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七卷 朝天子 第三十五章 蛰伏与躁动㈢
的到来。
宴会早已经结束,文士们早就怀着各异的心情退去。人去帐空,吴礼、何进与刘郁三人仍陪着赵诚说话。
“解盐贪赃枉法一案,如今可曾水落石出?”赵诚问道。
“回国主,自从此案被揭以来,耶律晋卿即派精干官员彻查此事,三十个御史,及数十位钱粮文书小吏费了近两个月之久才大体弄明白其中眉目。”吴礼道。
“其中是非曲折,怎用这么久的时日?”赵诚诧异道。
“回国主,一来是因为解盐制置使司的帐目不清,头绪驳杂,积年帐目错、漏之处众多,故而费时旷久。二来此案生及办理之时,国主出征在外。耶律大人以为,此事需国主回京师,亲自主持,方才可以结案,相干罪臣及奸商、污吏暂时收押。”吴礼道。
“这等事御使台会同刑部审察清楚,只要证据确凿,人证物证俱在,该杀的杀、该削官的削、该流配的流配,不就了结了吗?为何非要等孤回来?”赵诚怒道,“孤早就说过,若是朝中大小诸事皆需孤亲自过问,那还用你们这些大臣做甚?”
“此案牵涉甚广,其中官官相护、盘根错节,耶律大人办案时遇阻力不小。”吴礼小心翼翼地说道,“此案有关盐铁司、度支司,还有关解州提刑司,否则那些奸商们是无法……”
“那又如何?”赵诚打断了吴礼的回话,“御史负有监察百官之责,凡有不法之迹,御史皆有权过问。莫非有人反抗不成?”
“国主息怒!耶律大人当然会秉公办事,只是这其中有些事情也令耶律大人无奈。”吴礼见赵诚的脸色难看,战战兢兢地回道。
“耶律楚材是当朝正二品的重臣。孤一向对其信任有加,视其为国之柱石,还有谁能阻止他办案?”赵诚的火气更是高了一成。
赵诚地眼神令吴礼有些心慌。从职权上讲。能干扰耶律楚材办案地就只有中书令王敬诚。高智耀和眼前地这位中书右丞吴礼了。
“国主怕是忘记了。”何进在一旁轻声地说道。“盐铁使陈时可、度支使刘中。还有制置解盐事谢良宏等人可都是因为耶律大人而归附我朝地。”
赵诚闻言一惊。瞪着吴礼道:“就因这事?”
“国主明鉴。正是如此。耶律大人为官清正严明。操守公正。谨守法度。我等皆服。然因有这一层关系。有官员以为耶律大人主持审理此案。有损害公正之嫌。令人难以信服。”吴礼道。“所以耶律大人主动将此案暂时束之高阁。一切待国主回朝时再审结。”
“是谁有异议?”赵诚不动声色地问道。
“陕西行省韩安国。”吴礼道。“他地奏折被王相公压了下来。只有包括耶律大人在内少数人知晓。”
赵诚恍然,那韩安国最初是礼部侍郎,泰安二年曾举报耶律楚材违制,也就是说耶律楚材家中藏有他作为一个臣子不应该有地东西,结果查明那不过是诬告。因为当年耶律楚材与王敬诚等人本要劝赵诚称帝,耶律楚材准bèi
好了龙袍,这事王敬诚、高智耀、吴礼等人都知dào
,只是赵诚最后拒绝罢了。不巧。在耶律楚材献出之前,被韩安国知dào
了。
赵诚因而将韩安国配到长安京兆府当知府,平心而论有些过了。大概就是因此,韩安国与耶律楚材结下了梁子。这韩安国追随赵诚较久,办事能力不错,在长安因治理有方,后又被提拔成了陕西行省的主官。
解盐一事,正让韩安国找到了反击的理由,这个让耶律楚材回避此案的理由却光明正大。让耶律楚材不得不回应。要说耶律楚材指使人贪赃枉法,那是不可能的,但由不得别人会指摘他荐人不明。“韩安国也算是于朝廷有过大功之人,说有从龙之功,也不为过也。不过此人自从被国主派往陕西后,言行多有不羁,家人又因侵占他人财产被人告。那苦主一气之下跑到了京师,经人指点,找到了耶律晋卿的门下。晋卿闻言大怒。这还了得?将他家人收监十年。又上表问责其持家不严之过。”吴礼一五一十地说道。
“还有此事?”赵诚奇道,“这也是去年底孤率军出征后地事情?”
“正是如此!”吴礼道。“国主出征,王相公暂总揽朝中大小诸事,他因御史台有理有据,不敢怠慢,更不敢包庇,所以下文斥责韩安国,并通报全国。只是臣不知,韩安国是否因为此事而记恨在心。”
“王从之能秉公办事,孤很高兴。耶律晋卿亦能仗义执言,亦是孤的臂膀之臣。”赵诚道,“御史本就是监察百官,就是孤若是有过错,御史也有权指摘,何况一个臣子?光是下文斥责,这恐怕太轻了些,传孤旨意,削韩安国两轶,以敬尤!”
“遵旨!”吴礼躬身道。那翰林学士承旨刘郁已经麻利地操起笔墨,起草赵诚的诏令。
吴礼心中暗道,耶律楚材在赵诚心目中的地位与王敬诚、何进无异,心说自己应引以为戒,万万不可学那韩安国,以为自己资历雄厚,就有些放纵。
有道是,能同吃苦,不能同享福。如今这大势已明,国家日益稳固昌盛,最早归附赵诚的臣子们有些骄傲自满。何进也是如此想,只不过军队的情况要简单得多,纵是他何进也不可能将军队视作私产,若是一军主官敢对赵诚的命令违抗,怕是立kè
就会部下杀掉。
“此案等孤回朝再议,惩处不法之徒倒在其次,重yào
的是如何防止旧案重生。夜深了,诸位先回去歇息吧!”赵诚命道。
待吴礼与何进两人退出后,赵诚叫住了刘郁道:
“文季,卿如何看这件事?”
刘郁没想到赵诚会单独问他的看法。略想了一下奏道:“微臣以为,国主这是多虑了。”
“哦,何以见得?”赵诚没想到刘郁会如此说。
“国主起事时,所缺地就是治理一方的文臣,彼时提拔的都是原夏国汉臣,譬如中书左右丞等。后又拓地数十州,官缺极多,往往都是越级提拔,大约正是国家正是用人之时,有总胜于无。绿衣小官一夜之间就服绯服紫,有些骄傲自满之情也不令人奇怪。后耶律大人归附国主,又从燕地带来大批文臣,此类文臣都久经lì
练,娴熟实务。非那些越级擢升地原夏国官员所能比,故向为国主所倚重。”刘郁顿了顿道,“国主信赖耶律大人。怕也有些爱屋及乌了。”
“孤自然是信赖耶律晋卿地,但若是有人说他徇情枉法,孤是万万不信的。”赵诚道,“孤并非因耶律晋卿一人,就会被此案蒙蔽。泰安二年被问斩的王贞与严耕望,当年不也是因耶律楚材而归附孤的吗?孤可没因为他们二人与耶律晋卿有旧,网开一面。人以类聚,物以群分。孤只是担心臣子们若都有门户之见,则置国事于何处?我朝新立不过七年。岂能朋党乱舞?”
“回国主,我朝百官来源驳杂,良莠不齐,出现此种事情并非是什么坏事,倘若暗中使绊则是隐患也。”刘郁奏道,“今科举日见繁盛,年轻进士只要再历练几年,必成大器,况国主又重用刘敏、杨惟中这样的官员。将来若是灭了金国,还会有更多的臣子在国主面前效命,到时无所谓朋党。重yào
地是国主不可偏听偏信,凡是尽忠尽职,皆应重用之,而贪赃枉法,皆以国法严惩之。只讲国法,不徇人情,以明朝纲法度。国主心中若无党。则又有何惧朋党呢?”
“听文季一席言,孤已无虑也!”赵诚笑着自嘲道。“林子大了,什么鸟都有!”
“陕西行省韩大人上表所言,其实也是持公之议,倘若国主因此而治其妄言之罪,则令臣子们心寒。过犹不及也,将来万一有别的大臣遇到类似地事情,个个不敢议论,反倒于国不利,令奸臣有恃无恐。”刘郁道,“国主一向主张分权、授权与制衡,国主要是能做到秉公而断,这难道不是制衡之道吗?”
刘郁一席话正说到赵诚的心底里去了。
“卿以为这事该如何了结?”
“既然一干犯官、污吏与奸商被收押,看来案情已经水落石出,只是未宣判罢了。臣以为国主不如命耶律大人继xù
主持此案,一来可安其心,令其继xù
精忠报国,为朝廷办事;二来可警告对其不满之同僚,料想耶律大人在此情状之下,必然更会秉公而断,岂会徇私?另外此案盐铁、度支及刑部皆负有不可推卸之责,应据实jì
责之!臣以为,这不过是一件寻常的案例,该如何办,就如何办,何必多加些案情之外的考量?”刘郁又补了一句,“此乃臣妄断!”
“世上本无事,庸人自扰之。”赵诚抚着额头笑着道,“看来孤也是个庸人。”
刘郁退后,赵诚仍在帐中呆坐了一会。篝火在帐中仍在燃烧,散着光和热,令这帐内染上一层金黄的色彩。
他不相信中书省三位正副宰相会暗中参与到这件事情上来,因为耶律楚材是无法威胁到他们地位的。可是这韩安国这个家伙一而再地敢指摘耶律楚材,恐怕也是有原因的,却也不得不防,其人心术看来有些问题,得敲打敲打。耶律楚材为人也过于刚直,遇见不当之事,往往抓住就不放,让百官噤若寒蝉,又身负监察之责,好比天敌,令人敬而远之也就不奇怪了,这大概是一个人地性格使然。
赵诚忽然觉得自己真有些小题大做了,他不可能让所有的臣下都会完美无缺,官场之上出现小人,也在所难免。方才那刘郁刘文季旁观清,并不认为这是件极大地事情,重yào
地是自己身为王不要惑于臣下的蛊惑。假如那耶律楚材是个圆滑之人,让他主持御史台,则是大错特错了。
想通了一件事情,赵诚顿感轻松了许多,便走出大帐。
帐外的清冷的空气令赵诚精神为之一振,他信步在中条书院内行走,松林、校舍、院墙之间亲卫林立,寒霜令亲卫们的肩头雪白。虽然还未到开学之时,书院人口并不多,但他这一趟中条书院之行,也打破了中条书院的寂静。
要的,这书院里大部教授都临时让出了各自的住处,让给赵诚地女眷和高官们。赵诚在夜色中缓缓而行,呼出地热气立kè
消失在夜色之中,靴子踩在青石之上,在静夜中,脚步声清晰可闻。
一座精舍前面,赵诚停了下来。这座精舍是麻革先祖在此处的别业,中条书院即是据此一再地扩建而来,这精舍四周遍植松柏,皎洁地月光下,树影攀上了粉白的院墙。
史琴史才人就暂住在此座精舍之中。她本以为赵诚今晚宴请中条书院的夫子们,会唤她来抚琴,附庸风雅,不料赵诚却没有。
夜深了,她吹灭了烛火,躺到陌生的床上,一双明亮的眼睛在黑暗中睁着,仍在想着心事。她忽然觉得自己最近变得多愁善感起来。
“啊……”外面传来侍女嫣儿的惊呼声,“拜见……国主!”
“免礼!”史琴听出正是秦王赵诚来了,在这样的深夜里,她不由得紧张起来,一时间不知dào
自己该起身,还是装作不知。
“史才人已经睡下了吗?”赵诚地声音再一次响起,她听出这声音压低了许多。
“回国主,已经睡下了,奴婢立kè
去唤醒?”
“噢,那就别打扰了,这一路行来,虽然道路通畅,天公作美,但终究不是居家,辛苦了一些。明日一早还要接着赶路,不出半月即可达中兴府,这一路上起居若有不便,你直接去跟孤的刘翰林说。”赵诚说道,“你也早些歇了吧,院外有孤的亲卫军把守。”
“是!”
旋即屋外出现了一阵脚步远去的声响。史琴捏紧锦被的双手松驰了下来,长舒了一口气,却了无睡意,心中躁动不安,脑子里全是赵诚的音容笑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