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七卷 朝天子 第三十一章 运筹帷幄㈣

  秦国君臣的嘴脸令苟梦玉感到愤nù。
  宋国虽然无力北复中原,但一向视中原为故都旧土,只是力有不逮罢了。秦国这明摆着是要举兵攻金,怎能不令苟梦玉感到愤nù。宋国持何立场?
  一是不闻不问,视故疆旧土为外邦,由着别人去折腾;二便是反对秦国攻金,自己得不到也不想让秦国得到。前一种对于宋国来说却是耻辱,后一种要么是公开与金国站在一起,或者暗中支持金国,却要是冒着得罪秦国甚至爆fā
  战争的危险,因为只有用战争才能阻止秦国南下或东进,这需yào
  勇气的,结果很可能会让宋国成为秦国的死敌。
  宋国人面对咄咄逼人的秦国,既没有勇气站在对立面,又无法忘记女真曾加在列祖列宗身上的耻辱。除此之外,还有一种选择,那就是与秦国站在同一边。秦国早就遣使赴临安提过要两国联手灭金一事,只是这种大事在临安还未形成定论。
  苟梦玉不知dào
  的是,在他赴秦国的路上,淮东帅臣赵葵搞出来个一个收复三京的宏大计划来,除了光复中原的宏伟目标之外,最低目标就是为了取得与强势的秦国在军事上的缓冲。
  苟梦玉心思如电,设想着种种可能,脸上却是古井不波,更不会透露临安朝廷种种议论。
  “小使只来贺正旦,并未得其余使命。国主若是有大事相告,小使愿代为转呈我朝陛下御前。”苟梦玉道,“不敢隐瞒!”
  赵诚见苟梦玉不动声色,略忖后道:“第一件事,我朝会攻打金国。”
  “这是贵朝一己之事,小使又不懂军事。不便评论。”苟梦玉无动于衷。赵诚的臣子们有想将苟梦玉当场掐死的冲动。
  “第二件事,我朝有欲于宋国联手共灭女真的愿望。”赵诚接着道。
  “贵国不是一向号称天下最强国吗?战无不胜,攻无不克,何必有求于我朝?国主实在是太谦逊了!”苟梦玉小小讽了一把,见秦臣脸露不悦之色。补充道,“小使会将国主的旨意向我朝陛下转呈。”
  “放肆!”陈不弃“腾”地跳起,喝道:“我主念及秦宋两朝盟约之谊,才会这么和颜悦色,又奉尔为上宾,从未失礼。听闻宋国向以衣冠礼仪之邦自诩,苟大人如此说岂不是令我等耻笑?又闻贵国向有恢复故土之想。倘若贵朝乐观其成,则我朝攻下汴梁及河南之地,贵朝当作何想?到时若是秦、宋两朝因此交恶,岂不是有伤和气?”
  “陈将军莫怪!”苟梦玉欠身道,“将军若是认为小使冲撞了贵上,还请恕小使不知天高地厚。”“哈哈,苟大人是孤的老朋友,常言道朋言来了有美酒。孤岂会因一言不和就会置老朋友于不顾?”赵诚却不以为意,故作大度,“苟大人若是嫌孤准bèi
  地酒少了,不妨让孤再给你添一壶酒?”
  不等苟梦玉回应,赵诚又命人加了一壶酒,反令苟梦玉感到盛情难却,但是美酒在前。苟梦玉也只是浅尝即止,并不多饮,好似那酒中有毒。
  “苟大人说孤有求于贵朝,这话孤并不以为然。我朝兵甲充足、兵多将广,山高路远。唯我何大将军。沙场洒血,同仇敌忾,有我贺兰陈不弃,余者古哥、叶三郎,河北史、严、王、二张诸路英豪,哪个不是百战之将,孤何愁拿不下汴梁城?”赵诚道,他目光所及,众人纷纷致以最高的敬意,“此人和也。地利则是大河以北及潼关一带皆是我军驻营之处。若是冬日黄河结冰。则一马平川也。至于天时嘛,何时不是我军灭金之时。女真不过是砧上之肉罢了。”
  “秦军威武,小使亦有所耳闻。”苟梦玉不咸不淡地回答道。
  “孤所虑的不过是贵国君臣之观感及昔日两国邦交之谊罢了,倘若我军灭了金国,贵上若是又旧事重提,说河南全境皆是宋国旧土,那将会令孤如何自处?”赵诚问道。何进也道:“吾王仁义,如果三军用命,勇敢善战,然金人亦必会誓死反抗,我军将士沙场流血才换来大胜,而贵朝旁观一处,待尘埃落定,却声称河南全境皆应归宋国所有,岂不是令人费解?天底下岂有此等不费吹灰之力占尽利益之事?”
  “哪里有这种好事?”众人纷纷进言道。
  苟梦玉哑口无言,他见赵诚君臣灭金之心,犹如箭在弦上有不得不发之势,心中肃然。这样一来,宋国无权阻止秦王的攻略,除非宋国愿意站在金国一边,共抗秦国。这恐怕不太可能,宋国君臣对金国的仇恨刻骨铭心,而失去了金国,则秦国与宋国就真zhèng
  面对面了,后果难料!
  “国主有何圣谕,小使愿洗耳恭听。”苟梦玉带着一百双耳朵来见赵诚,就是为了多听少说,他本人无权擅自表示同意或反对。
  “若是贵我两国联手,则与情与理皆通。一来宣示贵我两国邦交友好,令金人胆战;二来正所谓双拳难敌四手,两国共同出兵,则金人陷入四面楚歌之境也,必亡;三来贵我两国将士血战中原,歼灭金军,擒了女真主,将来河南之地两国分而治之,则也是水道渠成,双方各得其所。”赵诚诱惑道。
  苟梦玉心中一动,赵诚地提议其实与本国一些人的意见差不多,只是这其中的诚意有多少,苟梦玉吃不准。
  “小使不敢妄下论断,但苟某身为使者,自然要多思忖一番,倘若……苟某只是说倘若,倘若我朝愿出兵共谋河南,大功告成之后,国主是以河南之境归我朝,还是……”苟梦玉试探道。
  “苟大人。不要太得陇望蜀了!”何进喝道,打断了苟梦玉的话。
  苟梦玉心说这得陇望蜀应该说的是秦国才对。他当然知dào
  要让秦国拱手让出整个河南是不可能的,不过话说回来,能争取还是要争取的,正所谓就地分赃坐地还钱罢了。
  “小使从未听说过我朝有出兵中原地打算。今国主欲征河南,又提出欲与我朝联兵之请。小使总应该问明其中来龙去脉,好回朝面君,将其中利害得失转呈我朝陛下御览,供吾皇参详圣断!”苟梦玉道。
  “苟大人不妨将孤地好意原原本本地转达给贵上,贵朝若有意联兵,孤当然求之不得”赵诚顿了顿道。“至于如何个分法,则需两国商议,只要贵国不要得寸进尺令我朝将士寒心为好。”
  “小使一定会将国主的提议转呈我朝陛下。”苟梦玉道。
  “来,苟大人,陪孤饮了这一杯如何?”赵诚见此事告一段落,暂时放下,邀请苟梦玉饮酒。
  这苟梦玉虽然脸上浮着笑容与陪着小心,心中却是仔细地回忆方才秦国君臣所说过的每一句话。
  赵诚与众臣们及各地使者闲说了几句。有人奏报说金国使者奉宣觐见。这是这场虽不奢华却盛大宴会最后一位客人,苟梦玉见赵诚完全没有避开自己的意思,心中欢喜,因为可以亲眼观察秦王对金国的态度。
  “大金国使者乌古孙爱实奉吾皇钦命,前来贺秦王正旦之喜!”金使弯腰行礼,远比苟梦玉方才低得多。
  此人正是乌古孙仲端之子乌古孙爱实,此前一直是金主完颜守绪地护卫、奉御。是个武官。秦国亡金之心日甚一日,完颜守绪过了几年太平日子,到头来还得硬着头皮乞和,想来想去,只好找个赵诚可能会有好感之人的儿子来当使者。还带着大批财物。
  “令尊为何未亲来?”赵诚其实刚听说乌古孙仲端病死地消息。
  “家父上月病逝。”乌古孙爱实脸上露出悲戚之意。
  “哎!”赵诚叹了一声,“令尊虽是外臣,但令尊当得起金国忠臣二字,只可惜生不逢时也!”
  赵诚的话虽令乌古孙爱实有些意wài
  ,不过他还未忘自己是位使者:“多谢国主谬赞。但这生不逢时之语,小使不敢苟同。家父身为大金国之臣子,忠君爱国,尽职尽责,我朝陛下亦常有倚重,常召家父宫中问对。君臣相交如友。何有生不逢时之叹?”
  赵诚打量这位使者,不禁感叹此人还真有些其父之风。赵诚认识乌古孙仲端近二十年。其人当年不远万里,为了国家可谓是殚精竭虑,但弱国无外交,也只好如履薄冰,尽人事听天命耳,料想乌古孙仲端怕是在忧虑之中含恨死去。
  这乌古孙爱实既然不领情,赵诚就不再客气,开门见山道:“尔主遣使来见孤,可是来递降表的?”
  赵诚这话令乌古孙爱实气得够呛,他强忍住心中的愤nù
  说道:“外臣此来,是为通好,非为交恶而来,又为约和,非为树敌而来,何来投降之说?”
  “通好?”赵诚的表情显得十分诧异,“尔主撕毁昔日盟约,取消榷场,断我岁币,此为通好之故?今宋使亦至,宋使可以明证,当年所修盟约,乃秦、宋、金三国共同缔结,白纸黑色分明,原本就是金主出尔反尔。今我大军已经准bèi
  就绪,孤不日即率大军南下,与尔主会猎汴梁城下。”
  面对赵诚**裸地危胁,乌古孙爱实面色苍白,他此时方才体会到其父生前的无奈与忧愁,堂堂大金国早已经是任人宰割地时候了。
  “小使听说国主酷爱读书,亦有圣贤之风。岂不闻,君之仁爱,自修明德,以期远人来贡。今国主口口声声说要攻打我大金国,欲亡我朝,岂有半点君子之风?我朝国力虽不及盛时,然仍有可战之兵,上下一心也,吾皇念及天下苍生,不忍百姓生灵涂炭,故而愿与贵朝修好,国主却拒人于千里之外,岂不令人齿冷?”乌古孙爱实侃侃而谈,却忘了赵诚可不是靠读书得到如今这权势的。
  “哦?”赵诚起身,走进跟前,“尔主与我修好,莫非仅靠口舌之辞?”
  赵诚的逼近,令乌古孙爱实不禁挺起胸膛,不让气势被赵诚给压下去,有辱国格。
  “吾皇有言在先,愿恢复岁币,以往所欠岁币皆愿补齐,国主若是嫌我朝不够诚意,吾皇愿再加岁币,以示诚意。”
  “哼!”赵诚怒道,“尔主以为孤是贪财之辈?尔主若是取消帝号,自降为河南王,孤自会善待完颜一门,否则只有灭亡!”
  赵诚又走进一步,这咄咄逼人的气势令乌古孙爱实不由自主地退后一步,四周响起了一片讥笑声。赵诚的意思十分明了,摆明了不跟金国谈和,无论如何只有打仗这一条路可走。
  乌古孙爱实强忍心中地屈辱,口中仍然说道:“国主所言,怒我朝难以办到!”
  “那你可以回去复命了!就对完颜守绪说,孤已备好十万精兵,寻与其会猎汴梁城下,孤只愿他不要令孤地将士们失望!”赵诚冷冰冰地说道。
  乌古孙爱实张口哀求:“国主……”
  “退下!”赵诚下了逐客令。
  “退下、退下!”厅堂里响起了一波又一波的喝斥声。
  “国主……”
  “来人,将金使乱棍驱走,五日内若仍在黄河以北,格杀勿论!”赵诚命道。话音未落,左右早就拥上数位壮汉,欲上前扭打,赵诚可不管什么礼节。
  乌古孙爱实苍白的脸色,已经变成铁青色,他甩开欲抓他的胳膊的壮汉,转身往外走去。只是他的步履蹒跚,如同灌了铅,一个踉跄撞倒了一张酒席,正是史权的席位。史权飞快地伸出右腿,心思丢到了九天云霄之外地乌古孙爱实当众摔到在地,厅堂内众人哄然大笑。
  他完全没有和史权计较的心思,因为第一次做使节地他,已经忘了自己身在何处,如一具会行走地木头,穿过济济一堂的秦国君臣之间,在别人羞辱地耻笑之中,黯然离开。那一道道不屑的目光令他感到刺痛,却无可奈何,即便是眼眶之中饱含屈辱、悲伤与愤nù
  的泪水,也只能往腹中流。
  宋国使臣苟梦玉,看着金使屈辱的背影,却是将心比心,甚为同情。但这又与自己有何干系呢?苟梦玉竟然感到有些快意,可又从厅堂内肆意的嘲笑声中感到一丝寒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