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17 人生如戏全靠演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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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杜振熙刚才还一心维护自家长辈,此刻却对陆念稚的冷脸视而不见,目光一转掠过几位行会大佬,落在并肩而立的安大爷、唐加明身上,不高不低的声音饱含深意,“瓷窑管事的办事能力是一,二则杜记瓷窑挂牌数十年,只说这两任皇商六年间,即便算不上有多风光,也算得上顺风顺水。
  怎么才将股份分派出去没多久,偏巧就赶着年关赶着烧最后一轮窑炉的时节,就出了绕着人命的大事故?若真是看顾不周造就的事故也就罢了。如果不是,那是谁见不得杜记瓷窑好,巴望着杜府名声受损,好给杜记瓷窑年后呈上的竞标文书抹黑?”
  如果说她刚才尽显大家风范,只为杜府名声计的几番申辩,只能算中规中矩,那么这一番意有所指的话,才真正算得上是急转直下。
  围观路人眼珠一转,看向陆念稚。
  早前杜记瓷窑突然分股稀权,谁不知道是陆四爷的手笔?
  看来杜七少心里对陆四爷此举不太痛快啊,再有更早之前关于杜府叔侄不和的流言,可见杜七少不仅心里不痛快,还不服气陆四爷独断专行,这是借着瓷窑事故发挥,当众下陆四爷这位瓷窑总管的脸呢!
  围观路人眼珠又一转,看向安大爷和唐加明。
  前者是陆四爷的同辈之交,后者是杜七少的未来舅兄,其中利益纠葛岂是三家联姻能轻易抹平的?
  杜七少看着人小心倒大,不管这话是暗指安家还是唐家,锉的都是两家的威风,不管瓷窑事故是不是人为,就算离间不了陆四爷和安大爷,也能煞一煞唐家这个未来亲家的锐气。
  安大爷眉头大皱,倒也不恼。
  所谓商人逐利,论起真章来情分终归要排在利益后头,杜振熙这话虽无礼,却在理。
  任谁惹上这样的人命官司,摘清自家后,都会怀疑外人。
  只他是长辈又是安家家长,即便清者自清,此时也不能上赶着对号入座,他眼风尚未扫过去,同样眉头紧锁的唐加明就上前一步,朗声笑道,“七少的意思我明白了。杜府仁善不吃独食,肯提携安唐两家乃是大义。如今瓷窑出事,七少有所疑虑也是应该。人命官司了结了,事故缘由还得细查。
  不如请县官老爷派人坐镇,做主彻查事故缘由。唐家才得的新股,尚未能插手杜记瓷窑的管理事体,我虽不才,但七少若是放心,我愿代杜、安、唐三家出面,协理官爷一应彻查事宜。”
  唐家既然敢动瓷窑的手脚,就不怕被人抓住首尾。
  一句尚未深入瓷窑管理体系,就将唐家的干系先撇清了几分。
  选中瓷窑闹事,不过是想拉安家把水搅浑,结果可想而知,最后必定只是单纯事故,查不到唐家头上,更牵扯不上安家。
  而老苍头等人面若死灰,根本无心理会他人的样子,显见和他们接触的另有其人,并不知道背后指使是唐家,这场才拉开大幕的闹剧,只会消无声息的快速消散。
  杜振熙心下嗤笑,面上故作高深莫测,“三少出面,我没有不放心的。”
  行会大佬在心里乐了,怪道请他们出面用的是陆四爷的名帖,送名帖的却是杜七少身边的竹开,杜七少这是和叔叔、亲家打擂台,打到他们跟前过明路来了。
  县官老爷也在心里乐了,杜七少当真人小鬼大,原来不过是想借他的场子使下马威,针对的根本不是死伤家属,他表示清官难断家务事,无意趟浑水,只应了唐加明所请,点师爷并几个能干捕快出面跟进后续,惊堂木一拍:退堂!
  连各打五十大板都省了,原告被告走个过场录口供存底,大家伙打哪儿来的就打哪儿回去。
  老苍头等人心中忐忑,顾不上丢了差事和名声,也不怕有官爷在谁会再为难他们,只担心另一半横财的着落。
  肯拿人命换钱的腌脏货色,心中所忧所虑也不过如此了。
  围观路人却没有作鸟兽散,又兴奋又八卦地盯着一径沉默的陆念稚,眼见陆念稚俊脸阴沉,拎小鸡仔似的拎起杜振熙就走,袖子一扬,就把杜振熙丢进了自己坐的马车里,单点明忠赶车,命明诚随安大爷、唐加明等人回瓷窑处理后事,又扫一眼桂开,桂开只得赶着杜振熙的空车打头先走,代为恭送行会大佬。
  言行举止不怒自威。
  刚才还威风凛然的杜七少,转眼就被陆四爷支走心腹小厮,灭了气势。
  到底隔着辈分,万事之前顶着个“孝”字,杜七少齿少气锐,这样将家中内斗的一角阴私捅到公堂上来,自己倒是公开立威了,回去家门一关,陆四爷再拿辈分孝道一压,还不知是何精彩境况呢!
  围观路人伸长脖子放慢脚步,只恨不得能瞪穿厚实的车厢,瞧瞧共乘一车的叔侄究竟怎么个不和法儿?
  可惜马车扬尘而去,啥也没能看成。
  围观路人纷纷扼腕。
  殊不知车内气氛虽说不上多温馨,但也并无剑拔弩张,陆念稚斜倚矮桌的姿态懒散松乏,俊脸上哪里还有半点阴沉,只乜着眼角语带戏谑道,“我名下管事办事不利?瓷窑事故可能是人为的?拱唐加明亲自彻查?小七,你这是神来一笔,还是借机拿我做筏子?”
  原来商量的是,由着想送死的人帮唐家做局,他们只需顺水推舟,挣回杜府名声,消除柳氏疑心。
  不承想杜振熙临到了,突然将矛头指向他,又说出那一番似是而非的话,彻底将瓷窑事故的收尾事宜,尽数推给了安家、唐家。
  杜振熙不信陆念稚看不懂她的用意,否则怎么刚才只管沉默,半句驳斥她的话都没有?
  但陆念稚“质问”她,她不能不答,遂慢条斯理的整理被陆念稚“拎”乱的衣襟领口,拍着起褶子的袖口道,“既然要配合唐老太太唱戏,我总得回报点添头。她不是喜欢暗中推动流言,乐见我们叔侄不和吗?我就不和给她看看。
  何况除了您和我,只有曾祖母知道和唐家联姻的事不作数了。我就是当众针对唐家又如何?只怕唐老太太知道了,反而更放心。现在还不到和唐家撕破脸的时候,去码头库房之前,我们到底处于被动。”
  从引出老苍头要告陆念稚的话起,她就更加笃定了:柳氏不再疑心她是否去过小佛堂,想试探的是陆念稚的态度。
  “人生如戏,何况今天这一场闹剧,本就是做局的和入局的一起唱的大戏。”杜振熙握了握双手,表示自己的演技不错,笑微微接着道,“我不作点干货给唐老太太看,怎么让她真正放松警惕,为我们争取机会和时间?”
  一改之前端方大气的作派,握着手笑盈盈的小模样,倒似小时候功课做得好,就讨巧卖乖的求陆念稚表扬。
  一口一个我们,听得陆念稚身心熨帖。
  他自然不是真看不懂杜振熙的用意,白听杜振熙笑语晏晏的解释,顺势就捉了杜振熙的手按上怀中手炉,挑眉讶然道,“不过就这么一会儿,手怎么就这么凉了?”
  说着又抬眼凝视杜振熙,忽然道,“做戏归做戏,我看你是心软了。”
  让唐加明代三家出面查事故缘由,能查出个鬼,只会明面上安抚死伤家属,暗地里另派接头人放死伤家属远走他乡,这事也就不了了之了。
  唐家不会赶尽杀绝,唯恐反而留下痕迹,死伤家属事情虽没办成,但到底性命无虞。
  换成杜府或安家出面,唐家为保万全,说不定宁愿冒险再下杀手。
  陆念稚觉得杜振熙心软,有意放死伤家属一条生路。
  杜振熙摇头,笑容隐含狡黠,“安家比唐家先入股,死伤名单里也有安家出的窑工家人。外人不清楚,安大爷现下想不清楚,等我们弄明白杜唐恩怨,定下怎么对付唐家后,到时候安大爷也该想清楚了。”
  她留下死伤家属的性命,不是心软,而是想留住“人证”。
  瓷窑事故牵扯着安家名下窑工的人命,唐家想拉安家下水做局好搅乱浑水,将来就别怪他们反过来利用安家。
  杜唐联姻有变,安唐联姻可没变,要斗,就让安家和唐家斗去。
  杜振熙盘算着她埋下的伏笔,一时倒不在意陆念稚又开始动手动脚,大手捉着她的小手,交叠在手炉上取暖。
  似乎自从上次共患难过,又有示好求和的一抱之后,杜振熙就不再如之前那样,百般排斥陆念稚的亲昵举动。
  这到底是不开窍,还是心太大呢?
  陆念稚垂眸看二人交握的手,耳听杜振熙语带讨好地没头没尾道,“四叔,我累了。”
  她的病娇名声并非刻意造就,身子底弱是真的,且昨晚“乱”了一夜也是真熬出了两眼青色,此时做完戏放松下来,手脚凉凉真心累了。
  这是暗搓搓“请”陆念稚让出矮桌旁的软榻,让她补个觉,好一路睡回杜府。
  难得露出点幼时撒娇的影子来。
  可见求和抱抱后,心中对陆念稚的防备无形中真个有所降低。
  陆念稚心中啼笑皆非,倒没有拒绝,从善如流的让出地方,杜振熙夺回手炉盖上薄毯,闭上眼睛瞬间入睡。
  果然是没开窍,而且心太大。
  陆念稚无声笑起来。
  柳氏也无声笑起来,亲手剪断跳动的灯芯花儿,抬眼看向从瓷窑晚归的唐加明,笑道,“好个事无不可对人言。倒是我小看杜七少了。还当他是个没心计的绵软性子,一旦纠结上自身利益,烂泥也能捏出个硬形状来。
  他和陆四爷的心思,哪里在我们这’小小’的唐家身上。怕是窝里斗得正欢,整好拿捏着瓷窑出事,急不可耐的就要借着陆四爷名下管事’失察’,给自己立威呢!之前那叔侄不和的流言没能掀起风浪,怕也是杜七少暗中压着,底气还不够足,不敢和陆四爷闹到明面上来。”
  说着看一眼唐加佳的院子方向,放下剪子道,“我听说,杜七少前几天给加佳回礼了?”
  回的是枇杷花的礼,另外还送了份药材吃食给唐太太。
  唐加明点头,垂眸道,“七少对妹妹还是很……上心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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