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九十八章 冬至

  一场戏终于落幕了,回到潇湘馆,紫鹃扶侍我睡下,披了衫子在我床沿上坐着叹道。“再没想到竟是这样一个结局的。想不到王夫人这样心狠算计姑娘,也想不到她会落到这个下场!”
  我叹道。“机关算尽太聪明,反而误了卿卿性命,就是这个道理罢!你快到我被窝里来罢,看你的手冰凉的。”
  紫鹃笑嘻嘻钻到被窝里来,与我对面躺下,啧啧道。“什么都揭出来了,我们从今儿起再也不用提心吊胆的了。”
  我叹道。“家祸或许没了,外祸却是难避的呢。到底最后是个什么形容儿,也是个难说。”
  紫鹃奇道。“姑娘你事事算得准,料在先,难道就不能想个法子避过去吗?”
  我叹道。“天命难违。我一个人或者可以挽回一个两个。难道我可以挽回一个家族几百口人的命运吗?紫鹃,我不是神,我不过只是一个普通的女子罢了。”
  紫鹃沉默一会儿,叹道。“不过,你和宝二爷的亲事好歹算是订下来了,听老太太说,就这几日还要找个好日子行订婚之礼呢。”
  啊,是。我与宝玉的亲事总算是订下来了。至少在这一点上,我改变了原来的命运的轨迹。经过这些年的绸缪,终于了却了真zhèng
  的黛玉的心愿。那个在不知哪个时空的黛玉的精魂啊,你终于可以不再愁怅,你的如花的爱,终于赶在这个冬至,最后绚丽地绽放。
  在我的心中,我应该是快乐与幸福的吧?宝玉那温柔如海的目光,不是我的心,最后的故乡吗?
  窗外的风凄然而过,掠过竹林的枝梢,如同一种尖利的诉说。诉说什么呢?是季节更替的忧愁?还是,因为今年的花红最后的悲歌?又或者,是对明年一种真切的期望?
  夜深了,炉中的素香袅袅而起,紫鹃已经睡得沉了。红扑扑的脸上有着如释重负的喜悦。这个心地真纯的女孩子,她还在我的幸福而幸福着吧。
  我披衣而起,倚门独看寥落星辰,在外太空浩渺的空间里,我父母的精魂还在吗?他们可会还在惦念他们唯一的女儿?他们是否会想念我婴儿时粉嫩的脸?在某个午夜梦回之际,他们可会听见,我在为想念他们哀哀哭泣?
  宝玉的爱,可以抵消这种忧愁吗?仅仅有了宝玉的爱,够不够?让我留在这个时空成就一个婚姻,共同经营一份生活?
  不会很单薄吗?仅仅是风花雪月的纯真之爱,能不能耐得住时间的磨砺?永不变色,永不后悔?
  仅仅相爱,够不够?应付将来的漫漫的无边无际的柴米油盐的平凡岁月?
  爱情这个东西,最能在困苦中散发出更加晶莹的光辉来,它自动抵消两个人的平凡与庸俗,在困苦中将两个人的精华升华。所以,我们永远的传说中就出现了牛郎织女,出现了梁山伯与祝英台。因为他们的爱太过艰难,所以,他们的爱是那样绚丽。
  若是真的黛玉也就罢了,活了一回,只是为了爱,如同烟花一样,虽然短暂,却是极致的美丽与浪漫,成为每个人心中的一个爱情传奇。而我呢?
  我不但要应对将来贾府中可测与不可测的祸事,更要应付漫漫人生中总得面对的出门七件事。再美丽的爱情,也会在这种极之琐碎的生活小节中消磨殆尽罢。
  这个漫漫的冬至之夜啊,我彻夜徘徊。心中竟有一种柔软的寂寞感觉,这种寂寞,不是忧伤,不是感怀,不是失落,甚至不是想念。只是一种心酸的情绪,默默在心中漫延。而我也知dào
  ,这种寂寞的感觉,必然,伴我一生。
  第二天晨起时分,觉得头昏沉沉,心知是睡眠之足所致,也许还有点儿着凉,然而,还要到傅府中见棠儿,还有一件事,就是要前去为赵姨娘,不,应该叫她赵夫人了,前去祝hè。
  换了衣裳,对镜理妆。镜中人清丽依旧。眼角噙着的依然是一点清愁。我对着镜子轻轻道。“黛玉,你应该放心了吧?”
  是不是相由心生呢,我听见一个女子轻轻叹道。“我的泪啊,终于还完了吧?”再侧耳细听,却是窗外的细细的风声,如同轻语呢喃。见我有些失神,紫鹃笑道。“看这个人,是不是有些欢喜得有些呆了呢?”
  我瞅她一眼,笑道。“你也别心急,今儿我也要回我们家里呢,我也有大事要办的。你快点打扮好了,好见林停的。”
  紫鹃红了脸道。“不过是回家,打扮什么呢?不过,今儿早上,我们真的得快一点子了。这个赵太太是极会挑理的,若是晚了,倒招她那些埋怨。”
  我点头,道。“从我们柜子里挑些上好的苏绣,作为见礼罢!”
  紫鹃点头道。“这个我早已预备好了,还有一匹上好的缎子呢,上回她还是姨娘的时候,因见姨太太送了太太这么一匹,就想要几尺,结果太太也没给她,怄了好一阵子气呢。”
  我警告紫鹃道。“如今她是太太了,自然是极忌讳别人提她作姨娘的事的。再就是,太太已经不是太太了,已经成为姨娘了。从前她们积怨那样深,如今赵太太扶了正了,她又是个没心计的,必然要挑空儿发作的。可别替王姨娘招怨。好歹她还是宝玉的母亲。也算是我正经的婆婆不是?”
  紫鹃叹道。“从前儿恨她,可是如今,又觉得她可怜。”
  我也叹道。“一点根由,全在心田。祸福皆有因缘。希望她能好生悔悟。有宝玉和元妃姐姐的照应,她的日子也不会难过的,只是,难免受一点子气罢了。”
  领了紫鹃先到贾母处请安,见凤姐也在那里呢,红个眼只是流泪。我心知必定是新上任的赵夫人给了她气受。心中也叹这个赵夫人真是缺少一点子大家风度,才一扶正,就迫不及待的发起威风来了。忙上前安慰凤姐道。“好姐姐,大清早这是怎么了,快说给我听听。我也好给你解说解说。”
  贾母气道。“还不是才扶正的你的二舅母?眼皮子浅,心也浅,昨儿才给她扶了正,今儿就来要凤丫头的强了!”
  凤姐红了眼道。“今儿一大早还没起呢,就叫人来与我寻库房的钥匙,说今儿起,叫我回那府里去,不用我管家了呢!”
  贾母哄道。“休听她的,我还没死呢!”
  又唤鸳鸯道。“去叫她来,难不成扶了正,拿了款儿,也不给我来请安了?”
  我忙笑道。“我先去给舅母请了安再叫她来罢。”
  鸳鸯笑道。“就你是个心细的,怕她挑理怎的?”
  贾母笑道。“你不用去,我今儿还自有安排呢。你也不想想,我能叫你和宝玉受了委屈去?”说着又道。“你们快去叫了各房的人来,我有话要吩咐。”
  一时,贾母房中的丫头们都去各房通知了。新任的赵夫人也穿金佩玉笑逐颜开地来了。邢夫人的脸上便现出些不屑的神色来。探春忙劝她母亲道。“你也应该再与大家重新见礼的。”
  赵夫人打量了一下,口中便道。“如何王姨娘没来?难道认真不知家规吗?”
  见她如此粗鄙嚣张,大家不觉都皱了皱眉,探春微微红了脸,对赵夫人道。“姨娘昨儿病了,起不来床,正叫了王太医来瞧呢。”
  赵夫人叫道。“这个身份的人如何用得着王太医呢?我那时生病,还不是不拘随便叫哪个江湖郎中来瞧的?”
  贾母皱眉道。“是我叫王太医给她瞧病的,好歹她还是宝玉和元妃的亲娘呢。”
  赵夫人忙赶到贾母身边笑道。“从今儿起我的环儿总能和宝玉一样了罢?”
  贾母长叹一声道。“也罢了,你看着办吧。只一条。这个家还是要凤姐和探春一起总管着。王姨娘那里你也不许叫人难为去,若我知dào
  了,也是不依的。”
  赵夫人瞪着眼想了半响,方道。“如今我都扶了正了,还不让我管家不成?”
  贾母皱眉道。“让你的女儿管家,你还有什么不知足?昨儿你得了好处,且收收罢,也别太逞强了。好生伺候你家老爷是正经,再就是好生教导环儿,近来我看他越发地不象样了。连我屋里的小丫头子也来招惹。”
  赵夫人粗了脖子道。“宝玉也招惹,为什么老太太倒不说他,只说我的环儿呢?”
  贾母如何回答,且听下回分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