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7、拄杖盲妇醉听微风捣药相送

  一身着华服的妇女款款而来,她手中拄着一根拐杖,用拐杖这里敲敲那里点点,感觉前路平坦,便提步前进。
  穆连榕这才发现,此处视野极为开阔,可用一览无余来形容,道路处处平坦,甚至连个台阶也没有。此处最高的除了树木,就是那将荷塘团团围起的朱红栏杆了。
  那妇人一路敲敲打打地走近,此处并没有什么可以藏身的地方,看妇人的穿着样式,应该是府里的贵人,穆连榕打算装作赵府的丫鬟向着妇人施一礼便离开。
  穆连榕委身施礼,那妇人竟看也不看她,从她身边走过了。
  穆连榕看着妇人离开的背影,暗自庆幸。
  妇人仍旧用拐杖敲击着地面,继续前行,但前面道路上不知从哪跑出来的小碎石绊了妇人的脚,眼看妇人就要摔倒,穆连榕本能的便去扶。
  妇人站定身形,向穆连榕道了声感谢,便继续往前走。穆连榕这才看清,这妇人眼神空洞,没有焦点,竟是个盲人!
  前面便是荷塘,尽管有高高的栏杆围住,但一个盲人往河边走还是让人挺不放心的,穆连榕跟了上去。
  栏杆旁有一棵樟树,树荫下摆了一个方凳,妇人摸了摸方凳,将自己的盲杖倚靠在栏杆处,自己则摸索着坐在方凳之上,微闭双眼,似在听河畔的风声,偶有一只余夏的蜻蜓停留在她的掌心,她双手微微收拢,那蜻蜓一惊,便扬翅飞起,消失在残叶落荷中。那妇人也不恼,睁开双眼,牵起嘴角,没有焦点的眼睛中散发出柔和,一脸慈爱。
  “姑娘不是我府中之人罢?”
  穆连榕左右望望,四下无人,她这是,在和我说话?穆连榕不敢应声,沉默不语。
  “人呐,失去了一种感官,其他的感官便会变得比常人更加灵敏。”妇人见无人答话,便自顾自说起来。
  穆连榕依旧不语。
  “他已经给我捎过消息了,我知道,其实我都知道。”
  他是谁,稍过什么消息,她知道什么?
  “比我预想的要晚一些,这么多年,我也活的够久了,终于可以去找他了。”
  预想的事是指什么,为何会萌生死意?
  “姑娘,你且送我回去罢,我有东西要送给你。”
  既知我不是府门中人,为何要赠于我东西?
  心中诧异,但还是帮妇人拿好盲杖,搀扶着她根据她指的路往回走。
  妇人所居十分简陋,竟是一间茅草屋,屋上有一木匾,上书“重明庵”,屋外种着一排紫竹,紫竹下有一水缸,水缸上有一孤瓢,缸边有一药炉,入眼之物,不过几件,却给人祥和之感。很难想象,在赵府满是金碧辉煌的建筑中,竟还有这么一方与众不同之地,穆连榕心中诧异更胜。
  穆连榕跟着妇人走进茅屋之中,铺面而来的药香让人神清气爽,茅屋左侧整齐的摆放着许多药柜,药柜旁有一方小桌和一把椅子,茅屋右侧有一个小床,床边有一梳妆台,除此之外,再无其他。倒是妇人身上穿着的这件华服与周围景致有些格格不入。
  “我制药还需一昧药引,可否借姑娘的黛影花粉一用?”妇人走到桌子旁坐下,开口问道。
  “您鼻子可真灵。”穆连榕从怀中掏出香囊,拿出里面的药瓶,递给妇人。既然来都来了,便看看这奇怪的妇人到底想干什么吧。
  妇人打开药瓶,闻了闻,将里面的药粉倒入舂桶中,就着里面早已准备好的其他药材捣鼓起来,她一边捣药一边说道:“只是对药材的味道格外灵敏些。”
  妇人又说道:“黛影之花,二十年一开,花期只有七天,可遇不可求,只生长在陡峭的绝情崖壁上,是祛疤养颜的圣药。姑娘是从何而得?”
  穆连榕回想得药经过,初识云踏歌的时候,她满身是伤,淤青血块经过一段时间的调养已经基本恢复了,但是她的身上还有很多刀伤,有些刀口太深,结痂之后便在云踏歌身上留下了似蜈蚣般难看的疤痕。每次看到这些疤痕穆连榕总是很心疼,云踏歌却不在意,外在的伤口永远抵不上她内心的创伤。
  穆连榕向古沧笙提过这一遭,询问他们镖局在江湖往来时有没有听说过什么祛疤的灵丹妙药,没想到古沧笙将这件事放在了心上。
  那个明媚的下午,古沧笙轻飘飘地从墙上一跃而下,漫天飞舞的彩色花瓣也从天而降,衬得这平时有些桀骜不驯的少年多了一份柔情。
  他手捧着一束五彩缤纷的花儿,缓缓走来,像是从仙境来到了人间。
  仔细看那些花儿,每一朵都有五片花瓣,并且每片花瓣都是不一样的颜色,红蓝黄白紫,红的艳丽,蓝的纯净,黄的温柔,白的纯洁,紫的真诚,煞是好看。
  那时恰逢绝情崖壁黛影之花盛开,尽管山势陡峭异常,但是古沧笙踏遍整个绝情崖,摘了盛开的所有黛影花,足足有一小车!以致于后来有轻功卓绝的人想去绝情崖碰碰运气的,除了见到光秃秃的根须之外,竟连半点花瓣的影子都没见着!
  使用了黛影花这昧药材之后,云踏歌身上的疤痕以肉眼可见的速度消除了。不过黛影花还剩下许多,穆连榕便将其磨成粉末存储。
  穆连榕向妇人回答道:“在下有一小友,于轻功一途颇有建树,机缘之下恰逢黛影花期,便摘了许多。”
  妇人含笑点头,之后两人又有一搭没一搭地聊着,内容不过是妇人讲些药理知识,穆连榕附和着听着,有时妇人会让穆连榕去后面的药柜替她寻些药材,然后再向她介绍这些药材的功用特点。这样的气氛虽说有些诡异,但也令人心思平静。
  窗外的紫竹林洒下一片金黄,归鸟的吵闹声不再响起,穆连榕看天色已晚,在茅屋内四处观望寻找能照明的东西。
  “床头柜第二个小格里面有蜡烛,你若觉得视线不明,便拿出来点燃吧。”妇人将捣好的药材装回药瓶之中,然后接着说:“我也用不着这些,便收起来了。”
  穆连榕听到这话突然有些难过,这妇人的世界里面没有光亮,这些年是怎么过来的,一定很寂寞吧。
  穆连榕依言去床头柜翻找蜡烛,又听到妇人说:“柜子里有一本小册和一只玉箫,你也一并拿出来吧。”
  穆连榕点燃蜡烛,将小册和玉箫递给妇人。
  穆连榕问道:“刚才您说要制药需要黛影花作为药引,您是要制什么药呢?”
  妇人将药瓶还给穆连榕,回答道:“也不是什么特别的,黛影花虽然在祛疤上有奇效,但是功效太过单一,对于伤口内在调理愈合并无明显效果,我加了十几昧药材,使其兼顾疗伤愈合修复效果。你且收着吧,说不定以后用得到。”
  穆连榕一愣,忙道感谢。
  妇人又言:“姑娘可听说过莫醉?”
  穆连榕答:“莫醉大名,江湖可谓无人不知无人不晓。人谓当代江湖有三仙:鬼谷酒仙莫醉,赤峰医仙重珂,萍水剑仙封楚。”
  妇人笑言:“什么仙不仙的,都是些虚名罢了。”
  穆连榕心中突然有一个大胆的猜想,她为什么跟提起莫醉?而她对医理又特别精通,难道……?穆连榕问了出来:“难道,您是赤峰医仙重珂?”
  妇人摆摆手,说道:“医仙谈不上了,我已退隐多年。”
  我滴个乖乖,这赵府可真是卧虎藏龙,医仙怎么会在这里?而且没听说过重珂是盲人啊?
  重珂说道:“我知你今日为何而来,我也知我的归处如何。我曾经也收过几个徒儿,不过时过境迁,该散的散,该走的走,身边也再无人。技艺之事,在于传承,这本小册记载我毕生所学,你可愿拜我为师,延续我的医理?”
  重珂虽然眼盲,但是穆连榕却在她眼里看到了希冀和恳求,尽管有些不忍拒绝,但穆连榕还是有自己的原则的,她答道:“万万不可!我见您身体健朗,看起来并无不适,怎可咒怨自己时日无多?况且我对于医理知识可谓是一窍不通,您将这么珍贵的药册传给我,实在是糟蹋了啊!何不等待良机,将它传承给合适的人?”
  重珂闻言,眼里竟是流下两行清泪,说道:“我在这里连人都见不到几个,哪里还去寻合适的人呢?罢了,罢了!”
  穆连榕见重珂如此感概,有些手足无措,没想到堂堂医仙被困在这里连人都见不到几个,顿时同情心泛滥。
  良久,穆连榕下了决定,撒娇说道:“师父,您别难过,您坐好,我给您磕三个头。”
  “你……你叫我什么?”重珂有些不敢相信。
  “师父!”穆连榕甜甜地说道。
  重珂连忙摸索着扶起跪地磕头的穆连榕,露出了欣慰的笑容,说道:“好孩子,好孩子。”
  穆连榕依偎着重珂,重珂眼里又泛起了泪光,已经许久没有人和她这么亲近了。
  过了一会儿,重珂缓和了一下自己的情绪,说道:“我知道你是哄我的,不过听你喊我师父,我内心也是欢喜的。突然要收你为徒,可我以后也没有时间教你什么,无法尽到师父的责任,如何又担的起‘师父’二字。姑娘你心里不认我这师父也罢,可否请姑娘帮我一忙?”
  穆连榕又撒娇道:“真心的,我是真心认您这个师父的,没有哄您,我头都磕了,现在您反倒不认我了,我可伤心了。您要我帮什么忙,尽管说就是了,我一定给您办到。”
  重珂会心一笑,拍拍穆连榕的头,满脸宠溺,将小册和玉箫递给穆连榕,说道:“我又何尝不知道你这个小机灵鬼不通医理,但你若是肯学,以后说不定也能成为一大家,你若是不想学没兴趣也罢,以后碰到仁心医者,你便将这小册赠于他亦可,我的医艺也算是留存于世得以传承了。至于这玉箫,你且小心收好,以后若是碰到莫醉,你便将这玉箫示于他看,他自然懂我的意思。”
  重珂又同穆连榕说了会儿话,交代了些别的事情,穆连榕一一应承。
  天色愈暗,穆连榕心中装着事,尽管口头上还是同重珂说着话,但明显有些心不在焉。重珂自是十分通透,知再留她不得,遂拄着盲杖,引着穆连榕到门口,说道:“你且走吧,做你想要去做的事吧,只是切莫忘了今日之交。”
  穆连榕犹豫再三,反倒有些不好意思。她确实是想同这刚认的师父多说说话的,但今晚机不可失,拖延不得了。她握住重珂的手,说道:“师父,赵|南勋把您困于此地许久,您且耐心等我,我会救您出去的,以后我们再促膝长谈可好。”
  重珂摇摇头,脸上的表情难以捉摸,喃喃道:“他没有困住我,没有困住我,你快走吧,不然来不及了。不用救我,你只需记得我嘱咐你的事便好。”
  说完,重珂便关上了门,穆连榕看着紧闭的门扉,若有所思,暗下决心。
  师父,你等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