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十八章 狄门雨菊
李丹若日子嫁妆一天比一天齐备中安静流着，七月里，韩三奶奶生了长子，宁老夫人虽然没多说什么，可那份欢喜舒心却是一直露脸上，这四房总算是香火有继，日子眼看着往好了走，没有比这再让她欢喜了，杨氏是抱着孙子不愿意撒手，她本就喜欢小孩子，自己孙子，是爱之不。\[\]
八月里，李雨菊也生下一子，刘夫人该有礼节体体面面一样不落，还打发安氏时不常过去看望，狄推官也人前人后表达着自己欢喜，可到孩子满月时，满月酒却没办，狄推官特意过府和李玉靖细细解释了一回，一是孩子生下来身子就弱，二来李雨菊生子时难产，到现还没调养过来，李玉靖从不多管内宅之事，回去和刘夫人转说了这事，刘夫人并不介意，转天和宁老夫人细细解释了，宁老夫人沉默半晌，也没多说什么，只吩咐满月礼加厚三成送过去。
李雨菊满月隔天，李丹若和宁老夫人说了，带着母亲、嫂子和自己备下满月礼，上车往狄府看望李雨菊。
这是李丹若头一回到狄府，狄府离京府衙门不完，大门极是光鲜，就是太光亮鲜了些，车子‘咯噔’了下进了二门，李丹若放下车帘子，扶着魏紫手下了车，二门里，只有春妍一个人孤零零候外面，见李丹若下车，忙笑着迎上来见礼，李丹若微笑着抬了抬手，目光却落春妍绾起发髻上，春妍低低道：“进府隔月，太太就给我和春华开了脸。”李丹若心里顿时堵了一团麻般，怜惜拍了拍春妍，一边和她一起往里走，一边低声问道：“怎么就你一个人迎出来？狄家大/奶奶呢？”
“她怎么肯迎出来，她……”春妍脸上满是愤然，却不知怎么说、从哪里开口才好，李丹若忙示意道：“我知道了，是我问差了，不该这么问，听说上个月你们老爷又抬进来一房小妾？”
“嗯，一个清倌人，城南瓦子孝敬过来，爷如今宠她。”春妍低低说道，李丹若暗暗叹了口气，转开话题问起孩子来：“……听说一直吐奶？老祖宗上次打发人来教奶娘喂了奶怎么拍，奶娘学会了没有？”
“没，大/奶奶没让教，说不合家里规矩，现还是吐，不过好一点儿了。”春妍低低道，李丹若闷了半晌才轻笑道：“他狄家还有规矩？”春妍没敢接话，李丹若深吸了口气，不再多问，沿路打量着景致，没多大会儿，一行人就进了李雨菊院子。
春妍引着李丹若进了东厢，还没到开炉节，东厢里只燃着几只炭盆，烧屋里倒也暖和，只是炭气有些重，李雨菊裹着被子半躺炕上，见李丹若进来，支着胳膊就要坐起来，李丹若忙示意道：“二姐姐别动，就这么躺着，我坐过去说话。”
说着，除了斗篷，侧身坐到炕上，仔细看着李雨菊脸色，李雨菊脸上带着笑，声音柔弱吩咐道：“把老爷昨儿拿来秋茶泡一碗给四妹妹尝尝。”春华答应了，亲自下去沏了茶上来，李丹若接过抿了一口，夸了两句，看着李雨菊笑道：“孩子呢，我先去瞧瞧他，回来咱们再说话。”
“让她们抱过来你瞧。”李雨菊脸上浮起浓浓温柔笑道，春妍忙去隔壁叫了奶娘，抱着团大红包被过来，李丹若打量着健壮奶娘，看着春妍笑道：“这奶娘倒健壮，你们奶奶给寻？”
“嗯，大/奶奶亲自挑好送过来。”
“老爷也说我健壮，健壮了才能当好奶娘!”奶娘陪笑抢了一句，李丹若站起来，伸手去接孩子，奶娘忙叫道：“唉哟，大娘子也得小心，这屎娃娃没骨头，可得小心!”李丹若微微蹙了下眉头，也不理会她，伸手接过孩子，抱着坐到炕上，挑开外面大红绸包被，看着脸瘦小象只猫、闭着眼睛睡极沉孩子，四下看了看，一只手抱着，腾出一只手捏了捏捆硬绑绑蜡烛包，看着奶娘笑道：“都不用要什么骨头了，你把哥儿捆成根骨头!这孩子再小也是人，你看看，捆成这样他不难受？换了你，这么捆着你，你难受不难受？”
“大娘子可不能这么说，这孩子就是得这么捆着，不然长大胳膊弯腿弯，长不成人!这是多少辈子传下来老规矩，还能错了？!”奶娘极不客气反驳道，
“你这是怎么跟四娘子说话呢？”春妍皱着眉头道，奶娘转头看着春妍，极不客气堵了回去：“我当是大娘子呢，四娘子一个姑娘家，她懂啥？我这不叫好好说话？我就说给她听听，她不懂。”李丹若冷冷盯着奶娘看了片刻，抱着孩子，小心去解那横七竖八、捆得结结实实绸带子，李雨菊忙探手拉住李丹若手低声道：“姨娘上回来看过，说，是要这么带。”
“咱们府上规矩你不知道？姨娘不知道？”李丹若怔怔看着李雨菊问道，李雨菊眼神闪烁含糊道：“咱们府上是咱们府上规矩，姨娘说，老规矩是要这样，再说，这里也是这规矩。”
奶娘得意看着李丹若，又撇着嘴，拿眼角扫了扫春妍，李丹若心里一股子说不出酸涩往上涌，半晌才勉强笑道：“二姐姐说是，孩子是二姐姐孩子。”李丹若看着怀里婴孩，极轻极温柔低头亲了亲额头，将孩子递给奶娘，奶娘抱着孩子，冲李丹若得意抬着下巴，就要昂昂然转身回去。
“慢!”李丹若声音阴冷喝住了她：“你听好，哥儿好，你自然好，哥儿若有半分不妥当，你们太太饶得过你，我可不饶!去吧!”奶娘机灵灵打了个寒噤，连往后退了几步，竟是仓惶而去。
“四妹妹别吓她。”李雨菊拉了拉李丹若低声道，李丹若看着李雨菊，冲春妍挥了挥手，春妍会意，忙屏退众丫头婆子，自己侍立到门口，李丹若拉着李雨菊低声问道：“二姐姐和我说实话，你这日子过，到底是不是舒心？”
李雨菊眼睫抖动不停，闭了闭眼睛，眼泪从眼角一串串滑下，半晌才说出话来：“有什么舒不舒心，不都这样？哪家不都是这样？”
“唉哟!四娘子来了，你看看，我忙得团团转，竟没顾上迎出去!这家里谁也不管，全推到我一个人身上!天天忙得我团团转!”不过一个人声音，这院子里却骤然喧嚣到刺耳，李雨菊急简直有些仓惶用帕子按着眼角，李丹若伸手拍了拍她低声道：“看不出来。”李雨菊心下稍定，看着李丹若低声道：“是大/奶奶。”
“嗯，我知道。”李丹若闷气答道，两句话间，大/奶奶已经冲进了屋，李丹若端坐炕上，端起茶，好整以暇看着大/奶奶，大/奶奶见李丹若看着自己，不动也不说话，微微怔了下笑道：“这就是四娘子吧，哟，生得真是好!”
“你该叫我四姨母吧？”李丹若绽放出一丝笑容，喝了口茶，慢声细语说道，大/奶奶恼怒转头狠盯着眼李雨菊，李雨菊寒瑟了下，伸手拉了拉李丹若，李丹若转头看着她笑了笑道：“姐姐放心，头一趟来，这见面礼我哪能忘了。”说着，扬声叫着魏紫吩咐道：“魏紫，把我给大外甥媳妇备那只荷包拿进来。”吩咐完了，才转头看着大/奶奶，淡淡笑道：“咱们都是世家大族，头一个礼字，第二条规矩，这两样，无论如何错不得，不然，再怎么有银子，也让满京城人家瞧不起，你说是不是？”
大/奶奶一张脸涨得紫红，却作声不得，李丹若端着杯子，笑盈盈抿着茶，看着魏紫拿了荷包进来，才淡然吩咐道：“我陪你母亲说说话儿，你去忙吧。”大/奶奶万般不情愿、却不得不接过魏紫几乎塞进怀里荷包，铁青着脸曲了曲膝，压着气转身出去了。
李雨菊侧耳听着大/奶奶重重脚步声远了，才低声笑道：“她也是，上回三妹妹来，也是招了顿没趣，真当咱们姐妹都是我这脾气，你给她什么？不用太破费。”
“没破费，哪想起来给她备见面礼了，不过平时带着以备万一用荷包，里面就是一对一两重银锞子。”李丹若见李雨菊露出笑容，忙语气轻松笑着解释道，李雨菊轻轻舒了口气，脸上笑容浓，抿嘴笑了好一会儿，才接着刚才话题道：“你不用担心我，也没什么好不好，老爷一个月怎么着也到我屋里歇上一晚两晚，我也知足，姨娘劝过我，不都是这样过来？母亲那么能干要强人，父亲不也是……老爷也没忘了我，时常也来，如今又有了儿子，我就守着儿子过就行，我没事，这眼泪就从生了孩子才多起来，月子里就特别爱淌眼泪，没什么事也难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