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章 决战野狐岭㈠
天地似血海。
战马在咆哮,或处在濒死前的呻吟,士卒在呐喊、惨叫和痛呼。
箭矢似乎会转弯,从此地飞往彼处,又从彼处又飞了回来,每一支箭矢似乎都能带去一条鲜活的生命。鲜血染红了大地,也染红了傍晚的月亮。
“杀、杀!”蒙古人杀红了眼。
“杀、杀!”贺兰军也齐声回应着。天地间,数万人战在了一起,在震耳欲聋的喊声中,人马一齐重重地倒在地上,发出惨烈的闷哼声,将生命献给了各自的君王。
都尉曹纲只觉得肋下巨痛,一名蒙古骑兵的长矛刺入了自己的左肋,没有任何怜悯,让自己的肋部因疼痛而痉挛。那蒙古人凶恶的嘴脸让曹纲大怒,他暴喝一声,将长矛拔出,带起一道血箭,将自己手中的长枪奋力砸了过去。对手惨叫着一声栽下马去,身边军士跟上去,一刀结果了那蒙古人性命。
失去长兵器的曹纲并不气馁,他拔出腰中的长刀,又冲入了一队蒙古人当中。兵器相交,溅起点点火星,发出让人头皮发麻的声响,他无数次地挥出,又无数次地收回,无数次的地挥出,机械地砍杀着。鲜血染红了他的战袍,既有敌人的血,也有自己体内的热血,还夹杂着死者的皮肉,他的头盔丢了,发髻早已在战斗中被击散,月夜中如同一个血淋淋的恶魔。
“此时此地正是我辈建功立业的时候,更待何时?兄弟们,有我无dí!”曹纲大声呼道。
“有我无dí!”他的一营人马也高呼道。他们跟在曹纲的身后,向着窝阔台的中军对冲过去,竟杀了个来回。
赵诚借着月色。离得又远。只见对面一片混乱,看得并不真切,只知中军骑军中一营人马杀了过去。
“那为首地是谁?”赵诚问身旁地凌去非道。
“像是夏州曹纲!”凌去非道。
曹纲这个年轻都尉,赵诚是知dào
的。因为他是自己的那位岳父夏州知州梁文举荐来的,在秋比中崭露头角,而被赵诚留下来的。
“我希望他能活着回来。”赵诚沉声道,“此人平时沉默寡言。不露锋芒,原来我还是低估了他的勇敢之心。兵熊熊一个,将熊熊一窝。此战之后,他若还活着,我要让他做将军。”
凌去非血脉贲张,他早就想离开中军杀将过去,然而他的职责所在,不敢离开赵诚半步。
双方已经筋疲力尽,在夜晚来临地时候,各自暂时偃旗息鼓。舔着流血的伤口。蒙古军展示了他们的强悍,让贺兰军损失巨大,但贺兰军成功地从南、西、北三面将窝阔台军合围,围三缺一,只留下东面一条退路。这让窝阔台犹豫不决,恐有伏兵,因为他们蒙古军也曾无数次这么干过,数月前三峰山下就曾这样对付过金军。
赵诚带着护卫们走出自己地临时营帐,惨红的月光下,他穿过枪矛如林的士兵。他的目光所及处,贺兰军将士集体高呼万岁。在震天的吼声中,赵诚既感到信心百倍,又自知责任重大,他要尽可能地将这些忠诚的将士完整地带回贺兰山下,并且尽己所能。让他们得到他所能付出的赏赐。
赵诚看到了躺在地上的曹纲。这位年轻地都尉的脸还稚气未脱。因为失血而脸色苍白,因为疼痛而面部扭曲。曹纲试图站起身来。却没能办到。
“好好养伤,你已经证明了你的忠诚与勇猛,你将会得到你应该得到的将赏。”赵诚劝慰道。
“多谢国主,若是属下早知国主欲反蒙古,应该提早多练一下武艺,方不坠了国主的威名。”曹纲道。
他这话让众人肃然起敬。
他是真心实意地感谢赵诚,然而他这种真诚的表情却让赵诚警觉。因为对于一名普通士卒来说,沙场杀敌,往大了说是保疆守土,往小了说就是为了得到土地,他们因为感念赵诚以往的恩泽,而甘愿为他抛头颅洒热血,对蒙古人的仇恨恐怕是最重yào
的原因,是苦难将他们聚在赵诚的旗下。他们并没有赵诚地所谓平天下之心,正所谓一将功成百骨枯,死的是一个个鲜活的生命,而得利的却是帝王将相们。
铁穆与陈不弃两人聚在赵诚的身边,询问下一步的方略。
“仇恨冲昏了蒙古人地头脑,他们已经陷入了我们地半包围之中。你们两部,轮番夜袭,让他们得不到休息。我们还可以等,让窝阔台选择往东逃窜,他若不逃,我只好硬碰硬,用更多的牺牲来换取他地性命。”赵诚道。
窝阔台的心在沉沦,他落入了赵诚的圈套,在如此开阔之地反复冲杀,并不能让对手后退一步,相反的,却让自己的兵力成批成批的减少。仇恨让他忘记了自己眼下所能依靠的实力极其有限,他手下只剩下六千人马,十去其四,损失也巨大。
阔端擦了脸上的血迹,劝道:“父汗,敌军势大,我们不能死战。眼下,一条路是突围回蒙古,休养生息,但那样做敌人会紧追不舍;二是退回中原,召集中原的兵马再来与敌军交战,只要我们能将中原兵马点齐,不儿罕这个叛贼的死期就为时不远了。况且我们可以据居庸关或燕京城退守。”
“是啊,父汗,再晚就来不及了。”贵由萌生胆怯之心。他此前所有的骄傲都不翼而飞,这个世上也有一支军队有着不亚于蒙古骑兵的战力,也有不输于自己的勇气,和同样灵活机动的骑兵战术。
帐外时不时地传来阵阵喊杀声,忽大忽小,忽紧忽慢,让他疲于奔命和心浮气躁。而贺兰军各部却轮番休息轮番进攻。折磨着自己。他若是真下了突围的命令,又恐军心会动摇。他不甘,心中对赵诚的恨意又加深了一层。
“敌军将东边让出来,怕是设伏以待我军。”窝阔台举棋不定。
“父汗,儿臣愿领一支人马前去探路。”阔端道。
“好,我儿一定要小心,往东奔出五十里。敌若未设伏,立kè
派人来报。”窝阔台命令道。
阔端刚点集一队人马,只见西方贺兰军地中军大营外爆fā
出人马地吼叫声。火光照亮了半边天空。
原来是阴山外的汪古部人加入了战场,他们从背后的突袭让赵诚的中军受到了威胁。汪古部人闻听自己的所效忠的蒙古可汗,救主心切,白天紧急点集可战之人,组成骑兵,企图偷袭贺兰军的背后。可是他们却低估了贺兰军防守地严密性,层出不穷的陷阱让汪古部人的先锋连人带马跌了进去,地上地暗桩让奔驰的战马连连被绊倒在地。马背之人被重重地甩出老远。他们如潮水一般地涌来,让中军有些措手不及,但他们也只能隔着老远放着火箭,点燃了中军的帐蓬。
汪古部人既给了窝阔台一个撤tuì
的机会,却又无意中将窝阔台及他的怯薛军送到了不归之路。他们的出现,是赵诚没有能确定的意wài
因素。
窝阔台远远地看到贺兰军中火起,喊声震天,暗道机会难得,当下命令全体上马,向东奔去。铁穆与陈不弃两部虽一南一北围困数重。唯有东边只留少量人马监视。蒙古军一股作气之下,冲散了东边的少量人马,立kè
消逝在渐浓地夜色之中。
赵诚看得真切,心中既喜又忧。
“来人,命铁穆与陈不弃两部急追!”赵诚道,“但也不要追得太紧。只要蒙古人不往北撤tuì。我军将稳操胜券!”
“是!”传令兵立kè
分头传达赵诚的命令。
汪古部人还在拼命的攻击,他们的人马将壕沟填满。如飞蛾扑火一般,体现出了他们作为这片草原主人的勇猛无畏。
赵诚跳上赤兔马,高举自己的铁枪,高声呼道:“我忠诚英勇的儿郎们,蒙古军已经往东逃跑了,我们的胜利为时不远了。但可恶的汪古部人在背后偷袭,现在你们唯一要做的,就是跟在本王地身后,要让骄傲的汪古部人知dào
,我贺兰军的荣耀。杀!”
数千将士,也高声齐喝道:“杀、杀!”
喊杀声惊天动地,汪古部人心生寒意,在火光的照耀下,凌去非张弓如满月,箭矢如黑色的幽灵一般穿过火光,一位像是首领模样的汪古人应声倒下。
“好箭法!”秦九称赞道。说话间,他连射三箭,黑暗中有人连连惨叫着倒下。
中军骑兵群情振奋,见自己地国王跑在前面,纷纷如猛虎一般往汪古人冲去,爆fā
出一股难以抵挡地气势。汪古部人见大势不妙,立kè
吹响角号,后退二十里。
赵诚并不想追去,在这月夜中,敌人若是分散逃走,自己不太有办法。他并不将这股敌人放在心上,命凌去非领一团骑兵监视着汪古部人的动向,又将辎重团、医务团和伤员留下,自己带着其余人马掉头向东奔去。
窝阔台策马奔驰,月夜中他地脸色铁青。他真切地见识了贺兰军的战力,对方有不输于自己的战斗勇气,也拥有与自己不相上下的马上本领,就连对方的兵器也比自己锋利和坚韧,锋利的箭头近距离可以轻易地击穿身上的铠甲。有生以来,他第一次感到自己到了生死关头。
“这是一次不公正的战斗。”窝阔台很想这样安慰自己。但是他不能拿这个当成理由,他身为蒙古人的骄傲在这个夜晚被无情地击碎了。
月夜之下,他仓皇无助,当他作出向东撤tuì
的决定之后,士气明显受挫,因为人人都知dào
短时间内没有任何援兵,唯有依靠自己。这是一次真zhèng
的撤tuì
,而不是使诈。他很想就地固守,与对手拼命,让对手付出血的代价,但在平坦无垠的大草原上他没有那个实力。
他对自己夏初时作出离开汴京来到这里避暑的决定感到后悔莫及,这个决定让自己只剩下勇气与骄傲可以凭借。在他决定灭金的同时,既派撒里塔征高丽,又派绰儿马罕去攻打前花剌子模算端札兰丁,而他的其它军队又在中原作战。窝阔台无比懊丧。
拖雷与他的儿子蒙哥在窝阔台离开九十九泉时,就离开了他的怯薛军,被仇恨包围的窝阔台根本就没注意到这一点。
“拖雷一定在嘲笑自己愚蠢吧?”窝阔台这么恨恨地想。
然而,拖雷与蒙哥就身处蒙古军与贺兰军交战的不远处,汪古部人正是得到拖雷的命令,才临时纠集在一起的。
月夜中,拖雷与蒙哥两人骑在马上,瞪着远方的火光,草原上的夜风刮来的是战场之上的血腥之气。他们胸中百感交集,既感到一丝快意,更感到十分地痛心,汪古部人四处逃散的场面也让他们有似曾相识之感。
“父亲,我们该怎么办?”蒙哥问道。
“我已经召集汪古人助窝阔台一臂之力,又派使者经雁门关,抄近路去中原报信。我所能做的都已经做了,应该对得起窝阔台了,咳……咳……”拖雷道。
他猛得发出一阵剧烈的咳嗽,让他不得不伏在马背上佝偻着背脊,他感觉到喉咙发甜,怕又是咳血了吧?
“父亲,我们还是回蒙古大草原吧?”蒙哥担心地建议道。他的目光越过战场,投向遥远的北方,茫然不知所措。
这对父子看了看窝阔台东去的方向,心有不甘地往北迤逦而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