42 黄粱一梦似枉然
四片唇瓣猝然相碰交叠。
主动紧贴的那一个静止不退,被动承受的这一个猝不及防。
陆念稚身形猛地一僵,一向或柔或厉的瑞凤眼前所未有的惊愕一瞠,不察此刻和近在咫尺的杜振熙面贴面,瞬间焦距失常,瞠出一双略显不雅的斗鸡眼。
焦点扭曲,他错愕之余忍俊不禁,心里想笑,脑里却神思汇拢,五感六识似自有主张,尽数集中到被乍然撞上的唇间。
触感无限放大,滚烫绵润之意似能传染,引得他好容易压制的脉相,刹那浮浮沉沉。
“小七……”陆念稚眉心微蹙,仗着身高体强力气大,轻易反剪住杜振熙的手拉开二人距离,出手如电声线稳健,语气满是无可奈何,“早先庆元堂那晚,我只不过是逗逗你,要你亲我一口你都不肯,原来你是不要脸,而要……嘴?嗯?”
果然姜还是老的辣,陆念稚短暂愣怔过后,并不将眼前阴差阳错般的意外放在心上。
他嗓音微哑,不忘调侃自己和杜振熙,试图借着不断对话,来吊着杜振熙的心神。
杜振熙却只觉得吵。
嗯来嗯去有完没完!
吵得她失却耐心,耐心一失蛮力徒生,竟就着双手被反剪的姿势,再次循着声源撞上去。
力道之大,不再是唇瓣相碰,而是牙齿相磕。
陆念稚意外被袭,忍不住嘶声低低呼痛,“小七!你清醒……”
点字尚卷在舌尖未脱口,就被杜振熙张口吞进腹中。
一回生二回熟。
这一次,她不再满足于静止不动。
一同消融在她唇舌间的,除了话音,还有陆念稚从未被人直闯直入的那一方隐秘天地。
杜振熙饮梅止渴,辗转着哼哼笑,“好喝……”
好喝?
拿他的嘴当茶吊子啜饮吗?
陆念稚如遭雷殛。
意外超脱掌控,已然出格。
杜振熙不清醒,他却不能放任自流。
“小七!你既然清醒不了,就给我老老实实呆着!”陆念稚猛地往后退离,箍着杜振熙的双手用力一带,反手将人按上罗汉床,紧抿着唇沉声道,“你再乱动,我就不客气了。你到底知不知道,你在干什么?你知不知道,这是……”
是初吻啊。
是他的初吻,也是杜振熙的初吻。
偏初吻的对象全错,身份错性别错,错上加错。
半点不美好,简直黑历史!
杜振熙却无所觉无所感,唯独幼年根植的潜意识依旧强大,懵然间领会到陆念稚语气里的“警告”之意,本能的瞬间乖巧听话,又叫陆念稚按着小脑袋面朝下,一触及微凉的锦绣靠枕,就又抱又咬的不再闹腾,半晌才不满的嘟囔道,“不好喝,不好吃……”
靠枕能叫她吃出喝出“好”来才有鬼!
陆念稚啼笑皆非,果断抽出罗汉床的铺垫兜头蒙上杜振熙,眼见她窝在里头不时拱来拱去,忍不住扶额长声叹气,“小七,我帮你。”
指望杜振熙自我舒缓是不可能了。
放任杜振熙独自硬抗药效,也是不能的。
以她不甚壮实的身子底,再看此时此刻这番架势,干等着服用解药怕是要完,今晚经这一遭,多半已经损了身子。
陆念稚暗暗运气,一面压制体内隐隐翻腾的药效,一面掖着袖子探进铺垫下。
他帮杜振熙这一回,依照她现下的迷糊状态,左右清醒后定然记不得了。
也省得事后两厢尴尬。
陆念稚沉下心神,抬眼不看杜振熙,长指才碰上杜振熙的袍摆,耳尖忽而一动,捕捉到由下而上的一阵熟悉脚步声,眉心一蹙,尚未动作的手已迅速抽离铺垫。
紧赶慢赶回主阁楼的明诚一绕过屏风,就见他家四爷正离罗汉床三尺远,背手而立站在里间正当中。
茶几上的灯台烛光微弱,笼不住陆念稚的身形,面上光影半明半暗,辨不清神色。
自家四爷离罗汉床那么远做什么?
明诚一愣,转眼看向鼓起一团的一侧罗汉床,从来嬉笑傻乐的脸不禁泛红,口中讶然道,“竹开说七少中的药霸道,竟、竟这样严重?”
陆念稚亦是一愣,顺着明诚的视线调转目光,重新望向杜振熙。
忽亮忽暗的摇曳烛光下,杜振熙裹着铺垫小脸半露,方才一番大动之下发冠早已脱落,原本高高束起的墨发半散半乱,铺在脸下肩侧,如墨色顺滑绸缎般,衬得小脸越显莹白,潮红面颊越显娇嫩。
不自觉紧蹙的眉心陷落一道浅淡阴影,和时静时颤的长睫倒影交相辉映。
小巧鼻头下唇瓣红润,似不满似气恼的微微嘟起。
噏合间,漏出软糯沙哑的呢喃。
自来知道小侄儿生得漂亮。
却从来不知道,此情此景下的小侄儿,竟漂亮得令人心惊。
陆念稚目光一窒,掠过杜振熙双唇的视线一触即离,收得回目光,却压不住心头一瞬急跳。
错乱的节拍,竟和首饰摊前月色下,侧目细看杜振熙时如出一撤。
此时此刻,他却无暇顾及转瞬即逝的陌生情绪,只皱起好看的剑眉,下意识不愿让第三个人看见杜振熙这副模样。
即便是贴身小厮明诚,也不行。
陆念稚身随心动,长腿跨向罗汉床,甫一站定就扬手扯好铺垫,将杜振熙从头到脚包好,随即果断一记手刀,把杜振熙给敲晕了。
刚才就不该心软,怕杜振熙吃不住痛。
世界和眼界都清静了。
一晕百了。
陆念稚勾唇一笑,转身问明诚,“竹开说?你们两个遇到一块儿去了?”
“半道撞上的。”明诚转瞬收起一脸震惊,同情的偷偷看一眼鼓起的铺垫,一边默默为杜振熙点蜡,一边默默掏袖袋,面色古怪道,“我没去成三堂九巷。这是竹开给的解药,说是从庆叔宅子里拿的,保证对症。”
他先一步出奉圣阁,尚未策马出城郊,就听身后远远传来一阵鬼叫,回头一看,只见不会骑马的竹开仓促之间只差没被马骑,险些摔成狗吃屎,惨遭马蹄子践踏,忙忙调转马头蹄下救人。
二人一来一往,撕掳清楚前因后果后,携手取完解药,又携手火速飘回奉圣阁。
陆念稚闻言亦是面色古怪,接过解药怒瞪明诚,“有解药怎么不早说。”
早说了杜振熙也犯不着挨他一记手刀。
明诚张嘴卡壳儿,哪儿敢吐槽他家四爷心思难懂、出手太快?
好好儿的突然自己动手敲晕七少,难道怪他咯?
是得怪他,必须的!
明诚狗腿的表示他家四爷说的都对,“怪我嘴慢。四爷您有气待会儿只管罚,赶紧先服解药吧您?”
陆念稚佯咳一声不再瞪人,嚼着解药侧坐罗汉床,抱出昏睡的杜振熙,半挡着细心喂水喂药,偏头睨着明诚奇道,“解药这么大的功劳,竹开舍得都给你?”
“怎么不舍得?竹开那小子可是个真机灵的。”明诚咧嘴一笑,扎着手冲宴厅方向努嘴,嘿然道,“他一回奉圣阁,也不急着往主阁楼来。将解药都交给了我以后,就径直先往女宾宴厅去了,说是见过老太太后,再往男宾宴厅见二老爷、二爷去。”
折腾了这么大半会儿,吴家人再不在乎吴五娘,久不见一去更衣不复返的吴五娘主仆,傻子也该起疑心了,何况一同不见的,还有杜府表小姐江玉主仆,在场女宾非富即贵,没有一个真傻子,怎会不觉蹊跷?
加之男宾宴厅里,同样不见的都是东西二府举足轻重的三位爷——陆念稚、杜振熙和杜振益。
即便糊涂如杜仁、木纳如杜曲不觉有异,其余男宾若是得了有女眷不见的消息,两厢一拼凑再一开脑洞,心明眼亮的只怕也不在少数。
是以竹开这一去,为的是遮掩遮到底,打个漂亮的完满转寰,一来给杜府诸位主子暗搓搓提个醒,留下缓冲余地,预示惨烈事态,二来让杜府诸位主子见机行事,瞅准时机妥妥当当送宾客散场,不给奉圣阁重开的好日子抹黑。
表面不抹黑,内里已然黑惨了。
明诚只恨不能现下就去看看,杜仁和大吴氏私下收到消息后,会是怎样的精彩嘴脸。
他在心里狠狠唾了一口。
陆念稚却悠悠哼了一声,敲着茶几道,“你说得不错……这竹开倒是个机灵的,晓得什么时候该办什么事。倒有点将功补过的意思?”
说着也不用明诚接话,面露思忖道,“明忠和桂开那里,一时半会还没结果。你避着点,私下去找他,问清楚善水阁里发生的所有事——所有的细节,都要问清楚。”
这个“他”指代不明,明诚却门儿清,一向严肃活泼的脸上只剩严肃,正色应声,“四爷放心,您想知道的,我必定事无巨细问个底儿掉,再来回禀您。”
他领命而去,陆念稚垂眸看向睡相乖觉的杜振熙,静默片刻后,探手连人带铺垫抱入怀中,大步出了主阁楼。
夜色渐深的城郊,在陆念稚带着杜振熙暗中离去后,奉圣阁的喧闹也渐低渐散,客散楼空后,只余大红灯笼高高挂,喜庆不减,昏红的烛火亮足一夜,照进微亮的天穹,才叫晨曦吞噬殆尽。
杜振熙缓缓睁开眼,乍醒的恍惚也叫遍洒满室的晨曦吞噬殆尽。
她摸索着坐起身来,靠上床头展眼一看,身上仍是夜宴时的装束,身边尽是熟悉得不能再熟悉的摆设。
她醒在霜晓榭的内室床上。
什么时候回的府?
她什么时候睡着的?
这一觉似乎特别漫长,漫长得她浅眠难安,脑中残留的梦境挥之不去。
她好像做了个光怪陆离的梦。
梦中有陆念稚,还有……
还有什么?
好像还有一道难得的美味,她尝过一回,忍不住又尝了一回。
可惜没等她尝够,陆念稚就不让她尝了。
即使是在梦中,陆念稚也好烦!
管她管到梦里去了!
杜振熙扶额苦笑,撇嘴吐槽完陆念稚,忽然觉得好像哪里不太对?
都说黄粱一梦似枉然。
她心里莫名泛起的空落感,是怎么一回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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