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六十七章 金凤
紫鹃涨红了脸道。“我们丫头,难道是个物件儿,只能凭主子发落,自个人儿一点不能自主不成?可怜彩霞平素最是个心高气傲的,如今到了这步田地,她心里又是个什么滋味呢?”
小红许是想到了她和贾芸的事了,竟也红了眼圈,流下泪来。
我叹道。“彩霞是个没福的,她看错了贾环,看错了太太,也看错了自己。只怕,旺儿强要作成这门亲事,彩霞想不开呢。”
第二日,我存心去王夫人房中请安,留神了一下,果然彩霞已经不在了。眼看王夫人在观音画前念经拈香,一付善良模样,做出来的事竟是阴狠毒辣,半点不留情。竟忍不住打了一个机灵。
而紫鹃来回说,贾环并不因为彩霞出去伤心,他又与一个叫鹊儿的丫头好上了,整日与那丫头厮混,早已经忘记了还一个美丽多情的女孩子正在为他的绝情与王夫人的薄情,濒临死亡。
倒是宝玉很为彩霞的离去而伤心。他甚至专去问凤姐和贾琏。“我听说那旺儿是个极不成器的,在外头吃酒赌钱,无所不至的。彩霞是个老实人,又何苦来白糟蹋一个人?”
可是凤姐与贾琏哪里听他的话,不过当他是个孩子,说说气话罢了。也不认真听,笑笑也就罢了,还是张罗此事。而更为可叹的是,彩霞的娘,贪图体面,见凤姐和贾琏亲来提亲,早已经骨头都轻了三斤。早满口应承了下来。把彩霞接了出去,单等旺儿家的来娶亲。
那彩霞眼见无望,趁个无人时候,竟也学了尤二姐,吞了两个金戒指死了,那两个金戒指还是贾环送给她的。原来常常相见的一个如花似玉的女子,如今芳魂渺渺,不知所终。消息传进园子,宝玉早已经哭成一个泪人。
凤姐知dào
,也是后悔不迭,道。“旺儿求了琏二爷,琏二爷满口应了。我原以为,彩霞小孩子家心性,闹几日也就罢了。以前出园子的丫头子哪个不闹上几天呢?不承想,她竟是这样的烈性。岂不是我的过错?”遂与贾琏吵了一回,却也无可奈何。
王夫人道彩霞伺候她这些年十分勤谨,叫了彩霞娘来,给了她一百两银子,叫她好生发送彩霞。听得薛姨妈在侧对宝钗道。“这孩子虽是没福,早早儿去了,可是得了你姨妈这样的照料,也还是个有福的。”宝钗自然点头称是。我在一边儿听见了,却只能默然无语。
我并不怕,明目张胆的欺凌和漠视。我却从心里怕,这样的伪善。明面儿上的欺凌还可以怒目对抗。可是这隐藏在淡淡笑容下的阴狠,却只能暗暗地小心应付。
王夫人啊王夫人,枉你机关算尽。可是你却算不到最重yào
的一点,那就是,现在大观园中的林黛玉,并不是那个花为精魂雪为肠的弱质孤女了。我有大把的智慧去与你周旋到底,更何况,我还有一张王牌:我明了这里人物的将来命运。我,林若兮,有一颗坚强独立的心!
我问宝玉为什么园子里一下子要放出这许多人去?宝玉答道。“宫中大姐姐给太太捎信来说,当今皇上皇后仁德,将宫中超过二十岁的宫女都放出宫去,所以从皇室贵族起,各官宦人家,有家奴的自然也要仿效。所以,今年才放了这许多丫头出去。本来琥珀也要去的,因为有病,让老太太留了瞧好病再去。还有迎春房中的司棋。这几日好似别扭着不肯去呢。”
我叹道。“一叶而知秋。这次是彩霞,下一个不知又是谁呢?”
宝玉呆了半晌道。“如果园子里的这些人都不出去,也不用嫁了人去,又该多好?好好的为什么非得出去嫁人呢?这样大家一起玩笑不是很好?”
我听他此话甚呆,却倒也真情流露,。也是陪他叹了一回。两人默默相对,竟再也无言。
不知过了多久,只听有人笑道。“你们快来瞧瞧,这两个人竟是在参禅不成?要是悟了道了,倒也说出来听听,点化我们一回。”
我与宝玉忙看时,却是湘云,宝琴与宝钗和探春四人正看着我们笑呢。只不过,宝姐姐的笑容有点儿僵硬就是了。
我忙起身招呼道。“我们哪里是悟什么道呢?不过是宝哥哥听见彩霞死了,心里不自在,我劝解几句罢了。你们要参禅,只好找妙玉去,不必来找我们。”
宝钗道。“宝兄弟,彩霞死了,虽然伤心,到底也应该保重自儿个的身子才是。虽说,我们知dào
你是心地无私,只是因为她去了伤心。可是,你到底是这家里的主子。如今因为一个丫头就这样难过起来,叫外人看了,倒是不解的。也必定说不出什么好话来。姨妈已经打发了银子,叫她家里人好生发送了。已经全了主仆一声的情分。你快不要如此了。”
宝玉静听宝钗说完,立kè
起身正色道。“彩霞虽是个丫环,可是她毕竟也是血肉之身,与我们一般儿不差的。难不成一百两银子就能买了这条命不成?她一般也是人生父母养的,我倒也看不出,我们比她高贵到哪里去?不过是我们出生的时候,生的地方有些铜臭罢了!”
说完冷冷看了宝钗一眼,竟摔袖而去。宝钗立时涨红了脸,眼泪已经在眼眶中转了几转。到底也没有落下来。探春忙笑道。“宝姐姐别恼,二哥哥这几日是难过糊涂了。就是和我们说话也是倒三不着量的。等过几天,我叫他来给你陪不是。”
我心中倒是暗暗一惊:真没想到,宝玉今天还能说出这样的话来。总算见了几分男儿气。有这样心肠的宝玉,才不辜负了林妹妹对他的一腔情义。也不枉我穿越到此,与他相识相知一回。
谁知一波未平一波又起,探春的丫头侍书来回说,迎春那里吵将起来了。探春不由叹道。“所谓厦将倾,必先揭其瓦,裂其墙,总有若干前兆。如今,家中事事恼人,真是叫人心恼。”
遂与宝钗探春等来到迎春住处。未进门已听到屋内吵嚷之声。探春一张俏脸气得煞白,不等丫头挑帘,自个儿挑帘进去说道。“才刚才谁在这里说话?倒象是拌嘴似的。”迎春笑道。“没有说什么,不过是她们小题大作罢了。”我与宝钗不由相视一笑,迎春好绵软性子,果真名不虚传。
却听探春冷笑道。“我恍惚听你们说什么金凤,又是什么没钱只和奴才要的话。谁和奴才要钱了?难道是姐姐和奴才要钱使了不成?”
司棋道。“姑娘说的是了,姑娘们都是一样的,哪一位姑娘的钱不是由得奶妈妈们使?连我们也不知dào
是如何算账的,如今我们这里竟叫他赔出许多给姑娘使了。究竟是我们姑娘使她们什么了?”
探春笑道。“姐姐既没和他要,自然是我们和他要了?你叫她进来,我倒要问问她。”
迎春笑道。“这话可笑。你们又无关碍,又何苦来管这样的闲事?”
探春笑道。“这倒不然,我和姐姐一样,姐姐的事就是我的事,他说姐姐也就是说我,比如我身边的人有怨我的,姐姐听见也如同怨姐姐一般。是一理。咱们是主子,自然不过问那些钱财小事,只是想起什么要什么。就是他们赔补了钱,也是有的事。只是这金凤又为何捎带在里头?”
说话的当头,只见迎春乳母的儿媳已经进来了。见探春说到这里,是个话缝儿,忙赔笑道。“不过是我婆婆年老忘事,把二姑娘的金凤当了,没有赎回来,这原也不是什么大不了的事。我们赎了来就是了。用不着这样。”
探春却递个眼色给侍书,侍书会意去了。我正在感叹探春的精明,一转眼,却见迎春自和宝钗评诗论词,这边发生的事,竟是一概不理,不由失笑:迎春这样的性格,能决定的又是一种什么样的命运呢。我摇头叹道。“真是虎狼屯于阶下尚谈因果,若二姐姐是个男人,这一家上下,又如何管得?”
宝琴却一眼看见平儿随侍书进来了,拍手笑道。“三姐姐敢是有驱神召将的符术不成?”宝钗忙使眼色示意宝琴不可,宝琴笑着吐了吐舌头,且听探春对平儿冷笑道。“你们奶奶病糊涂了不成,叫我们受这样的委屈?”
平儿忙道。“姑娘怎么委屈了,谁敢给姑娘气受?姑娘快吩咐我,我叫他们打了出去。”
那媳妇一听慌了,忙拉着平儿道。“姑娘坐下听我说。”平儿正色道。“姑娘这里说话,也有你们插口的礼?你若是个知礼的,就很应该到外头伺候着去!不叫你不得进来,几曾有外头的媳妇子们无故到姑娘房里来的例。”
司棋冷笑道。“平姑娘不知dào
,我们这屋里是没礼的,谁爱来就来。”
平儿道。“都是你们的不是,姑娘好性儿,你们就该打出去,然后再回太太去才是。”
那媳妇听了,忙红了脸退出去了。探春方才道。“若是别人得罪了我,倒也罢了,如今这起子刁妈仗着奶妈的身份来辖治二姐姐,拿了二姐姐的东西去当了赌钱,又和丫头们在房中大声吵嚷,所以我看不过眼,才请你来问一声,到底是他们不知礼,还是谁来主使她如此,把二姐姐制伏。然后就要治我和四姑娘了。”
平儿道。“姑娘如何今日说出这样的话来?我们奶奶如何当得起?”
探春冷笑道。“俗语道唇亡齿寒,我自然有些儿惊心。”
听到这里,我不禁想击案叫绝,原本我就极爱这个情节的描写,如今身临其境,亲眼看到探春说话丝丝入扣,有理有节,心中大赞:好一个探春,果然是“才自精明志自高”!贾府有女如此,幸甚!如果贾府将来有难,她必定是我最好的帮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