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百二十六章 泪也徬徨
傅恒的目光中弥漫着一种绝望一种叫人心碎的爱恋。他的眼睛里满是红筋,脸色却是苍白,更衬着他憔悴如斯。
半日,傅恒伸手折下一枝葛巾,轻轻为我别在发间。细细端详了端详,却轻喟道:”花虽好,带在你头上,却依旧配不得你。”
转身向他温柔地微笑,道:”哪比牡丹真国色?江南弱柳断肠人!”
我伸手向衣内摘下那枚玉环。把在放在傅恒的手心里,轻声道:”这是我母亲留给我的唯一的东西,我想,也是因了它,我才能见到你的。如今,我把它送给你,虽不是什么贵重之物,好歹做个念想儿罢!”
不知何时,腮边的一滴清泪滴在那玉环之上,却神奇地没有滑落,而是沁到了玉中,那玉色更见浓翠了。只是我与傅恒目光只纠缠在彼此中,却没有发xiàn。
傅恒将玉环珍重纳入怀中,轻声一叹道:”玉在,人在!我这一生都不会丢弃它。就是死了,也要带到坟里头去。”
我忙掩他口道:”呸呸呸!说什么呢?你也是个带兵打仗的将军,如今竟也说起这些小儿女的这些没出息的话来了?”
傅恒摇头道:”将军怎么了?将军也是血肉之躯,更有离愁之恨。古今多少诗人词人都是带兵打仗的将军?难道只许他们挥戈于血腥疆场,不许他们饮情伤与花下吗?”
还未答话,已经听道外头有人远远笑道:”妹妹来了?我可是来晚了。”
我忙迎到门口,却见棠儿率秋英慢慢来了。棠儿的身形已见凝重之姿。却没有发胖,较平时更显得圆润可人了。
一见是我,棠儿就拉了我的手端详道:”精神还好,只是仿佛又瘦了些儿。”
又转头对傅恒笑道:”我们爷这几日也是瘦了。叫厨上烧多少的东西,他只是个吃不下的。酒倒是喝下极多的。”
又打量了打量自己,笑道:”叫你们一比,我倒成个圆的了!实在的见不得人了。”
我笑道:”姐姐这样儿还说见不得人,那我们只好用锅灰抹了脸,再不出来罢了。”
棠儿瞅着我发间的花儿,有片刻的失神,道:”也唯有这花儿配得上妹妹罢了!”
忽然门外有人问道:”皇上赐下两盆海棠来,还请爷到前头去上一趟罢。”
傅恒应声答道:”你们先备下赏的东西,我立kè
就去。”
傅恒笑道:”我先到前头去了。今儿是怎么了,倒是送花的日子了?牡丹虽好,这海棠更是难得的。我这就叫人搬了这里来罢。”
我心中微微一动,却见棠儿已经是晕上两腮,目光中似有深情与喜悦无限。心中已经明白几分。
我忙笑道:”这里已经有了牡丹了,再加上海棠,反而不好。都道海棠是女儿花,不如就放到姐姐房中最好。”
傅恒点头道:”正是应该如此!”一边应着,一边忙忙地走了。
见傅恒走远了,棠儿方回过神来,笑道:”今儿叫妹妹好等了。都是姐姐的不是。等会子我叫秋英好生整治些小菜儿。我们多饮几盅。”
我轻声一叹道:”姐姐一片为我的心思。我有什么不明白的?只是还请姐姐明白。我这一辈子,只是贾家的人了。”
棠儿叹道:”我是一片真心为你的话!也是真的心疼爷。你不知dào
,这几日,他只是在那书房中喝闷酒,一喝就是半宿。凭谁劝也劝不了。”
棠儿无奈地笑笑道:”妹妹的心思我的明白,你是怕你一进了门儿就抢了我的宠去,是不是?怕爷冷落了我,离散了我们的姐妹情分。可是,好妹妹,你哪里知dào
,象我们这样的人家,哪能去奢望一个男人一辈子只守着一个女人呢?就是他愿意,祖宗礼法也不答yīng
不是?”
棠儿叹息一声,如同轻絮悲春。:”这回宫中选秀女,皇上还要亲指一个给他作侧福晋呢。你说,我就不答yīng
,又如何?”
我忙岔开话题,道:”如今觉得肚子里有动静了没有?”
棠儿立kè
喜上眉梢道:”正是有了呢!到了夜里头更是动得厉害呢。可是见是个淘气的!”
我笑道:”就是得这么着才好的,将来生出来就是个有大出息的!”
一提到未出世的婴儿,棠儿就容光焕发,神色中完全是作为母亲的幸福荣光。眉梢眼角全是慈爱与温柔。
今日见了乾隆亲自赏的海棠,我深信他与棠儿也必定有一段刻骨铭心的恋情。先不说这份恋情是否合乎礼法合乎道德,可是,眼见棠儿如此幸福的模样,那么,永相望,不相聚也是值得的罢!
一时傅恒回来了,笑道:”你们快瞧瞧去罢,真是两盆好花儿。果然是林姑娘说的,真是女儿花呢!唯有女儿才可看。可养的花儿!”
又对棠儿笑道:”今儿晌午又不得在家吃饭了。才弘皙王爷府上下贴子来了,说今儿是他侧福晋生的儿子的满月。叫我吃满月酒去。”
棠儿笑道:”可不是怎的?我竟忘了。那府上也专给我送了贴子来了呢。我只说身上不好,就推了。不过,礼我已经备好叫人送去了。你只吃酒去就是了。只一条儿,再不许醉了!也不许再听那府上的叫什么倩儿的戏子唱曲儿。”
傅恒听了笑道:”听听你这长篇大论的絮叨!叫别人听了,倒象我是个只知酒色的纨绔子弟呢!”
棠儿对我点头道:”我先到前头去还要吩咐一些事,你先到我房里等我,我一会子就来的。”说着,也不理傅恒,竟自去了。
我轻轻一叹道:”这么好的女子,你莫要辜负了她才是!”
傅恒对我点点头,伸手在我的秀发上轻轻一拂,道:”这么好的女子,为什么偏要让我辜负了她?”
他拿出一个用红丝线系的一个碧玉扳指来,为我挂到颈上。道:”这是我家中祖传之物,也是我从小不离身的。上头还有我们富察家的家族的印记儿。若将来有事,你只拿了这个来寻我或者是我门下的人。他们都知dào
的。”
我点头道:”时候不早了,你也去罢。”
傅恒走到门口又回来,问道:”听说,近日你要出城?”
我点头道:”是,都已经安排好了。你放心罢。”
傅恒道:”放心?我的心只怕是再也放不回原处了!”说完竟头也不回,去了。
门外寒风如割,傅恒的步子仿佛有点迟疑与凄惶。我轻轻摘下头上的牡丹花儿。那花边儿已经锈卷了边儿,果然冬天的花更容易凋零!
取出案上一张素笺,我挥笔写下纳兰的一阕。
昏鸦尽,
小立恨因谁。
急雪乍翻香阁絮,
轻风吹到胆瓶梅,
心字已成灰。
将摘下的花儿压在素笺之上,淡紫的花瓣无声地零落,却如淡紫的雪。
泪也徬徨,我走出房门,将满屋的花香远远地留在身后。空中不知何时绵绵不绝扯下无数飞絮,在身畔缠绵不去。
:”姑娘,我们该走了。”
慧紫鹃,立在一旁静静地说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