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十一章 蛰伏与躁动㈨

  中兴府来了位神mì
  的客人。
  某个夜晚。一辆蒙着厚帘的马车在城门已经关闭的时候。悄悄地驶进了城内。原因是陪同这辆马车左右的是安西军的副帅周虎臣。而接他入城的是禁军统领王好古。并未受到盘查。
  夜已经很深了。即便是城中一向高朋满座的太白居与东坡楼。此时也快到了打佯的时辰。然而宫城之中的赵诚正在把玩着一支鸣镝。他的目光正注视着殿外入口处。心思飘出很远。
  枢密使何进、副使郭德海与有资格参赞机密军事的李桢。三人陪坐在一旁。百无聊赖地饮着茶。
  这支鸣镝的主人名叫莫日根。是赵诚少年时代的安答。他们当年参加集体狩猎时。曾用它来号施令。赵诚至今仍记得自己离开阿勒坛山踏入浑浊的权力圈前。秃马惕人忽图剌曾经对自己与莫日根两兄弟寄予的希望。只是世上难以尽如人愿。赵诚早已经失去了安答。
  父子相残手足对立尚属平常。何论结义弟兄?
  “安西军副都督周虎臣奉命前来求见国主!”曹纲从门外进来奏报道。
  赵诚闻言。立kè
  命令道“宣!”
  何进等三人不由得坐直了腰背。
  不久。大殿之外传来一阵脚步志。两个人走了进来。当先的一位黑脸的汉子毕恭毕敬地跪倒在赵诚的面前:
  “末将周虎臣参见吾王!”
  “周将军免礼!”赵诚虚扶了一把。“这一路上可还顺利?”
  “托您的福。路上毫无阻隔!”周虎臣脸上显出大事完成后的轻松笑意。
  “周将军辛苦了。孤自会有赏。你暂且回你私第。休息几日。孤会召你来问对。”赵诚道。
  “谢国主!末将告退!”周虎臣心知今日有最机密地事情要谈。连忙退下。心中却想着立kè
  回到自己在中兴府的家中。享shòu
  一番天伦之乐。
  书房之中唯一站立的人。显得有些孤零零。此人身材极匀称。双臂修长。一进来便死死地盯着赵诚看。赵诚也用很是欣喜的目光打量来人。这正是赵诚少年时的安答莫日根。
  宏伟的大殿之下。赵诚一袭玄黄的锦袍。在灯火的映衬下更显得煌煌贵气。而腰中悬着的一把长刀却让他增添了一份威武。殿中四周地披甲亲卫。立下阴影之中。不动如山。莫日根神色复杂地注视着赵诚。他看到赵诚见到自己时掩饰不住的欣喜。又看到一个王的威严。还有一个权力至高无上的自信。
  “他有成吉思汗地权威。又有智的胸怀。更有一个阴谋家的狡猾!”莫日根再一次提醒自己。不要被难忘的少年时的友情所蒙蔽。
  想到友情。莫日根不禁嘘唏。眼前地这个王曾经值得自己用生命去捍卫。而今却是自己的敌人。也许算不上真zhèng
  地敌人。但过去的友情终究无法再找回来了。
  赵诚虽然很高兴。但只是这个场合与立场让他约束着自己的思维。将一切过往斩断。
  “来何人?”何进明知故问。
  “大蒙古国拔都可汗莫日根拜见大秦国国王陛下!”莫日根手抚胸口。弯腰行着礼。
  “可汗?你是代表全体蒙古人的可汗。还是代表拔都一人?”赵诚反问道。
  “当然是拔都了!”莫日根。“蒙古人有许多可汗!”
  赵诚与何、郭、李三人对视了一眼。点头吩咐道:“使请坐!”
  “谢国王!”莫日根稳稳地坐了下来。只是这殿中的气氛令他觉得十分不舒服。
  “使方才说蒙古人有许多可汗。此话郭某虽信。又不信!”郭德海盯着道。“尔等在阿勒坛山下集会。推举一个新可汗。你这是代表新可汗来递战书的?”
  莫日根闻言一僵。他出时忽邻勒台大会虽就要召开。至于眼下有没有推出一个全体蒙古人的新可汗。他是一无所知。
  “或许有新可汗了吧?”莫日根并不否认此事。但又道。“我已经说了。我是代表拔都来地。而不是代表其他贵人来的。更不是来下战书的!”
  “哦?那就是来递降表的?”赵诚故yì
  道。“你是我的安答。我一定会让你得偿所愿。决不会亏待你!”
  赵诚的话令莫日根愤nù。这是光明正大的蔑视。莫日根道:“哼。原来我曾是你的安答?我们蒙古人待你不薄。而你却恩将仇报。杀我百姓。你扪心自问。你对得起我吗?”
  “住口!”赵诚打断他的话。“我只记得我的安答是秃马惕人。可却从未知dào
  我地安答是蒙古人!”
  草原上有很多部落。那些与孛儿只斤氏血缘关系亲密地部落在成吉思汗崛起时。就有蒙古人这个统一的称呼。但这并不能消灭还有许多与蒙古人并没有共同祖先地部族。蒙古这个名词出现的时间也并不长。这让赵诚有了可乘之机。他在军事占领蒙古后。就采取种种分化的策略。极力消融这种民族统一的意识。
  秃马惕人最先尝到了好处。有许多人成了秦军的一部分。甚至有人功勋卓著。这无疑成了一个范例。尤其是越靠近北方针叶林寒冷地带的民族。
  莫日根曾经认为自己是一个蒙古人。如今他的心态也有了变化。他认为自己是拔都的忠诚伙伴与部下。以拔都的利益为根本立足点。其它的都不是他的立场。
  “好。你真无情!”莫日根觉得自己的脸上的肌肉在抽搐。“无情的人才能夺得高位。才能勇敢用刀箭面对老人与小孩。”
  “弱肉强食罢了!”赵诚地脸色缓了缓。他试图缓和这有些针锋相对的气氛。“就像你的先祖大部死在铁木真的箭下一样!”
  “使来到这里。既不是挑zhàn。又不是投降。不知所为何事?”何进问道。将话题引开。
  “拔都可汗要我对你说。他很怀念二十年前的日子。”莫日根道。“那时大家都是朋友。如今他与你虽未直接交战。但他也不愿与你有真zhèng
  交战的那一天。他甚至想与你约为盟友!”
  “笑话!盟友总归要共同的好处。否则这盟不结也罢!与拔都结盟。我们国王能得到何好处?”何进板着脸道。
  “拔都可汗说。北自阿勒坛山。中部伊剌河谷及天池。南至喀什噶尔与葱岭。此南北走向的大山以东全归桃花石汗所有。您就是东方及中国之王。而西边的全归拔都可汗所有!”莫日根道。
  赵诚等人大吃一惊。他们没有料到一向将注意力放在更遥远西方地拔都会有此野心。不由得感叹拔都打的真是好算盘。竟然打起自家亲戚们的主意。无毒不丈夫!
  “这是拔都一个人的打算。还是代表整个孛儿只斤氏地意思?”赵诚问道。
  “当然是拔都可汗的意思。条件是你必须击败贵由、拜答儿及蒙哥等人的力量!”莫日根道。
  “哈哈!”赵诚大笑了起来。“他这是异想天开。我与贵由等人死战。他坐收好处。这等的大好事。只能是从天下掉下来!”
  莫日根当然知dào
  这一点。道:“如果拔都为内应。为你提供军情消息。那又该如何呢?”
  赵诚料想莫日根恐怕还不知dào
  秦军已经动了主动攻击的消息。他仍不动声色:
  “拔都地意思。我已经知dào
  了。你先去驿馆歇息。等我有了决断。再让你回去复命!”
  待莫日根的背影消失在殿门口。众人还在消化他方才所说地结盟计划。
  “真没想到。拔都也会有此野心。看来他是蜇伏久了。也躁动不安。”何进喜道。“这个消息。对我朝来说却是个利好消息。看来蒙古人分裂已成定局。拔都加入进来。更是令蒙古人之内乱乱上加乱!”
  “只是拔都此项提议看似好处甚多。然而我朝若是应对失策。却是一件坏事。”郭德海担忧地说道。
  “郭副使有何高见?”赵诚垂询道。
  “回国主。拔都要做全体蒙古人的可汗。并欲吞并他堂兄弟的地盘。我朝若是真相信他会安心做一个西边国王。则有后患之忧。要知dào。一个四分五裂不相统一的蒙古才是我朝最好的敌人。”郭德海道。
  “郭大人所言甚是!”李桢起身奏道。“最好的情况就是。蒙古人内斗不断。无暇东顾。这才让我朝得以征金。只是臣不知国主是否有意将国土拓展至畏兀儿以西。”
  “孤今拥国土东西南北各万里之遥。治理尚还来不及。何谈所有有人的地方?孤以为。国家疆土虽广。但并非是越大越好。尤其是西部部族林立。人种、语言、风俗、礼仪及文字皆迥异。但我军之前哨军旗必须插在西部雪山关卡之上。今畏兀儿、喀什噶尔、于阗等地皆是我朝西翼。只可巩固。不可丧失。一是东西商道之厚利。二是军事缓冲之要地。物产则是其次。至于更西边地。只要不会产生一个强dà
  的国家。那我朝就可高枕无忧!”赵诚道。“所以拔都要统治西部。这是不可能的!孤可不愿与一个强dà
  统一的国家为邻!”
  “国主圣明!”众人齐声说道。
  “铁王的进展如何了?”赵诚问道。
  “回国主。最新一次奏报称。他已经进兵距阿勒坛山不足五百里之地。”何进回道。“料想过几日便有最新的军报。”
  赵诚想起了阿勒坛山。而莫日根的到来更是让他回想起往事来。过去在阿勒坛山下宁静的生活又浮现在赵诚的面前。而现在。那里宁静的生活将被自己地部下打破。并带去死亡地讯息。
  他不知自己是牵挂那一方的山峦与牧场。还是牵挂铁穆等人地进展。也许是后更多一些。他疲倦地挥了挥手。何进等人依次退下。只留下他一人坐在空荡荡的大殿中想着心事。
  赵诚以为铁穆军已经抵达阿勒坛山。然而铁穆此时却离阿勒坛山很远很远。
  一个敌兵的身躯直挺挺地向地面倒去。并出重重的声响。他的头颅在地上独自滚着。鲜血汨汨地喷涌而出。空气中弥漫着腥臊的气息。余下的俘虏面色苍白地看着他。眼前冷酷嗜血的场景让他们忘了求饶。
  丁全举起右臂向下用力地一挥。立kè
  又有上百颗头颅滚落下来。行刑的军士毫无怜悯之意。
  铁穆将自己的佩刀收回。踏过地上的尸。注视着自己的部下。部下挺胸收腹。站在他的面前。虽脸露疲惫之意。双眼中仍燃烧着熊熊的战意。
  敌军顽抗的意志超出他的预料。令他损失了不少人手。铁穆与萧不离两人的联军虽然咬住了拜答儿军队的尾巴。但最后是夜色成了拜答儿的救命符。追击之中未能形成迂回包围。终究让他跑掉了。然后蒙古军改变了战术。化整为零。在广袤的原野上四处奔散。你可以将这视为逃跑伎俩。也可将这视为一种战术。总而言之。再也没有给秦军包围的机会。
  双方在草原上玩起了游戏。各自广布斥候。一有风吹草动。秦军立kè
  云集试图围歼。而另一方则四处奔逃如狡猾的狐狸。令秦军疲于奔命。即便是如此。蒙古人也付出了更大的代价。总会有小股力量被大军包围。这场战争沦为一场双方在意志之上的较量。
  “不能被敌军牵着鼻子走!”铁穆道。“这样我军会陷入被动。我们的补给毕竟是远道而来。而劫掠仍不足以弥补消耗。”
  “铁义将军的信使说敌军在阿勒坛山屯集有不少牛羊。看上去那里的大营仍未迁移。并且那里有不少人马保卫。既然有人守卫。自然是十分重yào
  的所在。”萧不离道。“萧某以为。我们不如举军去取。假如敌军害pà。则必来相救。正中我等下怀!敌军若不来救。我军一旦得了更多的补给。可以坐等他们来攻。敌军也要吃饱肚子。”
  “从对俘虏的审问来看。蒙古人这次对我们的突然来袭感到十分意wài。他们并没有携带太多的干肉与粮食。”丁全道。“全靠从这方圆千里的牧民那里夺来。这倒令本地的牧民相当愤nù。”
  他们却不知dào。他们面对的是一支号令并统一的军队。拔都等人为了保存实力。都不愿与秦军死战。故而采取了这种兜圈子的消极战法。不料这让秦军抓不住他们的主力。也将秦军主力往离阿勒坛山更远的地方吸引。
  “哈哈!”铁穆闻言。脸上的表情放松了不少。“就依二位的主意。全军主力西进。吸引敌军尾随。不过。我却要暗藏伏兵。若是能将敌军包围。则可寻求决战。”
  “遵令!”萧、丁二人点头同意。
  铁穆一直将注意力放在追击上。将本来直取阿勒坛山下的计划取消了。眼下他想打个埋击战。却不知阿勒坛山下蒙古人的营地对蒙古人是否真的重yào。
  但无论如何。这个计策值得一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