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章
匍匐在地的君莫惜暗自咬牙,该死的,他当她是小狗吗?冲他“汪汪”叫两声,再摇摇尾巴乞乞怜?如果她做得出来,她就不会数十年如一日地受他迫害!啊,可是不照着他说的做,不知道他又会整出什么妖蛾子。这个恶魔,她太了解他了,她对他的了解全建立在她血泪斑斑的受虐史上,想忘,很难。
窒人的安静让人感觉身体的每个毛孔都似闭合了般,他没有开灯,坐在黑暗中,异乎寻常的安静,就像一个暗夜破坏神,正在积蓄以静制动的力量。
思索良久,君莫惜终于慢吞吞地从地上爬起,姿态有如无骨的幽灵,轻飘飘,静悄悄,一点声响也不愿发出。他不说话,直勾勾看着她,眼睛在黑暗中闪着光,那光亮令她汗毛倒竖,浑身绷得死紧。
突然地,他身子往后一仰,那种不管不顾的姿势好像身后是无底的悬崖,而他则义无反顾地奔赴。紧接着,她还没反应过来是怎么回事,整个人就被拉倒在了他身上。
他很烫,身上的温度就像一座熔炉,大面积地灼伤她的肌肤。然后,在被灼伤过的地方,突然很神奇地松软卷曲,她仿佛成了一块奶油面包,开始在他胸口软软熔化。
总是这样,远离时拼命抗拒他的靠近,一旦靠近,她却又心甘情愿地沉沦。
有时候呵,真希望永远活在伸手不见五指的黑暗中,唯有避开光明,她才能不去想那些不敢碰触的现实。
叹口气,君莫惜抬起下巴望向头顶上方的少爷,思忖着如何开口,且不至于将他激怒。
他闭着眼,手臂圈着她,指尖在她腰际画着圈,麻麻酥酥痒痒,似有蚂蚁成群结队而来最后形成万蚁挠心的酷刑。
在她快忍耐不住想要挥开他时,他的声音再度响起,以一种没睡醒的朦胧腔调低低地命令:“说。”
不安地蠕动一下,君莫惜终于决定向恶势力投降。
反正说一下又不会死,如果能全身而退,让她说一千一万遍都可以。
“向与”,记忆中似乎有段极其短暂的时光,每当她甜腻腻地晃着他胳膊叫出这两字,他就像被点了穴般软化成一块可以绕指的泥,也许,她故伎重施后,他可以变回到从前的有求必应。
清清喉咙,君莫惜轻轻吐出他的名儿:“向与。”
莫向与“嗯”一声,尾音带着松弛的倦意,好像是在睡梦中发出的呜哝之语。
君莫惜偷偷抬眼,屏息凝神观察着他的呼吸和心跳,祈祷他快快入睡。
“还有呢?”良久之后,不满的鼻音突地响起。
“哦,”她忙补道,“我、我好想你。”
“嗯?这么不情不愿?”指尖在腰际掐了一下,小示薄惩。
“我好想你。”唔,这次的回答勉强算是流畅又肯定。
“再来。”
“向与,我好想你!”咬牙。
“嗯。”我也是。
感觉到他的肌肉越来越放松,他的呼吸越来越有节奏,她试探性地动了动,想要从他身上爬开。
结果,她一动,他立刻又采取了行动。
她被迅捷地掀翻,脸朝下背朝上,姿势怪异地趴在他身侧。
那一瞬,君莫惜想到了捕食的青蛙。当然,属青蛙的人并不是她,她只是一只笨飞虫,只要她捺不住性子稍微一动,就能引得他伸出尖而细的舌头将她卷裹入腹。他,是她的天敌。
她认命地咬牙,快速将脸从被褥里翻出,然后,她看到了屋顶上方的玻璃穹顶。
曾经,他们一起透过那方穹顶寻找大熊小熊仙后座,还为了谁先背会北斗七星的名字而大打出手。
但,现在,没有星星。玻璃穹顶外电闪雷鸣,倾盆大雨泼倒而下,置身其下,仿佛置身受罚的炼狱。
“下去!”
变脸的恶魔冷冷地开口,头枕着双臂,喷火的眸子似欲将黑暗化为灰烬。
该死的,久别重逢,她不但没有一丁点相见恨晚的表露,甚至还这么迫不及待想要离开他的碰触?!看来,他给她的太平日子太久了,久得让她完全忘了他有多么痛恨别人的敷衍和应付。
君莫惜求之不得地立刻翻身下床,站到离门口最近的位置,低头,握拳,深呼吸,强扮乖顺状。
臭家伙,总是这样,一会儿东一会儿西,反复无常。哼,就算她是小狗,她也是只有尊严的狗,她以为她多稀罕赖在他这破床上!如果不是他“请”她来,打死她她也不愿和他再有牵扯!猪猪猪!
“拿瓶酒上来,三分钟。”
他低下眼去,薄唇嘲讽地一掀,发出新的指示。
三分钟?!
单是从这里爬下去进到地窖至少都要五分钟,开玩笑!
可他的表情完全不像开玩笑,她在腹诽的同时,飞快拉开门冲了出去。
一口气从五层跑到一层,在看到时钟的刹那,君莫惜才发现她之前的神经绷得有多紧。
不过,现在她终于可以放松了,因为,她下班了——
别对她说什么管家女佣要二十四小时当班值守,至少对她来说,这一条不适用。哼,她一周只工作五天,一天只工作八小时,超过一分钟,她都不干。这是当初她签下《继承书》时的唯一要求,嘿嘿,看她多明智多聪明多未雨绸缪,超赞。
得意洋洋感觉小胜一回的君莫惜一扫先前的窒闷,心情甚好地哼着小曲踱进厨房。
“阿灿,帮我把这瓶Bordeaux红酒给少爷送上去好不好?我有急事先走一步,酒放在这儿,你上去后,敲敲门,然后把托盘放在门口,千万千万不要进门,大恩不言谢,拜拜。”
完全不给阿灿开口说话的机会,一交代完,君莫惜就撑着伞钻进了雨幕。
通常,从老宅后门出来,走五百米,穿过一排防风林,她就能看到自家的灯光。
可是,今天,没有。
只要那恶魔出现,老爸就会守在老宅通宵值守,而老妈就会忘了开灯。
唉,她早该习惯才是,可是,有时候,习惯的养成并非易事。
推开院门,打开院里所有的灯,君莫惜扬声叫:“妈,我回来了。”
过了秒,屋里传出一个怔忡的声音:“小宝?”
“是。”一边甩着伞上的水,一边用脚踢开门。
黑暗中,一个坐着的人影略显慌乱地站起,手在脸上快速抹了一下,嗓音微哑:“怎么这么快就回来了?”
唉,君莫惜丢下伞,走过去搂住人影的腰身,撒娇地摇晃,“妈,我今天好想你哦,一天没见,我就整整念了你三秋呢。妈,我有没有告诉过你,我好爱你超爱你狠狠地爱你咯,哦,我亲爱的妈咪小心肝儿,来,让小宝亲一口。”
人影“扑哧”笑出声,扬起手轻敲她的头,“鬼丫头,今天吃错药了吗,一回来就对老妈灌迷汤,是不是又在老宅闯祸了?”
“我才没有,今天事事顺利万事大吉,我只是想抱抱妈妈,这样也有罪吗?妈,我们明天去郊游好不好?带上帐蓬,去露营,痛痛快快玩一天,好不好?”
人影摇摇头,“小宝,你忘了,我们说好明天一起去给太太上坟的。去,把灯打开,帮妈妈掰一个蒜头,妈妈去给你做你最爱吃的罗非鱼。”
灯亮时,君莫惜看到妈妈走向厨房的背影,妈妈的手在脸上擦着什么,从来不让她看见。
妈妈真是个美人儿呢,就连背影也如此窈窕雅致清秀隽永。可是,有什么用,即便是有佳人在侧,还是会有男人不知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