他会不会对王爷做什么事情?左手用力,悄无声息地掐住自己的大腿,意识有些回归,不过眼睛还是闭着的。
使她彻底清醒的,是背后传来的浓浓杀意。她一个机灵,向前滚落在地,她原先坐着的地方,散落着茶碗的碎片。
蓝君逸怒目圆瞪,倚着墙,说道:“你是谁?”
我,我是谁?不会吧?难道撞上了烂大街的失忆梗?醒来之后就忘了前尘往事?
不,不是,没有失忆,因为下一秒,她就被蓝君逸拉到身后,他对着庭宝质问道:“你是谁?你想做什么?”
还好,还好,没有忘了我,问的是他。
庭宝有些无措,也有些焦急,像是被识破了奸计般的尴尬,双手不知道该放在哪里。
远处响起了哒哒的马蹄声,他脸上焦急更甚,一跺脚,从脚边的裤腿处滚落出一个球形的物什,他一脚踏上去,立马出现滚滚浓烟,待浓烟消散时,庭宝早已不见了踪影。
马蹄声渐近又渐远,四周归于沉寂,只有早起的飞鸟划破月白的长空,迎接黎明的曙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