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四章 桃花石㈠

  “他们到来,他们破坏,他们焚烧,他们杀戮,他们抢劫,然后离去……”
  这是一个逃到呼罗珊的不花剌人,后来告sù
  那些向他焦急打听不花剌战况时所说的,听者闻之变色。
  胜利的蒙古大军在将不花剌所有值钱的东西搜罗一空之后,并将青壮编为仆从军,铁木真便率军驰往下一个目标——撒马儿干。
  玉龙赤杰(今土库曼斯坦乌尔根奇),才是花剌子模真zhèng
  的首都,但却被称为旧都,原因是花子模国事实上处于政治分裂的局面。摩诃末的母亲出身康里部落,属于突厥血统,她将康里和突厥人势力合并在一起,掌握着较多的军队,摩诃末的即位之初,也不得不仰仗于她,此人非常庞幸突厥人,这些突厥人因为十分蛮横,若得国内怨声载道。摩诃末的母亲还有自己单独的宫廷和行政官员,摩诃末的诸多权力也受到她的干预。因此,摩诃末只得率军来到新占领的河中地区,以撒马儿干为首都。
  如果说不花剌城是河中地区和丝绸之路上的一颗明珠,那么撒马儿干城就是最耀眼最闪亮的那一颗钻石。东方的商路无路是从天山南路或者北路,都会在撒马儿干城交汇,然后通过这个古老而又富有活力的城市,将来自东方精美的丝绸、瓷器、漆器、茶叶和织物,向北越过花剌子模海(咸海),通过钦察草原贩往遥远的西方,往南运往呼罗珊和印度,往正西越过乌浒河运往波斯甚至飘洋过海抵达更遥远的地方。同时,各地的特产,珠玉、珊瑚、翡翠、象牙、**、木香、琥珀、花蕊布、硇沙、龙盐、西锦等,又通过这座城市,被各国的商人们贩往东方。正是因为如此,花剌子模国在蒙古语中的意思是“商人之国”。
  撒马儿干这个名字来自于波斯语与突厥语的结合体,意思是“肥沃之城”。顾名思义,这座城市不仅有着发达的商业,还有肥沃的土壤可以用来耕作。环城数十里皆是园林,有家必有园,园必成趣,池沼遍布,柏柳相接,桃李连延。
  然而,这样的一座繁华的城市已经被向它征税的国王给抛弃了。
  花剌子模的算端摩诃末既不是一个有战略眼光的王者,也不是一个有勇气保卫自己领土的国君。他的国家领土的扩大,占领河中地区,主要是趁着邻国的衰弱而已。他的一个儿子名叫札兰丁,却与他相反,是个有勇有谋的人,札兰丁王子曾建议集中全中的力量在药杀水右岸,以逸待劳,与蒙古军寻求决战,但是摩诃末却不敢这么做,因为两年前他与者别和速不台的一次遭遇战,让他吓破了胆。他将国家的命运与星相家们的胆怯之语联系在一起,反复说:
  “在恶运的星宿没有走掉之前,为谨慎起见不宜对敌人采取行动。”
  正是在这种情况下,他采取了消极防守的策略,分兵把守各个城池,让蒙古军有了各个击破的机会。当一系列的坏消息接连传到摩诃末的面前之时,摩诃末在撒马儿干呆不下去了,于是在铁木真的中军到来之前,就带领一部分军队逃跑了。在他做下这个逃跑决定之时,撒马儿干城的命运也就被他轻易地决定了。
  更可怕的是,他还是一个失败主义者,在逃跑的路上还一直散布着蒙古人如何如何可怕的消息,让各地的官员自谋活命。他已经忘了自己是一个国王。
  当铁木真到达撒马儿干的时候,其它各路的蒙古军已经结束了各自战斗,皇子们带着所有军队和十倍于正规军以上数量的仆从军与他汇合,铺天盖地涌到撒马儿干城下,将这座大城围得水泄不通,达到了先声夺人的目的。
  在铁木真和他的将军们观察战场,制订攻城计划的时候,耶律楚材找到了赵诚。
  “听说撒马儿干城内留有花剌子模最精锐的军队,我军此次将会是一场硬仗。”耶律楚材道。
  “这还用说?人人都知dào。”赵诚轻笑,“可是那跟你我有何干系?”
  “撒马儿干城城坚无比,花剌子模人修建了数道壕沟,又引河水灌入,可以说是固若金汤。若是我军伤亡惨重,恐怕大汗一定不会轻饶了臣内百姓。”耶律楚材担忧地说道,“身为臣子者,自当为我汗拾遗补缺。”
  “那又如何?”赵诚道,“耶律大人若是有话对我说,不妨直说。”
  “不儿罕何必装聋作哑,我想说的你心里明白,我所担忧的是臣内无辜百姓的性命。抛开十万军队不谈,据说城内有十万户百姓,至少也有五十万人吧?还不包括来此避难的。”耶律楚材道。
  “耶律大人不愧为学佛之人,有一个菩萨般的好心肠,心中总是装着黎民百姓,令人钦佩啊。”赵诚不咸不淡地说道。
  “学佛?就是一个蛮横目不识丁之人,见到这种天纲灭绝之事,也会出言制止。”耶律楚材心痛地说道,“不儿罕难道就没有一点恻隐之心吗?”
  “可是,大汗曾经说过,人生最大的乐事,就是在战场上战胜他的敌人,割下敌人的脑袋,夺了他的钱财,让他的亲属整日以泪洗面。这是大汗最喜欢的事情,我如何劝阻?”赵诚表示爱莫能助。
  他也很想劝阻,但是有耶律楚材,他自动“让贤”了,在说这话之时,他的内心绝对是感到有些羞愧,他甚至试图对那些流血和悲惨的事件视若无睹,装作什么事情也没有发生过,如那碧空如洗的天空一样。耶律楚材至少比他高尚,对于这种惨绝人寰的事情,不回避不明哲保身,比他高了不止一个等级。
  耶律楚材脸色变得很是难看,他气恼地说道:“我听说撒马儿干城内还有不少汉人,你若是觉得撒马儿干人与你无关,那么这些汉人就不值得你搭救吗?你那个仆人朱贵不也是你从蒙古人手中救的吗?”
  “老朱是我救的,可我那是买来的。若是我有钱,我可以将我所有的钱财贡献出来,将撒马儿干所有的百姓买下,可是谁会卖给我?谁又让我自由地买卖?”赵诚回答道,“城内汉人虽不少,可是你们契丹遗族应该更多吧?”
  “好、好!”耶律楚材气急,“我今天算是认识你的真面目了。”
  两人不欢而散,耶律楚材转身踉跄而归,他那高大的背影在赵诚的眼里显得更加的高大。
  赵诚知dào
  自己的选择和立场不对,当铁木真命他随军西征之时,他就有了这样的思想准bèi。可是他能做什么,他只不过一个职位还说得过去的文臣,那种虽千万人我往矣的英雄气概,令他很是向往,他虽然也想做这样的诤臣,但是他却认为自己不值得这样做。这倒不是因为那些花剌子模人的性命比别的种族低贱,没有人天生就是可以任人宰割的,而是因为他觉得还有更重yào
  的事情需yào
  自己用性命去维护。
  当人类用更“伟大”的理想去为自己辩护的时候,一切好像都是理直气壮,又好像都是天经地义。当有人这么想的时候,可以借此来掩盖内心中的虚弱,赵诚知dào
  自己实在当不了一个所谓的正人君子,他宁愿当一个冷酷无情的阴谋家。
  “不知我是对的,还是错的。”赵诚喃喃自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