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十六章 战潼关㈡
无数的火把在风中摇曳着,飘忽不定,军士们的脸膛在这火光中忽明忽暗。汉军及契丹军马步军万户宋平站在关楼之上,注视着关下的手下军士。在军士们的面前,正捆着三十多位衣衫凌乱的男子,他们分别被堵住了嘴,拼命地抬头欲呼,却被军士死死地摁在地上。
“今查明,自六月初一以来,有中兴府人氏扮作商贾、流民,企图混入我关,刺探军情,阴谋作乱。幸天之助力,我军探马捕得其中三十五人,得弓七、弩三、刀三十,箭矢数百,并搜得令符一枚,因而未能让此等逆贼之阴谋得逞。值此军情紧急之时,万户大人有令,凡阴谋作乱者,杀无赦!通敌者,杀无赦!”有传令兵高声宣读着宋平的军令。
“万户大人有令二,从即日起,潼关东西关外三十里,严禁闲杂人等通过。各千户、百户、十户首领严控本部人马,凡有通敌者,格杀勿论!”
“行刑!”宋平命令道。一支鸣镝从关上射了下来,带着刺耳的尖叫声射在了关下临时的刑场之上。
“啊、啊!”一声声惨叫之后,在众目睽睽之下,一颗颗头颅滚到了地上。
关楼上,宋平轻声问左右道:“你们没抓错人吧?”
“宋大哥,这些人都是关西盗匪,每个人就是被砍上一百遍也是死有余辜!”郑奇轻笑道。
关西本是金国的版图,当然在更早之前。那里大部属于宋国的永兴军路。拖雷入川蜀,经宋境汉中直攻中原。让关西及潼关成了鸡肋,原先死守关河防线地金军被金国朝廷抽空,成了窝阔台亲率的中路军人马地囊中之物。关西成了最混乱的地方之一。百姓四散逃亡避祸。这免不了有人拉帮结伙成了流贼——当强盗是乱世之中很常见的一种谋生手段,而且远比坐等官府可怜要容易得多。这三十五人就是被宋平抓来冒充是贺兰国王所谓“奸细”地。
宋平等人这是做一场戏,他们不敢保证河东李守贤与奥屯世英不会提防自己,因此他们将这些“奸细”杀了,来表明自己据关与贺兰军“决一死战”地心迹。
三十五具无头尸体被军士吊了起来,挂在潼关高高的关墙之上。暗夜昏暗的火光中。传来从关外军士中发出的嗡嗡议论声。
“听说,贺兰国王亲率大军从中原来了!”
“我们这是不是要和贺兰国王作战?我家小还在盐州呢!”
“贺兰国王可是位贤明仁义的国王,横山以北,哪个不知谁个不晓?”
“我是韦州人。要不是国,我全家早就饿死了……”
虽然这嗡嗡的议论声并不大,可是听在关楼上宋平等地耳朵里,却无异于一声惊雷。宋平等人立kè
意识到自己还是低估了贺兰国王在某些军士们心中的地位。
“不好,诸位兄弟立即分头回到自己本部人马当中去,安抚军士,严控本部人马。否则。我等要弄巧成拙了。”宋平立kè
命令道。
夜深人静的时候。关东山沟的军营中,十户长夏冠英正在自己地帐房内擦拭着钢刀。
油灯下。雪亮钢刀将光线折射到他的额头,让他那两道剑眉显得更加醒目,他那双粗大有力的手,因为用力而青筋毕现。
当年蒙古兵攻庆州(庆阳),兵荒马乱的,百姓流离失所,无以为安。夏冠英的父亲听别人说横山以北夏、龙、盐、洪、韦等州太平无事,贺兰国王招纳百姓耕种,无论是何出身来历,均可授田耕种,还可免税三年,就举家迁到了洪州。如今全家在洪州过着虽不富足,但也比在庆州好上百倍的安定日子。所以,庆州人夏冠英当自己是洪州人。
他的身边聚集了上百号人,正等着他做出决定。
“诸位兄弟都想清楚了吗?”夏冠英沉声问道。
“这里地兄弟虽都未见过国王大驾。但个个家中父老乡亲都是受过国王恩惠地,如今这年头,咱穷苦人就盼着有一个仁慈点的国王,能有一口饭吃。”一位手持狼牙棒孔武有力地军士道。
“两个时辰之后,就轮到夏兄弟值守城关大门,所以我们才来找你。”另一人道,“只要夏兄弟点个头,到时将关门打开,我们就不会为难你。”
“可是宋万户平时爱兵如子,对我等也从无亏欠。诸位这么做,岂不是伤了他性命?”夏冠英道,“对了,你刘大川曾私自放军粮,救济逃难的百姓,宋万户也没为难你。”
持狼牙棒的大汉名叫刘大川,他面有赤色,争辩道:“这是两码事!正是因为我私放军粮救济金国百姓,宋将军没有为难我,我才觉得宋万户这次让我很失望。现在城关上吊着的尸首,夏兄弟难道没看到吗?那都是为国王而死的,万户大人这次怕是铁了心要为蒙古人尽忠!”
另一人道:“我等入了关,扮作巡逻的军士,伺机闯入他的营帐中,只是将他擒了,不伤他性命就是。”
“到时候,你们就以他的性命要挟全军?”夏冠英问道。
众人都一致地点头。
“你们这些人即使能顺利地摸到关楼下,并且进了关内,又怎能悄悄地摸近将军的营帐呢?”夏冠英讥笑道,“要知dào
,关楼并非是我这一个小小的十户长把守的。关内各个据点都是有人把守的,最近关内巡察的人多了起来,尤其是夜里。你们这么莽撞地闯了进去,我敢保你们还未出关。就被黑暗中射出来的箭矢杀了。就是城关没了,还有各个借势把守层层设防地据点、机关、暗桩。保你们有去无回。”
“那你说怎么办?”刘大川耻笑道,“你郭冠英枉称关西勇士,大事临头。却缩手缩尾的。好不爽快。”
“若是换成我,我宁愿阵前倒戈。”夏冠英道,“那总比你们这样冒险来得要保险地多。真到了打仗的时候,有谁还会管关内来来往往的行伍?”
众人安静了下来。营外传来一队巡察军士整齐地脚步声,众人都不敢弄出声响来。
待巡察地队伍离远了,夏冠英抱拳劝道:“蒙诸位兄弟看得起。你们来找我一同起事,没当夏某是外人。但依夏某之意,诸位还是放qì
这个打算,听我一声劝。各自趁早回营,别让上官们起疑心。到阵仗真打起来的时候,我们再密谋不迟啊。蛇打七寸,你们这样干太鲁莽了,却办不了什么大事,让上官有了提防。”
“是啊,夏兄弟说得极有道理啊。我等不如静观时局。从长计议也不迟啊。”刘大川身边的一位面容清秀的人说道。“不可打草惊蛇啊。”
“这位兄弟面生的很啊?”夏冠英突然道。
“在下姓齐,在家乡庆州呆不下去。只好到军中混口饭吃。”那面容清秀者笑着道,“在下刚来不久,听说夏兄弟也是庆州人,那咱们就是同乡了,以后还请夏兄弟多照顾照顾?”
“看你这模样,更像是一位秀才。”夏冠英笑着道。
“夏兄弟说的是,在下还曾读过几年书,也知dào
君子处世,当有所为有所不为。”齐姓军士道,“为贺兰国王尽忠就是为自己家中父老挣一份安居乐业地本钱,可是却不能为了逞一时英雄痛快,坏了全局。夏兄弟所言,在下极赞同。”
这齐姓军士这话虽是当夏冠英面说的,夏冠英却感觉此话是对着刘大川等人说的,隐隐有劝说之意。
刘大川等人如泄了气的皮囊,却也无话可说,这时有人跑来说长官正在挨营巡察,众人不得不各自散去,约定明日再商议。
待众人走了,夏冠英拉住刘大川,悄悄地问道:“刘兄弟,这个姓齐地是什么来路?”
“噢,他跟你一样,也是庆州人氏。前两个月被补入我队中的,又通文墨,所以百户大人就让他管名册和钱粮。”刘大川道,“他平时对我等十分亲近,大伙都喜欢他。”
“刘兄弟糊涂啊,这等秘事,岂能让这个新来的入伙?”夏冠英惊呼道,“我等相互间都是知根知底的,谁都不会出卖自家兄弟。可是这个新来的,你怎可轻信了他?”
刘大川见夏冠英说得挺认真,被吓住了:“完了,他不会是奸细吧?”
“这也难说。”夏冠英疑惑道,“人不可无防人之心,他若是奸细,就应该去宋万户的大营告密,你现在马上回去看着他。”
刘大川吓坏了,立即走出夏冠英的营帐,趁着夜色回到自己地营房。夏冠英不禁摇了摇头,他侧着双耳倾听外面地动静,只能听到呼呼的山风声,似乎什么事情也没有发生。这让他安下心来,渐渐地睡着了,在睡梦中,只觉得有人用力地拧着自己地耳朵。
“夏兄弟,轮到我们这一队去值守了!”夏冠英揉揉自己的双眼,才发xiàn
原来是自己的上官百户大人在叫自己。
夏冠英连忙穿上皮甲,带上自己的钢刀,将自己的手下叫醒。天将明未明,大山厚重的黑影在晨曦中显得更加肃穆,远比白天更让人觉得威压,借着光线,夏冠英这才发xiàn
外面三步一岗,五步一哨,到处都是林立的士,如临大敌。
夏冠英朝刘大川的紧邻着的营房处望去,只见百来人几乎光着身子跪在地上,数排弩弓和无数军士正看守着他们。刘大川被捆个严严实实,连嘴都被堵住了,看情形像是遭了不少罪,更像是在睡梦中被逮个正着,以至于来不及反抗,未发出任何动静来。
“百户大人,发生什么事了?”夏冠英惴惴不安地问道。
“不知dào。”百户犹豫了一下说道。
“他们不会被砍头吧?”山风吹来,夏冠英觉得脖子发凉。
“你管那么多干嘛?”百户瞪了他一眼,“你只要不要轻举妄动,就什么事也不会发生。”
夏冠英没有意识到百户这句意味深长的话,跟在本队人马后面往关内走去,一路上见不少军士被捆绑。那些负责看守的军士,大多是契丹军。夏冠英心中极不安,不由得握紧了腰中的刀,心里想着如何搭救刘大川等人。
天亮时,宋平宋万户从自己的大营中出来,看上去心情不错。正在关门口站岗的夏冠英放眼望去,见昨夜的那位齐姓军士正在宋平的身边嘀咕着什么,夏冠英心中明了。
然而令他奇怪的是,这位齐姓家伙走过关门口,却冲着自己笑了笑,像是什么事情也没发生过。按理说,自己欲临阵倒戈的打算,这位齐姓家伙是知dào
的,远比刘大川等人的罪过要大,要杀自己早就该动手了。
宋平停下了脚步,站在关门下,正借着晨光上下打量着夏冠英。夏冠英在他冷峻的目光注视下,不得不低着头,心乱如麻,不知如何是好。夏冠英感觉到这位最高长官身上的杀气,只有那些从死人堆中爬出来的人,才会有这种让人自惭形秽的杀气,让人透不过气来的杀气。
“听说你箭法不错,武艺也是你们百人队中属一属二的?”宋平高声问道,“平时也颇得同袍兄弟信任?”
“回万户大人,那是兄弟们承让。”夏冠英硬着头皮抱拳回道,“小的只有吃饭的力qì
罢了。”
“我这一万人马说多并不多,不管怎么说,我身为领军之人,对自己的手下了解得还不够啊。”宋平道,“若是有仗可打,我应该让你当百户。”
“不敢、不敢!”夏冠英连忙道。
宋平却带着人离开了,夏冠英心头的疑惑更多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