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53 善者不来
情急之下,就带出了旧日称呼。
余文来闻言面露恍惚,一瞬间仿佛置身旧日时光,有多少年没人再这样称呼他一声“余大少爷”了?
他原本不曾留意曲清蝉身边的丫鬟,此刻却觉得千柳可亲,满面阴云有所消散,如拨云见日似的展开个暖笑,“不用你说,我也一定会帮……”
“千柳!”曲清蝉没让余文来将话说完,即不赞同又坚定地冲千柳摇摇头,打断余文来的话道,“西臣哥的好意我心领了。那位余公公已经做出了让步,事情既然抹煞不了,又何必节外生枝?西臣哥初来乍到,更不必因为我而给自己树敌。”
她若是纯粹推拒,余文来自然另有话说,偏偏话中关切担忧之意全无客气虚假,一心只为他好,不愿他为了护着她,对上不好招惹的余方德。
余文来温暖的笑容有一瞬黯淡,曲清蝉直视着他,仿佛没察觉他眼中的失落和无奈,径自接着道,“我看那位余公公倒像是早就认识四爷?西臣哥,你这次南下办差,和那位余公公的差使也有牵连?”
杜振熙瞥了眼面色恍惚的余文来,暗叹着气点头道,“余公公是内衙采办局的总管大太监。四叔早年上京为瓷窑皇商事奔走时,曾和余公公打过交道。”
“恩然于人情往来一道上从来周到细致。我今天才知道,余方德是个喂不饱的白眼狼。”余文来听着杜振熙沙软的声线回过神来,嗤笑一句压下心中复杂情绪,接过话茬答曲清蝉的问话道,“我来是接管广羊府辖下卫所的卫指挥使职司,文武不同道,何况余方德连文都算不上,和我能有什么牵连?
他是为南边三地的皇商甄选一事来的,广羊府是最后一站。想来是这一路南下受尽奉承孝敬,倒把他的脾气和胃口都养刁了!他虽是跟着我的车队先行一步,但也只有落在后头的谨郡王,能压服得了他。
他一个宦官,不巴结着宗室还能巴结谁?前前后后,没少为谨郡王搜罗各地的美人敬上。不过广羊府和别处不同,一有定南王府,二有恩然这个东道在,就是我,谨郡王也不至于为了个余方德抹我的面子。”
话中的郑重和安抚意味清晰入耳,曲清蝉浅浅一笑,颔首道,“就是西臣哥这话。定南王贵人事忙,万没有管到三堂九巷上头的道理。你和余公公的差使虽无交集,但即便不能交好,也没有必要交恶。
余公公肯卖四爷的面子,已是我的福运,旁的也没什么好计较的。不过是随堂子里的姐妹们走一趟罢了。又有四爷和你在,我还有什么好怕的?何况谨郡王还落在后头没到,谨郡王不会抹你的面子,你也没必要去抹余公公的面子。”
她已是第二次和堂子里的花娘姐妹相称,既然入了这行进了庆元堂,挡不住恶客,也就没什么好清高矜持,凭白为庆元堂和关心她的人再添麻烦。
庆元堂对她有收留之情,陆念稚对她有看顾之恩,包括荣归故里的余文来在内,她都不想再因自己而连累他们。
曲清蝉的意思表达得再明确不过,余文来深知她的秉性,晓得话以至此多说无用,闻言黯淡的面色再添无奈。
“七少。”曲清蝉见状就知余文来不会再去找余方德的事儿,放心之余转向杜振熙,伸手道,“赶早不如赶巧,那方匣子,就不必麻烦你和四爷转交了。”
杜振熙再次暗叹,将袖起的匣子还给曲清蝉,示意千柳跟着她退远一些,将单独说话的空间留给曲清蝉和余文来。
“西臣哥,这些是我帮你置办的东西。”曲清蝉打开匣子递给余文来,笑容越发真挚,“你托四爷转给我的银票,都在这里了。三年来积少成多,我知道你定不会收我还给你的银票,所以我自作主张,帮你置办了一些产业。”
“房契?地契?”余文来先是迷茫讶然,待看清是广羊府好地段的院子和田产后,语气里就带上了一丝怒气,“小蝉,你这是什么意思?”
曲清蝉笑意不变,抬眼直直盯着余文来,轻声道,“你对我的恩情,我这辈子怕是都还不清了。能为你打算的,无非是这些吃住的小事。西臣哥,我当你是故交旧友,只希望以后能更好。”
也只把他当做故交旧友,再没有其他的可能。
余文来刚升起的怒气犹如被戳破的气球,霎那间泄气,唯独抓着匣子的指节发白,泄露了他的情绪。
他宁愿曲清蝉自怨自艾,或是再强硬一点狠绝一点,他的怒气也就有了可以发泄的方向,曲清蝉越是寻常以待,态度坦荡关切拳拳,他越是无从下手。
徒然松懈的高大身形,透着犹如实质的无可奈何。
余文来嘴角噏合,身处的无名居地界再清静,不时也有小龟奴或粗使婆子经过,他和曲清蝉就对站在院门外台阶上,不远处站着杜振熙和千柳。
难道他还能当众和曲清蝉“吵闹”,当着杜振熙的面和曲清蝉拉扯不曾?
余文来重重长出一口气,自嘲一笑收起匣子,转过身留下一句,“你的意思……我明白了。”
话音到底透出几分郁结和火气,叫盒盖趴一声合上的闷响盖过。
曲清蝉一不多话二不相送,只从杜振熙颔首示意,又冲千柳招手,带着千柳转身回了无名居,院门吱呀一声缓缓合上。
杜振熙眼看曲清蝉和余文来“不欢而散”,心有戚然得再也叹不出气,只默默看一眼院门紧闭的无名居,又默默去追大步离去的余文来。
“小七?”陆念稚送走余方德后赶回庆元堂,越过停在后门边的余文来,上前扶住杜振熙的肩仔细打量,“那些小太监有没有伤到你?桂开一察觉庆元堂的动静不对,就知道先往奉圣阁通风报信,你倒是能耐,忘了什么叫君子不立危墙之下了?何必以身犯险?”
堂子里的妈妈和庆叔再怕事,也不会真的让曲清蝉出事,他唯独后怕杜振熙惹了余方德的眼。
杜振熙忙摇头,过去的事没什么好再纠结的,闻言又笑起来,“四叔,您可真是有远见。”
这话意有所指,陆念稚可是早早打算甩脱瓷窑皇商生意的,以后杜府再没必要奉承余方德,将来要和余方德打交道的,该换成唐家和安家了。
没有求余方德的地方,自然也就不怕得罪余方德。
陆念稚眼神一闪,曲指敲了敲杜振熙的脑门,低笑道,“知道我有远见,以后就多听我的话。别自己脑子一热就乱来,就算你不出头,曲大家也不会有大事,知不知道?”
他不得不多说一句,心知曲清蝉出场子的事避免不了,担心杜振熙少年意气,到时候有什么事直接对上余方德,他总有防不胜防的时候,怕杜振熙在他看不到的地方吃亏。
“我知道了,您放心吧。”杜振熙小脸微红,即为陆念稚的话心头发热,又为站在一旁远观的余文来而不自在,捂着脑门避开陆念稚的魔爪,低声将匣子的事了,闷声道,“曲大家的意思不用我多试探了。倒是余大将军那里,您多劝劝他吧?”
陆念稚眉梢一挑正要答话,肩上就被凑上前的余文来重重一拍,朗声道,“你们叔侄俩倒是感情好!行了,别在堂子门口墨迹了!恩然,我们先回奉圣阁去,我知道你还得招待余方德那厮,且先陪我喝两杯再说。”
他虽没有心情去探究杜振熙和陆念稚的事,但好朋友就该损,他现在心情不好,摆明见不得陆念稚对杜振熙好,先把人拖走喝两杯酒解解郁闷再说其他。
陆念稚失笑,见杜振熙挤眉弄眼的暗示他好好安慰余文来,只得顺着余文来的力道抬脚,拍了拍杜振熙的小脑袋道,“别再外头多逗留,先回府去,嗯?”
话音未落,就被又不耐烦又羡慕嫉妒恨的余文来果断拖走。
杜振熙亦是失笑,看着二人扬尘而去的马车稍微放心,抬脚跨出门槛,就见等在外头的桂开迎上前来,“七少,唐七小姐在巷子口。”
他本是奉杜振熙的命,将陆念稚一早去往奉圣阁的消息送给唐加佳的大丫鬟,得知余方德“大闹”无名居后,就改道去奉圣阁找陆念稚和余文来报信。
没想到唐加佳得了消息,半道也跟着改了方向,一路追来了庆元堂,此时见陆念稚和余文来离去后,隐在巷子口没走。
“七少。”唐加佳带着大丫鬟现身,径直走向杜振熙,话是对着杜振熙说的,目光却还瞥向巷子外,追着陆念稚离去的马车不放,有些心不在焉的道,“和陆四爷一前一后来庆元堂的那位,就是从闽南过来的那位余大将军?”
如果说昨天余文来的到来并不引人注目,那么今天余方德的到来,则随着余方德带着小太监们一进一出庆元堂而传遍了广羊府,席卷过江南、闽南两地的风声也跟着甚嚣尘上。
何况是唐家这样随时注意广羊府大小动静的商户。
如果说余方德是来者不善,那么唐加佳就是善者不来。
之前只为了堵陆念稚,此时此刻这一问,背后必然有唐加明的影子。
早晚传开的消息,杜振熙也无意和唐加佳打马虎眼,淡然点头道,“正是那位余大将军。唐七小姐也看见了,四叔今日事忙,只怕没闲功夫见唐七小姐。”
她再面对唐加佳,态度只有冷淡,再无以前的愧疚和客气。
唐加佳自然体会到了,却半点也无以前的在意,更无之前针锋相对的娇蛮,目光循声调转,望向杜振熙身后的庆元堂侧门,越发神思不属道,“陆四爷为了个曲清蝉,竟能请动京城来的大将军出面周旋?听哥哥说,那位余公公的来头可不小。”
说着也不等杜振熙接话,目光又是一转,紧紧盯住杜振熙,咬着嘴唇皱眉道,“七少,你实话告诉我,陆四爷这个外间风传的入幕之宾,是不是真的十分看重曲清蝉?”
不然怎么一听说曲清蝉出事,就着急忙慌的从城郊外赶来庆元堂,连掌管内衙采办局的总管大太监也不惜得罪?
她从来看不起曲清蝉,昨天借曲清蝉的地方“偶遇”陆念稚,从头到尾也没正眼瞧过曲清蝉。
今天这事,却由不得她不侧目不……怨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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