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六十三章 桃花社

  尤二姐死后,那秋桐又跑到邢夫人那里道。“这样的人肚里怀着孩子就死了,进不得家庙的。要不,祖先也不安的,风水也坏了呢。”邢夫人哪里听的这话,忙来回了贾母。贾母忙把贾琏唤了来道。“你花些银子另外找地处好生安葬了她,也全了你们夫妻一场的情分也就罢了。却不许进家庙去,否则扰了先人,我是不依的。”
  贾琏无法,只好在尤三姐的坟之上又点了一个穴,把尤二姐破土埋葬了。送殡之时,情景十分凄凉。可是我坚信贾琏在尤二姐坟前的这几滴眼泪不过是几滴鳄鱼的眼泪罢了。十分不屑。我宁愿为宝玉流下的眼泪而感动。凤姐倒是真的为尤二姐流下了眼泪,为什么?唯有她自己知dào
  罢。
  凤姐与平儿深恨秋桐的无耻与狠毒。更痛恨秋桐越来越甚的嚣张。终一日趁早个空儿对贾琏道。“尤二姐还有一个月就生产了,就这么着死了。都是秋桐怕二姐生了哥儿失了宠才混说的,二爷不说一个嘴巴子打了出去,反而听她的混帐话也不冷不热起来,叫尤二姐伤透了心,才吞金死了。可怜肚子里的哥儿已经成人了,也这样没了。这可不是作孽?这回子,你就是哭死了,又有什么用?”
  贾琏听了方才有所醒悟,却又慑于邢夫人夫妻的威严,到底也不敢拿秋桐怎么样,不过是少去她房中而已。凤姐在给尤二姐烧了五七后,抽空儿对我叹道。“这尤二姐死的太是个不值。为了这样的男人这样的薄情而死,又有什么用处呢?好妹妹,如今我也是真个儿的想明白了。男人是信不得的。要他们专情,只怕太阳也从北边儿出来了呢!”
  尤二姐的香魂一缕不知魂归何处?可是春花照样烂漫地开放着,拥挤在大观园里,大观园里照样莺啼绿柳,燕绕桃花。我与湘云宝琴徘徊在沁芳闸一带赏桃花,心中的一抹忧郁,竟如纷落的落红,连连绵绵,不可断绝。
  在宝琴和湘云的催促下,我挥笔写下那首著名的。当湘云读到其中的“桃花帘外开仍旧,帘中人比桃花瘦。”时,拍案道。“果然好诗!林姐姐,我瞧着可比李清照的”人比黄花瘦“了!”又忙着叫翠缕去唤宝玉探春等人,道。“你去叫他们,说得了一首好诗,叫他们都到沁芳亭来罢。”翠缕忙答yīng
  了去了。
  一时众人来到,正要索诗,湘云却笑道。“我们的诗社业已停了一年了,总是没有诗兴,如今又是初春时节,万物更新。正该鼓舞另立一社才好。况这桃花诗又这样好,就把海棠社改为桃花社才好。”
  众人都说。“咱们这就去访稻香老农去,大家议定罢。”说着,一齐往稻香村而来。宝玉却索了诗,一边走一边看,看完了并不称赞,眼中却滚下泪来。道。“这样好的诗,如何得来的?”
  宝琴笑问。“你也猜猜,这诗是谁作的?”
  宝玉笑道。“自然是潇湘妃子的手笔。”
  宝琴笑道。“现是我作的呢。”
  宝玉摇头道。“我不信,这诗的声调口气,断不是你作的。”
  宝钗笑道。“难道她就不能作一些忧郁的词句不成?所以你不通。就是才说的李清照也不仅仅写些温婉之词,她写的至今思项羽,不肯过江东,何等的豪迈呢?”
  宝玉笑道。“固然是这个道理,但是我深知林妹妹,也唯有她才肯作这样的诗句,琴妹妹虽有此才,到底比不得林妹妹曾经离丧,比别人更有一种愁闷。”
  众人听了都笑道。“你倒是她的知音。”唯宝钗听了,面色淡然,眼中掠过一丝嫉妒一丝忧郁。
  我心中也有一种温润的感动:无论如何,无论宝玉有多少的不是,他对林妹妹的一颗心,是真诚的,对于真zhèng
  的林黛玉,也有一种真zhèng
  的心灵深处的相知和理解。
  也许,在林若兮的灵魂看来,宝玉的爱还不算是尽善尽美,也许,宝玉也不是林若兮真zhèng
  渴望的那个人,可是,当林若兮的灵魂进入了林黛玉的躯体里,是不是,也得对林黛玉的爱情命运有个交待呢?我不知dào
  ,我从来没有遭遇过爱情,不知dào
  爱情应该是怎样的一种感觉?可是,这宝玉时时给我一种感动,这感动如同漫天的杏花春雨,无声无息就滋润了心中的江南。
  一行人说说笑笑到了稻香村,众人又拿了诗看了一回,赞了一回。说起诗社,众人议定,明日起社,又推我为社主。改“海棠社”为“桃花社”。明日饭后,齐聚在潇湘馆。
  回到潇湘馆,紫鹃笑道。“好歹姑娘做了一回社主,我得好生准bèi
  一回,姑娘们都极爱清淡的小菜,我就准bèi
  一些儿,你们明日作诗时好用的。”
  我笑道。“难为你细心,不过你且别忙。明日她们必定来不了的。你先把上回宝姐姐送来的那方徽墨找出来是正经。我好送人的。”
  紫鹃奇道。“明明听你们商量定了的,如何姑娘又说这话?找东西又送谁去?”
  我笑道。“你先别问,只告sù
  你罢,山人自有妙计!”
  一时紫鹃把徽墨找出来,我唤雪雁来道。“你去送给三姑娘,说明儿是她的芳诞,我没什么东西好送,只送了这方砚权当寿礼,以后多写几幅好字送我罢。”雪雁答yīng
  了去了。
  紫鹃笑道。“哎呀,姑娘好细心,原来明儿是三姑娘的生日呢。怨不得姑娘说明日她们来不成呢,原来是这个缘故。”
  我笑道。“我虽然很不会说话,远不及宝姐姐。可是,我也总得有一样儿好处啊。”
  一时,雪雁回来了,后头却跟着侍书,侍书笑道。“姑娘叫我来谢林姑娘,原应亲自来谢,又怕扰了林姑娘歇息,所以明儿再来亲谢罢。先叫我来说一声儿。”
  我笑道。“你家姑娘何必这样客气,不过送了一样小东西,也不值什么钱的。”
  侍书笑道。“东西虽有限,难得林姑娘一片对我们姑娘的真心。实话告sù
  林姑娘,我们姑娘的生日并没什么人记得,就是赵姨娘也不曾提起呢,更不要说别人了。如今,也只得姑娘记得罢了。”我笑道。“劝你姑娘且不必恼,我正要回了老太太去,明儿好生给你家姑娘作生日呢。如何?”
  侍书忙施礼道。“多谢林姑娘对我家姑娘的一番心意。我回去必定告sù
  我家姑娘知dào
  的。”
  紫鹃笑道。“好了,你且回去罢,明儿把三姑娘打扮得新鲜些儿。我们姑娘还要到老太太那里去呢。”侍书忙辞了去了。
  紫鹃迟疑道。“三姑娘当家,老太太不在家时,并没有对姑娘多么照应。姑娘的生日不是她就忘记了,为什么姑娘还要这样对她呢?”
  我叹道。“凡事不可斤斤计较,只可德报怨,方能真心结交一个人。探春是个好的,她也极不容易。我倒是极喜欢她的性格儿呢。”
  紫鹃叹道。“要说姑娘的心地儿,又有谁能比得过呢?一心为人打算,可叹太太竟分不出个好歹来!”
  我笑道。“太太自有太太的打算。”
  一时到了贾母房中,与贾母细说缘故,又说道。“今儿我已经送了东西过去了,只是明儿还得给她好生做一回生日罢。她心思又比别的姐妹重些。这些日子,她管家又极辛苦,理应多疼她些儿。”
  可巧凤姐也在呢,听了也叹道。“林妹妹这样一说,倒叫我无地自容了。总不及她想得周到。我还是正经的嫂子呢。”
  贾母把我搂在怀中笑道。“你们还只怨我疼她!我倒是想少疼她些呢?也给我个缘故不是?我有时心中烦闷,也只得她给我开开心罢了。”细细端祥了我一会儿,又道。“好孩子,你有这样的心地,我极喜欢的。就是这样罢,明儿就好生给探丫头作一回生日。她也是极爱的一个呢。”
  我依偎在贾母的怀中,觉得她的怀抱是那样的温暖,如同风雨中最安全的巢穴。让我可以不再畏惧未知的风雨和艰难。贾母的银发苍苍,衬着我的红颜如花,如果就可以这样依靠着,那么,将来的生活一定可以应付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