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63 两个下马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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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这只是第一桩热闹,另外还有一桩热闹。”杜振晟见众人都听住了,大有夫子当堂讲学的成就感,说罢也不卖关子,紧接着又道,“谨郡王被定南王扶起来时,远远近近都瞧见他脚边掉下个物件。等他身边的长史官捡起来,亲自送回谨郡王手中,大家才看清楚,原来就是谨郡王所说的那一只草编蚱蜢。”
  经年的小玩意儿哪里吃得住时光侵蚀,早已显出残破之态,以黑豆做的蚱蜢眼珠也已早无黑亮,编织的纹路确实粗糙,不像熟手或手艺人做出来的,可见谨郡王所说不假,真是早年定南王亲做亲赠。
  于定南王来说,彼时也许只是一时恻隐,才随手做了件小玩意儿给谨郡王,谨郡王却待如珍宝,竟随身携带千里南下,此举果然重情赤诚。
  本就收获赞誉的见面礼,立时惠及东西市的商铺小摊,但凡有那卖草编之物的地方,都叫人挤得水泄不通,只想能买一样见面礼同款,回头往外一说,即做谈资,也能满足某种和贵人用着同样物件的虚荣心。
  还是杜振益知机快,抢先让家丁去买了些回来,分送酒肉朋友和杜振晟,权做个闲趣。
  杜振晟说手中的草编蚱蜢是好容易“抢”下的,原来正应在这处。
  杜晨柳和杜晨芭一时不知该怎么评价谨郡王,这一听倒又不像个张狂无忌的,却也实在夸不出好话,也不再拿草编玩意儿笑话杜振晟,只应和着杜振晟的分派,将蚱蜢一人一只,分给杜振熙和杜晨舞。
  杜振熙也晃了晃手中草编蚱蜢,并无听热闹的松快,眉心反而轻皱起来。
  她想到的是陆念稚大半年前,出外往岭南、闽南巡视商铺的最初起因——去年年初汛期时,闽南先是遭了水灾,后又遭了蝗灾,厄运连连青黄不接的惨状实在可怖,险些就要波及在其下的岭南,以及在其上的江南。
  好在闽南官员不是吃干饭的,灾情渐渐得到控制,但受影响的不但是靠天吃饭的农户,还包括做粮油、茶果生意的商户,这才有陆念稚出外巡视铺面一行。
  虽然后来才知道,陆念稚此行还打着收拢生意的主意,但彼时他带出城的车队里,还担着一部分运送官粮的任务。
  这官粮却是出自广羊府的府衙粮库,更是定南王受闽南官员所请,拍板和江南各分摊一份,分拨出去支援闽南灾情的。
  陆念稚虽靠着关系,只担着一小部分的运送任务,但为府衙运粮,自是求也难求的体面美差,否则陆念稚也不会巡视个铺子,就是一走半年。
  渐渐恢复元气的灾地,残留着如何惨状,也曾由陆念稚沿途寄回的家书传回。
  谨郡王却拿旧事旧情做幌子,偏偏送给定南王的见面礼是一箱箱草编蚱蜢,岂非暗指闽南灾情、定南王开仓送粮二事?
  这是提醒定南王,莫忘记定南王早于朝廷的拨粮之举,还是唱衰定南王辖下的岭南一带,早晚也来一场蝗灾?
  好巧不巧,草编蚱蜢虽是死物,但可不就和蝗虫是近亲么?
  她很怀疑,定南王扶起谨郡王时手都抖了,估计不是激动的,而是被气的。
  先是临时更改行程,打了定南王一个措手不及,后又冠冕堂皇的送上一份寓意不怎么好的见面礼,谨郡王到底是善意还是恶意,向来定南王已经深有体会。
  两个下马威,实在做得不太精致,却足够不动声色的膈应人,还叫人挑不出半点理儿。
  而谨郡王奉的是皇命,这两个下马威是他临时起意,还是代表着背后的当今皇上,几乎不用再往深处想,就已经有了答案。
  杜振熙眉锋一挑,抬眼就对上了杜晨舞若有所思的视线。
  “我看这谨郡王,是不是真如传言所说的那般纨绔无心机,还是两说。”杜晨舞是长姐长孙女,所知所学并不拘于内宅,又和五姑爷谈书论诗,很听了些外头的事,意有所指的话倒是和杜振熙想到了一块,她勾唇嗤笑道,“不过谨郡王无骨媚上的传言,倒是真真儿的。”
  当今皇上可真选了个好“人才”,也就谨郡王这样言行无忌的大纨绔,才做得出这种打人打脸的下马威来。
  别说换成皇上,就是换个稍微讲道理的官员,都没脸照着谨郡王这般作派行事。
  饶是杜晨舞没有什么大逆不道的意思,但是作为广羊府土生土长的老百姓之一,心里自然是向着本地土皇帝定南王的。
  她尚且出言讥讽,还不知广羊府的官员背地里得气成什么样儿。
  谨郡王这两个下马威,倒是轻而易举的帮朝廷拉了仇恨,可以想见这市舶提举司一开,岭南官场多半不能再安生。
  杜振熙无声摇头,见杜晨舞点到即止没再多说,便随意指了件事离开,留下杜振晟当起了说书先生,和杜晨舞三姐妹重新热热闹闹的说起外头见闻。
  喧阗渐渐远离抛在身后,杜振熙一边往外院走,一边默算着时辰,果然脚才跨出二门,就见竹开风尘仆仆的回了府。
  “七少!”竹开迎头撞见杜振熙,忙拍手拍脚的抖落一身寒气,瞧见杜振熙垂落身侧的手中捏着只草编蚱蜢,不由哎哟叫道,“这是大少还是十一少抢了先?您既收到了这草编蚱蜢,想来已经听说过外头的热闹了?”
  仿佛懊恼自己腿脚慢,没能抢先讨着巧。
  竹开简直完美诠释什么叫“江山易改本性难移”,安静了没几天就原形毕露,又恢复了以往那副快嘴快色的跳脱模样。
  他要是一径跟桂开学稳重缄默,别说他自己绷不住,杜振熙也有点受不了。
  此刻见竹开悔恨得跳脚,杜振熙不禁失笑着摇头,将草编蚱蜢随手丢给竹开,“赏你了。说罢,庆元堂那头怎么样了?”
  竹开这一趟出门,除了奉命去围观谨郡王,还有另一项任务,闻言忙答道,“昨天谨郡王提前进城的消息一传来,曲大家就收拾了东西,带着千柳姑娘去了奉圣阁。七少放心,去接曲大家的不是余内相的人,是余指挥使派出的亲信侍卫。”
  曲清蝉“受邀”献艺,不得不随着谨郡王的提前到来,也提前入住奉圣阁为接风宴做准备。
  大过年的,杜振熙没有年初一就往三堂九巷跑的道理,偏陆念稚自昨天一早离开定南王府后,就没回过杜府,昨晚已经住进奉圣阁,今天为了谨郡王的到来,只怕更是忙的脚不点地。
  好在余文来一面领兵迎接谨郡王,一面不忘派人护送曲清蝉。
  有他派去的亲信侍卫在侧,想来余方德再有什么龌龊打算,也不敢明目张胆的使到曲清蝉身上。
  接风夜宴定在明天晚上。
  今天这一晚,奉圣阁有陆念稚和余文来在,只盼谨郡王能安安生生的休整一晚,别再搞什么幺蛾子膈应人。
  杜振熙稍稍放下心来,又问竹开,“东西桂开可都送去奉圣阁了?”
  “您放心,千柳姑娘服侍曲大家本就精心,再有您送去的好吃食,曲大家这一晚定然过得自在。”竹开晓得桂开今晚也不回来,留在奉圣阁帮杜振熙打头阵,顺带帮着照应曲清蝉和千柳,少不得宽慰杜振熙道,“别说有桂开帮您照应着,就说那余内相,一见谨郡王被定南王请进王府,就跟着去王府服侍了,今晚可不在奉圣阁。”
  少打一回照面,曲清蝉就安全一些。
  倒是谨郡王没直接去奉圣阁,反而跟着定南王去了王府有些意外,杜振晟没说,八成是在杜振晟回府后才发生的事。
  “可不就是谨郡王临时起的意。”竹开点点头,拽着草编蚱蜢甩了甩道,“说是要去拜见定南王妃,叫定南王妃也看一看那只他珍藏多年的草编蚱蜢,和定南王、定南王妃两位长辈好好叙叙旧。”
  这举动还真是顺理成章。
  堪称一只草编蚱蜢引发的一系列后续。
  杜振熙不予置评,也有些捉摸不透谨郡王的行事风格,说他张狂离谱吧,所言所行又全都站得住脚,说他重情赤诚吧,种种所为又实在不尽是善意。
  杜振熙想过一回就丢开手去,只交待竹开道,“明晚奉圣阁接风宴,桂开要看要管的差使多,你就跟在我身边,旁的不需多管,只和千柳招呼好,别让曲大家进出时落了单。”
  虽说有余文来这层关系在,但难保余方德不会贼心不死,还想着把曲清蝉敬献给谨郡王。
  不怕一万,只怕万一。
  竹开心领神会,忙正色应下。
  定南王妃的心腹妈妈却是心神恍惚,看着外院送进来的托盘,盯着上头静静摊着的半旧草编蚱蜢,有些不确定的道,“老奴倒是看不准儿了。这可真是当年王爷进京时,亲手做给谨郡王那一只草编蚱蜢?”
  却是谨郡王进了定南王府后,只带着余方德和一众亲卫满外院乱逛,欣赏完岭南庭院风光后,又拉着定南王在外书房相谈甚欢,全不再提拜会定南王妃的话茬,只恍然想起来似的,让人将草编蚱蜢装进托盘,送进后院给定南王妃瞅上一眼,就算全了他叙旧一说。
  定南王妃也不计较谨郡王的失礼,拿起草编蚱蜢翻看一番,忽然指着一处笑起来,“就是王爷做的那一只。你看这里,他那拿刀拿剑的粗手哪儿会做这种细致活儿,这几处编得松散,当时我还笑话过他,这样粗糙的手工,也好意思拿出去送人。”
  心腹妈妈确认过后也笑起来,“您这么一说,老奴就想起来了。那一回进京,还是您抱着大少爷进宫面圣的,不然王爷哪儿见得着彼时才豆丁大的谨郡王……”
  她口中的大少爷,就是沈楚其的长兄,如今在京中为质的定南王府嫡长子。
  那一次定南王府全家进京,一为贺先帝整寿,二为受先帝所召,将才满五周岁的嫡长子送进宫,美其名曰和其他皇子皇孙一处教养,实则就是变相为质。
  一留就从先帝留到当今皇上登基,留到了现在,十几年再未出过京,回过广羊府。
  话语脱口而出,带出的却不是什么好的回忆和现状,心腹妈妈自悔失言,忙生硬的调转话锋,急刹车道,“那会儿废太子还是储君,东宫多少热闹,唯独谨郡王一个半大孩子,那般可怜儿见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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