43 披着画皮的恶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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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记忆断片,尚算清晰的最后一段记忆,定格在桂开离去、陆念稚拎着茶吊子喂她吃水的画面。
  然后,就想不起然后了。
  杜振熙按着一跳一跳的额角下床,脚尖刚碰到脚踏上摆放整齐的青布软底睡鞋,就听外间应声传来一阵嚯嚯脚步声,随即响起桂开惊喜的声音,“七少!您醒了?”
  他抱着捂在怀里的参茶,半点不耽搁的禀报后来种种,又细细吹温茶水送到杜振熙嘴边,“您要是还觉着哪里不舒服,就寻个时辰到老太太那里,我另请大夫去清和院,再仔细给您把一回脉?”
  自两年前杜振熙第一次来小日子之后,偶有小病小痛一概只经桂开的手,不到万不得已,不敢轻易请外头的大夫。
  杜振熙皱眉摇头,抿着杯盏小口啜饮参茶,喉舌间先苦后甜,一贯熟悉的口感却令她声音发涩,“果真是知人知面不知心。那吴五娘看似柔顺,没想到是个对别人、对自己都下得去黑手的主儿。照你这么说,你和明忠审问出的结果——四叔和我先后被暗算,并非叔祖父和大哥沆瀣一气,只是事出巧合……”
  听着似在询问桂开,又似在自言自语,初醒的语气略显飘忽。
  同样略显飘忽的一双星目眸光流转,透过杯盏升腾的袅袅水汽,落在桂开忍不住飙脏话,痛骂狗男女的嘴唇上。
  水汽潮润,桂开隔着水汽的嘴唇,似也蒙着一层润亮光泽。
  好像……很好吃的样子?
  好像很好吃的样子?!
  杜振熙星目骤然圆瞪,浑沌脑际瞬间被惊雷三连辟,辟得她混乱、零散的梦境残影噼里啪啦连成一片,汇聚成一副诡异的影像。
  陆离影像中的她衣发凌乱,缠着陆念稚、撞向陆念稚、亲上陆念稚……
  亲亲亲亲亲上陆念稚?!
  黄粱梦中意犹未尽的美好触感和口感,不是什么难得的美味,而是陆念稚的……嘴?!
  她吃了陆念稚啊呸,她亲了陆念稚?!
  怎么可能!
  杜振熙顿时吓得小心肝狂抖,那画面太惊悚她不敢想,握着杯盏的手也跟着一抖,“是四叔喂我吃的解药?你去找明忠后就没再回过主阁楼?那、那是谁送我回霜晓榭的?”
  一连串惊疑话音未落,半盏残茶直接抖得泼了桂开一脸。
  “四爷看您难受,直接把您打、打晕了!”桂开抹着懵圈脸,忙上前低声道,“这事是明诚告诉我的。他去柴房找明忠,我一听解药送到,就把人都交给了明忠、明诚,忙赶去主阁楼。您放心,我是和四爷前后脚回的霜晓榭。是我服侍您睡下的。”
  所以秘密安在,杜振熙衣饰如旧,桂开寸步不离的守在霜晓榭,否则也不会一听见动静就急急闯进内室。
  杜振熙抬手摸上被二连敲的后脖颈,小心肝又是一抖。
  陆念稚能下狠手敲晕她,岂会放任她又动手又动嘴?
  所以梦境不实,她缠着追着亲陆念稚什么的,一定是幻觉。
  一定是她记岔了。
  杜振熙一边自我安慰,一边搡开桂开凑近的脸,不忍直视桂开的嘴唇,垂眸道,“四叔……可好?我睡了多久了?”
  “四爷好好儿的。您足足睡了近一天两夜,这期间四爷在庐隐居照常起居、理事,跟没事儿人似的。”桂开被推得五官扭曲,撅着嘴哼哼道,“不过这一天两夜,西府的几位主子可就不好了。别说安稳觉,连吃喝都顾不上。就等着您安然醒来,好‘商量’怎么个处置法儿!”
  杜振熙心头微定,起身趿着睡鞋,“你去通传一声,我稍后就到。”
  她转进净房洗漱更衣,片刻后又是一声惊疑,“怎么少了只粉底靴?”
  “许是那晚忙乱间,落在奉圣阁哪处了。”桂开忙又回转,杵在净房外禀道,“我服侍您睡下后,就送了口信给竹开。他往善水阁和小路上来回找过几遍,没能找见。多半是宴席散场后,下人洒扫时一并当垃圾处置了。我想着妨碍不大,就把这事揭过了。”
  左右靴子没写名字,且是时下少爷间常见的款式,大张旗鼓的找,反而显得心里有鬼。
  杜振熙轻轻松了口气,看一眼鞋柜里大小不一、款式相同的一溜粉底靴,不再深究。
  桂开先往各处送信,随后直入清和院,耳听院内响起问安声,便抬手打起新换上的挡风锦帘,迎落后一步的杜振熙入正堂。
  重阳过后,晚秋时日无多,棉厚锦帘挡得住寒凉秋风,却挡不住屋内众人阴沉的心情。
  杜仁又是羞愧又是恼恨,上下打量杜振熙的目光慈爱中透露着不自在,而身为罪魁祸首亲老子的杜曲,则是老实木纳更甚,惭愧得无地自容,见杜振熙要行礼,忙忙侧身避开,只觉没脸受。
  大吴氏却一把搂住杜振熙,拍着摩挲着心疼道,“杀千刀的狐媚子!恩将仇报的破落户!背着人勾引我们西府的嫡孙学坏不说,还敢将主意打到我们东府的嫡长孙上头!可怜我的小一,苦了我的小七!我的小七要是有个好歹,我定要扒了那狐媚子的皮!”
  大吴氏不嚎则已,一嚎则将西府的态度表露无遗。
  这是要把错全算在江玉主仆头上,保杜振益“清白无辜”。
  杜振熙神色微冷,不动声色的挣脱大吴氏“热情”的怀抱,一转身,就对上陆念稚含笑的双眼。
  “小七,身子爽利了?”陆念稚笑意不达眼底,轻轻一瞥就叫大吴氏噤了声,自顾伸手招呼杜振熙,按着小侄儿坐到身侧,探手摸过杜振熙的额头,又倾身靠近道,“张嘴我看看,燥气褪干净没有?”
  他的关切落在实处,又是探脑热又是看舌苔,间接打了大吴氏干嚎不实诚的脸。
  东西二府的主子们对面而坐,泾渭分明。
  自家人搭的台,自家人捧。
  当着众人的面,杜振熙自然不会拆陆念稚的台,乖乖张嘴微吐舌头,转而落在陆念稚脸上的目光不自禁下移,停在他近在眼前的双唇上。
  以前不曾留意,此刻细看才发现,陆念稚的嘴唇生得很好看,唇峰微丰色泽润红,完美的线条漂亮之余暗藏锐意,不薄不厚,细微之处无不恰到好处。
  比之桂开的嘴,好像……更好吃的样子?
  好像更好吃的样子?!
  惊悚梦境再次浮上心间,翻涌着横冲直撞不肯消散。
  重现脑际的触感,一时似真一时似幻。
  到底,是真的还是幻觉?
  杜振熙内心瞬间风中凌乱,猛地仰头闭嘴拉开和陆念稚的距离,小眼神飘啊飘飘向上首,话题转得要多生硬就有多生硬,偏还毫不自知,“四叔,怎么不见曾祖母和二伯母?”
  陆念稚抬眼,眸底一瞬讶然过后忽而闪过幽沉暗芒,抵在二人之间矮桌上的长指一捻,正要答话,就听对过大吴氏嗐了一声。
  “你直睡了一天两夜不醒,婆母大人也跟着吃不好睡不好!”大吴氏直直盯着杜振熙,握拳怒捶大腿道,“一听桂开说你醒了,非要去厨下亲手为你做温补的药膳。婆母大人一心惦记着你,我们做晚辈的,可不好再叫婆母大人操心了!”
  说着不等其他人反应,就老拳头一挥,命人先将江玉主仆押进正堂。
  “黑心烂肠的狐媚子!容你白喘两天活气,你可想清楚怎么认罪了?”大吴氏拿老拳头当惊堂木使,半点不肉疼的照着自己大腿一阵捶,狠声道,“好好儿的两位嫡孙少爷,没招你惹你,你倒好,吃我杜府的用我杜府的,不知道报恩就罢了,反而使尽下作手段,害了一个又一个!
  江玉!珠儿!你们要是还想全须全尾的活着滚出杜府,就仔细想想自己都做过什么腌脏事儿,从头到尾是怎么定的毒计、使的污糟手段,好好说道说道是怎么拖我们小一做筏子,又怎么害的我们小七!”
  她色厉内荏,维护爱孙心切,就怕江氏无风无浪过了两天,一等杜振熙平安无事就要刮狂风暴雨,忙趁着江氏不在好快刀斩乱麻,先钉死江玉主仆主谋、杜振益同样是受害者的罪名。
  大吴氏急着当青天大老爷,捶得砰砰闷响的老拳头,却没能吓着奄奄一息的江玉。
  关在只剩两个看守婆子的南犀院一天两夜,没有吃食只有冷水吊命,珠儿被摔在地上后半晌没能爬起来,江玉却猛然跳将起来,身手敏捷得宛如诈尸,指着大吴氏的鼻子就骂。
  “空长年岁不长脑子的愚蠢老太婆!我勾引杜振益?我拿杜振益做筏子?我呸!”江玉干哑嗓子一开口就破音,尖利得直戳大吴氏面门,“还有脸跟我说什么恩情?不要脸的老货!杜府对我有什么恩?你要谁认罪?你想听,我就说给你听听,这杜府上上下下,都有什么罪!
  我才住进南犀院几天,就叫杜振益强占了身子,我忍着受着没闹出来,就是对杜府天大的恩情!我要是早一头撞死,你们杜府还有什么狗屁名声!杜振益觊觎东府家财,逼着我去干恶心人的勾当,倒都成了我的错?
  你有脸说我都没脸听!好个收留孤女、善待表亲的恩情!你当我不知道,江氏那老太婆拿我当穷亲戚打发,叫你个西府老虔婆留意我的亲事?杜振益那急色德性,都是你纵出来的!就你,能给我挑什么好亲事!
  如今还想让我替杜振益送命?你可省点心眼吧!如今我早没了清白,那话怎么说来着?我生是杜振益的人死是杜振益的鬼!你想让我滚出杜府?行,我自然要搬出东府,八抬大轿的嫁进你们西府!”
  她一气呵成,骂得又急又响,不见惊慌害怕,反而底气十足。
  怪道关在南犀院里不吵不闹,原来憋着口气在这儿等着呢!
  这哪里是黑心烂肠的狐媚子!
  根本是披着狐媚子画皮的恶狼!
  “你、你好大的口气,好美的盘算!”大吴氏又惊又恨又羞,愤而弹起扑向江玉,“嘴里喷粪的小贱蹄子!我让你乱扣屎盆子,我和你拼了!”
  又拼?
  之前为了杜仁外室的事,不也囔囔着要和杜仁拼了?
  结果呢?
  江玉不屑一笑,轻巧避开大吴氏,抬手勾着鬓边碎发,老神在在喊,“珠儿?”
  惊呆了的珠儿一愣,原本死死沉沉的双眼,登时大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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