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4片 筵席无散

  大驴嘻笑,“欸?苏娘哪里会揍人啊?拳头捏起来,茶杯大小,像团棉花似的。少爷,我瞧您如今很疼苏娘,莫非——嘿嘿。”
  那是你没被她踹过!赵青河想这么回一句,但事关男人的尊严,没法说。
  那姑娘,慢起来让人急死,快起来让人吓死,要不是他身手敏捷,避重就轻——
  不回想了,不回想了。
  赵青河改赏大驴毛栗子,“莫非个鬼!疼还是供,你都分不清。家里如今就靠她挣钱,我不供着她,难道供着你?”
  他做事一向有计划。穷家要富,主要靠疙瘩的,天才的,龟慢妹妹,如同捡宝,可遇不可求;周围潜伏危险,身边只留最可信任的人,宁缺勿滥。
  男女之情,一见钟情,日久生情,不管什么情,他暂不放在心上。至于夏苏,他得承认,相处下来很舒服,很独立,很自我,很多秘密,稍稍留神就能看出她一身的孤寂痛楚,但对他的态度十分坦率,喜恶分明,同时也听得进道理,感觉可以投契。
  她和他,有几分像。看到她,就似看到他的照影。谁会把自己的影子落下呢?尤其还是他,现在想要事事处理得干净。所以影子掉了的时候,管一管,带一带,如此而已。
  到了日头快落,夏苏起床出屋,就听大驴说起兴哥儿来过的事。
  扫一眼堂屋里闲坐喝茶的赵青河,她语调不兴,“大驴,问问你家少爷,他从哪儿拿得画匣子?”
  大驴觉着怪,他和苏娘就立在堂屋门外,她说的话,少爷应该听得清楚,还要他再问少爷,这么多此一举?但他不得不听夏苏的。
  “少爷,您从哪儿拿得画匣——”
  “妹妹别耍大驴玩儿了,有火有气都冲哥哥来,哥哥满足你。”赵青河想不起从前,但天生的个性不会变,不怕耍赖,老厚的脸皮。
  夏苏这几日没搭理他,只要一看到他那双手,就有砍掉的冲动。
  兄妹,兄妹,认得干亲,又非血亲,他竟敢对她动手动脚。
  还好那时四周无人,不然不知道会传出什么难听话来。
  恶言,杀人不见血,毁清白于无形,她见识得太多,否则为何步履维艰。
  赵青河又道,“今后不夹你就是了,跟你说声对不住。不过为这么点小事,妹妹难道还要跟兄长断绝关系么?”
  大驴如壁虎贴门墙,恨没生一对驴耳朵,听到“不夹你”三个字,没明白,但直觉猫腻。
  夏苏可看不出赵青河有对不住的诚意,“再有下回,我就不留情面。”
  “妹妹不知自己的模样很——”好心习惯沉淀,坏心随便扔扔,赵青河笑道,“妹妹以后胆子大些,不要那么贼眉鼠目,否则我不夹,也有别人夹你。”
  跟这个人说话,万万想不到,也有自己被气到无语的一天。他力气本就比她大,如今脑子还比她聪明,眼看已是魔高一丈了,她今后的日子岂非难过?
  “好吧,天下无不散的筵席。”她对这个家有着眷恋,也是她娘死后,唯一待她真心的地方。
  即便穷,他们简单的纯心仍能为她遮风挡雨。
  但不一样的赵青河,从一张白纸突然变成一本扑朔迷离的天书,而她又是节节败阵,让一度安适下来的心重新紧张起来。
  如果这片屋檐已无法心安,留下就没有意义。
  赵青河的神情未变,但他手里的杯子落桌时有些重,仿佛敲在听者心上。
  夏苏一动不动,却吓走了大驴。
  大驴显然发现事态严重,要去告密。
  屋子不暗,夕阳还亮,赵青河起身走来。
  他的一步步,仿佛踩脆冰寒,周身肃冷,令瑰丽夕光争相逃出屋去,连带着夏苏,都不自禁往后退了半步。
  然而,那份排山倒海的寒气忽然无影无踪,赵青河足下一拐,去了窗下桌前,窸窸点起一盏灯来,又拿了灯,走回茶案。
  灯色澄,灯火跳。
  他的眼却深似夜空,照不入所有光亮。
  他脚下的影子,暗也张狂,在灯下跃跃,鬼魅幽息之间要舞爪。
  只是,他独自喝茶的傲然那般强撑,难掩心灰意冷。
  搞什么啊?夏苏觉得太阳穴跳。
  明明是她被欺负得心慌慌,怎么他还显委屈了?
  而且委屈就委屈吧,又很不甘心,黯然神伤的样子。
  他装给谁看啊?
  “少爷怎么了?”泰伯泰婶跑过来。
  “苏娘说要分家。”大驴昂昂唤。
  夏苏眉心开始皱,呃——
  三人自然对夏苏视为一家人,但赵青河却是他们的主子,为第一优先的照顾顺序。
  于是,围着那位大少爷劝,什么苏娘随口说说的,什么未出嫁的姑娘哪能分家,什么夫人临终嘱托兄妹友好互相照看。
  哪里是劝赵青河,也往夏苏身上套绳,一根根箍紧,别想跑。
  赵青河喝茶的“凄苦”模样终于消散,三人劝完往外走。
  泰婶还把夏苏拉进门里,只是慈爱拍了拍她的手,却胜过千言万语,让她立觉双肩好重。
  反观那位,阴谋得逞,老神在在,何曾有过半分落寞沮丧?
  她瞎眼了!
  “天下没有不散的筵席,这话没错。”赵青河的声音如河流,缓缓淌来,有乐律清妙,“不过,说散的筵席一般还会有两道尾菜,你得尝完再走。不然,我是户主,我不放你,你哪儿也去不了。要么,你给自己找个夫君嫁了。”
  她想骂他阴险,而心里忽然想起,干娘病故那晚,他一人独坐小屋的模样,竟像足了刚才。
  他,是真心不想她离开么?
  夏苏走过去,与赵青河隔开茶几坐下,“你今后敢随便进我屋,我立刻搬走。”
  赵青河一笑,巴巴得给她倒茶,“这不是事出有因吗?到手的银子不能让它飞了啊。”
  “吴老板已经付足款?”以为至少要看过货。
  “我早说了,他欣赏你得很。”
  这丫头真心不错,没有岑雪敏那些作来作去的矫情,正事就正说,不带私怨,好不大气。
  他以前到底犯什么浑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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