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百五十三章 柔肠
他脸上的忧伤与痛楚也是迷离的,甚至带一种仿佛灼热的悲怆之意。
我身子轻轻一晃,跌坐在琴案前的凳子上。
林停拉了紫鹃悄悄掩门而出。我与傅恒一立一坐,都寂然无声。两个人的眼神始终没有碰到一起,是不是都在害pà?一旦相遇,那份纠结到一处的目光就会让两个人的心都缠绵一生呢?
碧桃花儿微微散着些香气,清淡略苦。
我的眼波流动,却迷乱如飞雪,清冷无奈。
许久,许久。我从案上拈起一枝檀香,划了火石将它点燃。将它插到案头的香炉上去。
并不回头,我轻轻说道:“你知dào
吗?在咱们大清国西南有一个国家叫印度的?”
只听傅恒轻轻走近,似在书桌旁坐了下来,又轻轻“嗯”了一声。
我又道:“那个国度中有一种香,叫僧娑若。用咱们的话翻过来就叫轮回。”
纤纤素手冷冷划过琴弦,其声清冽如初融之冰山雪水。
我轻轻叹道:“佛说,五百年的守候或者可以换得今生爱人的一次回眸。”
我轻轻转过身去,温柔地凝视着他道:“我不知dào
再世的轮回是什么?我只知dào
,我永远只可能是你今生的一次回眸罢了!”
傅恒的身子猛然一震,用喑哑的声音道:“玉儿,你可知我为什么置了这处宅子?只要能与相爱的人一生相守,我宁可不要什么国舅的身份,也不要高勋富贵。我只求能与你一起,过过平常人的日子。”
我轻轻摇头,道:“你的心意我知dào
,可是,这永远只是一个高处不胜寒的梦罢了!”
见傅恒皱眉要分辨,我摆手止住,轻轻道:“不是不相信你的这份信心与心意。只是,我不想因为一份关于我的柔情而委屈了你的事业与功绩。”
我凄然道:“生为男儿,总要有一点子作为,才不枉这世上走一回。生为你这样的男儿,如果一腔热血不为国家社稷而洒,只为江南清愁而流,不但世人瞧不起你,我也会看轻了你!”
我叹道:“就算是我们可以去到一个清净无人相识的地方,就算是我们可以一生相守,你能保证,你不会留恋曾经的驰骋疆场的热血豪情?你能保证你不留恋曾经的朋友亲人?你能保证,在某一个午夜梦回之际,你突然的惊醒,只因为你梦见曾经的发妻,你的棠儿福晋?”
凝神望向傅恒,只见他欲言又止,思忖再三,终是没有回答。一种浓得化不开的愁怨之气如结凝在他的眉间。
我忧愁地摇头道:“永不可能!是不是?”
傅恒的脸色苍白如雪,他的心是否也冰冷如雪?
我轻轻试去腮边的泪痕,道:“人生都是有阶段性的,没有人可以割断曾经的历史而单独地存zài。它已经沁入到我们的血液中,与我们息息相依。”
:“相思容易。在刻骨的相思之中,我们在彼此的心中早已经将对方完美与神化。相思越苦,越是留恋不舍。”
:“相守却难,再浓烈的感情总会在漫漫时间中变得平淡和枯燥,当炽烈一旦归于平凡,我们又将何以自处?”
见傅恒面色苍白,我凄然一笑,道:“以前,我听说在另一个时空中,有这样一个国度。在那里,男欢女爱,只凭自己选择。你猜,那里的人的婚姻可幸福?”
傅恒脱口而出道:“能与自己相爱的人相伴一生,自然是幸福的,不但幸福而且幸运之极!”
我摇头笑道:“你错了!在那里,有的是爱恨情仇,有的是怨男恨女!”
傅恒呆了一呆,问道:“这是为何?”
我叹道:“因为相爱容易相守难啊!太渴望对方的迁就与成全,造就了太多的失意人群。太过自爱,太少付出。因此,他们的婚姻更难幸福。”
傅恒纳罕道:“竟有此事?”
我笑道:“国舅爷心中尚有一语未言可是?”
我摇摇头,笑道:“国舅爷其实心中想问,为何那男人的妻子不肯成全丈夫的心意?”
傅恒面上掠过一丝红晕,显见得我答对了。
我笑道:“在这里,妻以夫纲,是因为,女人在父家时靠着父母来养活。出嫁了,就只能依靠男人来养活。没有自立的能力,自然唯男人是天。可是这样?”
傅恒想了一想,点头道:“也有些道理。平常百姓家是这样的。”
我笑道:“富贵人家也一般是这样!虽然她们不必辛苦劳作,可是她们的婚姻更常常是家庭利益的法码,或者是平衡关系的一种策略。可是在那个时空中,女人一般也出来谋生,与男人一样出官入仕,经商务工,自己可以赚来生活,当然说话声音就可以大一些了。那么,她们对丈夫的要求也就不仅仅是养活二字那么简单了!”
我微微一笑道:“自己养活自己的女人在生活之外,自然渴望一份缘自天然心声的爱恋与婚姻。她们渴望爱与被爱,努力去经营一份关于爱情的美好的理想生活。无论她们成败如何,都是天然心性,都是无怨无悔。”
见傅恒面上的诧异神色,我温柔地望着他,轻笑道:“这种大逆不道之言,在国舅爷听来是不是太过惊世骇俗?不能接受呢?”
傅恒用沉甸甸的目光凝视着我,道:“今儿我终于明白了,玉儿,这才是你想要的生活!是不是?”
我心中泛起一阵愁苦,点头道:“不错,虽然我身在这里,心却与那个时空的人与事紧密相联!不是不可以爱与被爱,而是,我需yào
一种建立在自立自强自尊之上的相爱,我更需yào
一种专一与相濡以沫。如果不,我宁可不爱!”
声音清冷,竟如同那年秋夜的雨声。
傅恒走近一步,他的手紧握成拳,声音嘶哑,问道:“那贾宝玉也是混在脂粉中的一个人罢了!我虽不好,他竟好过我去吗?为何,你又从不追究于他?”
我低声道:“爱之深,责之切!”
傅恒闻言,竟身子一震。两人相对而望,近在咫尺,呼吸可闻,却又如同身在天涯海角,眼中只有彻骨的相思,却无半点相聚的快乐。
我从花瓶中取过一枝桃花,道:“心香一瓣前生记,桃花也天涯!我就去罢!”
不等傅恒回答,我径往外走去。
门外飞雪如蝶乱飞,脚步缓慢却坚定,而一双手却不由自主地颤抖着,手中的桃花耐不得这颤抖,几片花瓣竟飘飞而下,这白雪中的落红啊,将成我与傅恒永远的心事!
见我推门而出,紫鹃与林停早已经迎了上来。我咬牙道:“咱们去罢!”
紫鹃道:“还要去和国舅爷道声别呢!”
我蓦然回首,见傅恒早已经立在门前,可是雪太大了,竟看不清他的面庞。
只听傅恒道:“你去罢!相见争如不见?有情还是无情?”
我静静回道:“相濡以沫,不若相忘于江湖!”
却听傅恒身形一动,已经隐到门后,几声大笑传来,笑声悲伧苍凉,竟如同空谷回音,震得人心中一颤。
:“你拿庄子来搪塞我么?不,玉儿,我永远不会忘记你!就是有一天你忘记了我,我也不会忘记你!”
声音到了最后,几成哽咽,又似是一只困在陷井中的野兽,满是挣扎与不甘。
良久,只听紫鹃道:“姑娘莫哭了,这样冷的天,仔细身子要紧。”
我一征,方才觉得面上早已经是清泪满面。
我轻轻道:“我哪里哭了?是雪,在我的面上心上融了罢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