55 能给她好处的另有其人
唐加明突如其来的一句自白,与其说是在否定杜振熙的问话,不如说是在极力澄清自己的态度,直听得在场众人皆是一愣。
“怎么?我家丫头还配不上你了?”安大爷粗中有细,唯一会跟人计较的就是老来女儿这个逆鳞,此时此刻被唐加明当众倒着撸逆鳞,顿时没了好脸色,怒瞪唐加明沉声道,“唐三少一向知礼晓事,我自认不曾看走过眼,你可别叫我栽在你头上!刚才把酒言欢的时候,你可不是这么说的!”
刚才和安大爷在堂子里酒桌议事时,唐加明确实不曾一口答应,也不曾一口否定,态度只能称得上得体的自矜自持,连含糊敷衍的边儿都沾不上。
明明来之前就得了祖母的交待,只要能拿下和安家合作的契书,不管安大爷开出什么条件,另外有什么盘算,都只管先稳着安抚着,表明唐家诚心联盟的态度即可,有什么事,过后再回府和祖母细细商定。
只要是祖母吩咐的,只要是对唐家的有利的,他的终身又算什么?
联姻才是最稳固的纽带。
不过是一门亲事,他既然心无所属,又何必在乎娶的是安小姐还是其他女子?
左右他将来会娶的、能娶的,不会是男子。
怪就怪即便没有灯会那晚的月色朦胧,眼前样貌出众的七少,一样叫他乍生错觉,一瞬间鬼迷心窍。
只是鬼迷心窍罢了。
如果让祖母知道,他曾因七少生出诡异心魔,必定又是一场雷霆暴风。
那只莫名其妙的粉底靴,不能再留着了。
唐加明心念一转心神大震,似随着自白话语出口,肯定了自己心意的同时也消弭了短暂冒头的心魔,他很快恢复文雅笑容,嘴角酒窝盛满诚挚和真切,长揖到底道,“安大爷别怪我不会说话。只是姻缘一事,还要请示家中长辈,由祖母和家慈为我做主。我不好信口应下,更不能将令爱挂在嘴边胡说。
若是因一时嘴快说错了话,惹得安大爷不痛快,我愿另外置办席面给安大爷赔罪。届时还请尊夫人和令爱一并登门,我不好出面,也好让祖母和家慈代我向尊夫人、令爱道声恼。”
赔罪道恼是幌子,由内宅妇人出面相看才是话中重点。
安大爷瞪若铜铃的老眼转瞬笑弯弯,忙忙扶住唐加明,懊恼道,“倒是我孟浪了,想着七少、小郡爷都不是外人,才一时说顺了嘴。还是唐三少谨慎周到,倒是我这个做老子的不够疼爱我家丫头了!”
这才真是八字没有一撇,安大爷这般“快言快语”,没得自家给自家爱女闺誉抹黑。
沈楚其围观得没脾气,暗暗撇嘴道:谁跟你不是外人?一样是行商的,还是陆四叔和他家熙弟比较儒雅,这安大爷也太自来熟了,变脸跟翻书差不多快!
唐加明的观感和沈楚其全然相反,暗暗庆幸安大爷是个讲道理,听得进人话的,否则还不知要下多少功夫才能弥补不必要的隔阂。
心里这么想着,眼神却忍不住瞥向杜振熙。
瞧清杜振熙问过话就仿佛置身事外,依旧是那副心不在焉的愣怔模样,心中又难以自己的窜出一股说不清道不明的失落。
他因着唐加佳格外关注杜振熙,杜振熙却似并不因为唐加佳,而在乎他这个未来舅兄的心境好歹。
是觉得他无足轻重,还是不够看重唐加佳?
他对杜振熙言行的不虞和不快,都是为了妹妹……吧。
唐加明眉头微皱,为自己的异样找出根由后,心下对杜振熙的种种反应越加不满,正要开口,就听耳边突然响起沙沙软软的一声“啊”。
杜振熙突然鬼叫,惊得众人一脸懵圈。
唐加明唬了一跳之余,脑中竟转着一道诡异赞叹:七少不仅生得漂亮,一管嗓子半沙哑半绵软,比妹妹的还要好听。
这念头比杜振熙的鬼叫还吓人,唐加明顿时惊得默默倒退三步,背着众人视线狂摇头,试图甩掉脑中想法。
杜振熙却是满脑乱窜的零落想法,突然灵光一亮,小脸也跟着一亮,原本略显走神的双眼顷刻间聚焦,以手击掌道,“我想起来了!她的祖籍也是曲青县!”
这个她是谁,沈楚其主仆心有所悟。
安大爷和唐加明对视一眼,自然不会大喇喇的问人八卦,见机识趣道,“想来七少还有事在身,今天偶遇一时匆忙,改天再一处作耍吃酒?”
今天根本不是偶遇。
陆念稚那个老狐狸,恐怕不仅早算到安大爷会和唐家联手,也早就盘算好一边放任安唐联手,一边暗中派人盯梢,知道安大爷今天约了唐加明商议合作事宜。
皇商竞标的事……杜记瓷窑分权分利的举措……奉圣阁重开的时机……
还有灯会那晚,陆念稚带她上城墙,指点远近灯火时所描绘的杜府未来蓝图。
一切如步步相关相连的棋局,都在陆念稚的算计之中。
陆念稚要壮大的,不仅仅是奉圣阁名下的钱庄。
而他的话,果然不能尽信,却不能不听。
他说和曲清蝉交好,对她将来没有坏处。
曲清蝉一个流落烟花之地的弱女子,能给她什么好处?
曲清蝉给不了,和曲清蝉休戚相关的人呢?
比如,余文来。
杜振熙弯着眉眼隐去眼中闪烁,视线在安大爷和唐加明打了个转儿,无意道破更无心多说,只抱拳顺着安大爷的话茬,表示好说好说,“改天再聚,就此别过。”
说罢吭哧吭哧爬上沈楚其的马车,小手伸出车门冲沈楚其主仆一挥,“阿楚,麻烦你先送我回府。”
倒真似有急事待办的样子。
安大爷不甚在意的自回自家,唐加明抬脚上自家马车,忍不住回头又展望一眼巷子口,定南王府的马车早已绝尘而去。
沈楚其盘腿稳坐,才没被得令后怒甩马鞭赶快车的小厮给颠飞,他忍着满肚子茶汤翻腾,凑近杜振熙好奇道,“熙弟,你是说曲大家的祖籍和那个余文来一样,都是曲青县?你急着回府干什么,不是该回无名居,直接找曲大家问清楚么?”
打人不打脸,戳人不戳伤疤。
她就是脑子被驴踢了,也不会白目到去问曲清蝉旧事旧痛,更不会傻到自曝自己曾查过曲清蝉的底细。
杜振熙丢给沈楚其一个白眼,示意他自己体会,只沉吟着道,“你要是不急着回王府,也跟我进一趟霜晓榭?”
箭矢上绑的纸条既然不是催命符,沈楚其哪里还急着回去听他父王使唤他做事?
从来都是杜振熙帮他,如今杜振熙用得上他,他有可能帮的上他家熙弟的话,必须义不容辞啊!
沈楚其怒拍胸膛,一脸豪情道,“我家熙弟要我跟着,天大的事儿都得靠后站。别说走一趟霜晓榭,你留我在霜晓榭住下我也愿意!”
他还没去过他家熙弟的闺房啊呸,起居室呢!
正好看看他家熙弟平时起居的地方,是不是像他家熙弟的人一样,明明是个男儿却有着男儿没有的柔软。
用的会是什么熏香?
要是闻得顺鼻,他也要和他家熙弟用一样的!
一向内心戏很多的沈楚其脑洞大开,全然不觉自己的想法有多匪夷所思,一路想一路莫名有些小激动,然而现实如冰雨,冷冷地打了沈楚其一脸。
许久未曾踏足的霜晓榭,没有柔软香甜的熏香,只有满眼满室的帷幔,飘飘荡荡,各种叫不出学名的白色,直往眼中扎。
沈楚其表示受到了惊吓,捏着帷幔颤抖着声音道,“熙弟,你这是什么爱好?好好的住处,整得跟鬼屋似的!”
鬼屋你个大头鬼!
杜振熙跳起来就是一巴掌,怒拍沈楚其思维跳跃的后脑勺,表示他再嫌弃就闭嘴杵院子里等着。
沈楚其瞬间乖巧,带着小厮目不斜视的转进二进院落。
桂开闻讯而出,抱着满怀账目,顶着硕大的黑眼圈道,“七少,您要是来问总账的话,还得等上几天。刚才不见您从庐隐居回来,四爷那儿倒派人又送了几箱账册过来。”
桂开不知杜振熙为什么要领家法,却深知陆念稚给杜振熙领的是什么家法。
手中总账还没盘完,又来了一大批烂账,简直要逼死人。
杜振熙却没空解释和安抚,张口就问,“曲青县除了曲大家一户大姓,左右邻里可有姓余的?”
桂开一听来事儿了,忙丢开账册,取来详细记录曲清蝉底细的小本本,边看边点头道,“确实有户姓余的邻居。曲家在当地是大姓,族人众多。曲大家一房原先没住在族村里,上下老小都住在衙门后衙的宅子里。
曲大家的父亲获罪贬官后,带累得一房一族都连坐背罪,不止是曲大家的父亲被贬为庶民,连族里有功名的子侄也都成了白身。当地亲朋故旧恨不得离得远远的,唯有一户旧日邻居家的儿子,还肯在曲大家一族流放出县城前露面,特意打点了衙役一笔钱,恳求衙役路上多看顾着些……”
沈楚其听到这里,已是恍然大悟,抢着话头道,“那户旧日邻居家的儿子,姓余?可是双名文来?”
桂开再次点头,指着白纸黑字道,“小郡爷说的正是。这余文来原是四爷的同窗,中途退学官办书院,明面上不见和杜府有来往,……”
说着一顿,看向杜振熙道,“七少,曲大家的底细可是有什么不妥?我见这位余文来尚在广羊府官办书院时,和四爷不曾有什么交情的样子,也就没和您多提……”
“曲大家的底细没有不妥。”杜振熙示意桂开不必在意,苦笑着摇头道,“明面上没有来往,不代表私下里没有交情。四叔要是刻意隐瞒,你又怎么可能轻易就查得出?”
桂开哑然。
沈楚其则讶然,难得一点就通,灵光道,“所以曲大家骗了我们?这哪里是几分交情,分明很早以前就和余文来相识,还相熟!熙弟,就算曲大家和余文来关系匪浅又如何,这和你有什么相干?”
干系大惨了。
能给她好处的不是曲清蝉,而是另有其人。
这人还和陆念稚有交情,是余文来本人无疑了。
杜振熙微笑中透露着自嘲的苦涩,轻声道,“不是曲大家骗了我们。而是四叔此番安排,用意到底落在……什么地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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