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六十一章 薄情

  第二日往贾母处请了安,我自带了紫鹃往凤姐房里去。我嘱咐紫鹃道:“你好歹嘱咐小红,叫她多照应着尤二姐一些儿,她也是个苦命的女子。与人为善,与己为善。”紫鹃点头道:“昨儿还听侍书说,她们姑娘也和宝姑娘为这尤二姐捏了一把汗呢。都说二奶奶下头必定还有文章的。”
  刚到院门口,却听一把子娇声道:“是哪个先奸后娶没汉子要的娼妇儿,也来要我的强?也不拿镜子照照,自己是个什么来历儿,竟要占了我的先去。奶奶是软弱人,我可不是软柿子,只等着有一天,我和她作一回,她才知dào
  呢!”
  我定睛细看,却是秋桐倚了厢房门,一只脚抵在门框上,手中捏了一把瓜子,唾沫与脏话齐飞,正骂得热闹呢。其余各房的门却都紧闭着,一个人也不见,更听不到一点儿人声。我皱了皱眉,略提高了声音,叫道:“凤姐姐在吗?”
  只见凤姐的门应声而开,平儿含笑来迎道:“林姑娘来了,快屋里做。”又转头对秋桐道:“你也累了罢,快屋里歇着去罢。”那秋桐恨恨看了我们一眼,一摔门进去了。平儿摇头道:“林姑娘看笑话了,这也是没法儿。”
  到了房里,只见凤姐苍白着脸,强笑道:“这么早,林妹妹来有什么事?”
  我使一个眼色,平儿和紫鹃会意,就往外走。紫鹃笑道:“二奶奶和我们姑娘聊一会子,我找小红还有事呢。”平儿道:“小红在那屋里呢,我陪你去。”
  眼瞅着平儿紫鹃去了。我拉了凤姐的手,慢慢道:“好姐姐,我知dào
  ,这几日,你打紧的心里头不自在呢!”
  凤姐眼圈儿一红,低头道:“好妹妹,你也都瞧见了。我虽然要强,可是,这又如何让我要的上去?虽然是我不争气,到现在也没有生个儿子,原也应该收个房,延续香火。可是,这左一个右一个的来了,我心里头堵得慌,又没处说去。你方才也听见了,这几日天天这么着,不说外人看着笑话,自己心里头也烦得紧。”
  我点头道:“秋桐原是大舅舅赏的,自然也气壮些。她自然不敢冲着你来,只好拿着尤二姐出气。”
  凤姐咬牙道:“杀鸡给猴儿看呢。以为我不知dào!不过是昨儿你哥哥见尤二姐气色不好,就请了医生来瞧了一回,没在她那屋歇了,她就闹成这样了。”
  我问道:“什么病?”凤姐迟疑道:“你哥哥说恐怕是胎气。那医生却说是气血凝结。”我一听心知不好,凤姐心中已动杀气,心中暗叹一声。忙道:“姐姐且先听我说,若我说的不对,你就恼我也使得。只是这话必定要说给你的。要不,我心中实在不安。”
  凤姐道:“林妹妹,有话,只管说就是,我哪能恼你?”
  我慢慢走到窗前,叹一口气道。“凤姐姐,我要劝你一句话,你听是不听呢?”
  凤姐的脸已经发白了。紧着嗓子问道。“什么事?妹妹只管说。”
  我慢慢说道。“好姐姐,这个医生是你找来的罢。”凤姐低头道。“这个胡医生,原是这城里极有名的。”我瞅着她道。“是吗,我只知dào
  他是你特意叫人找了来的。”凤姐听了一惊,看着我不言声儿。我又点头道。“不但是我,就是宝姐姐探丫头也知dào。二舅母也知dào。”
  凤姐一听,霍地站起身来。身子已经是摇摇欲坠。我忙扶了她道。“好姐姐,如今你可明白了罢?”我轻声道。“你的身后,有多少在人在看着你,专等你做错事。且不说这尤二姐如何的来历,只要领进门来,身份位置就是定了。你再怎么不承认也是没用。却有人太知dào
  ,你必定咽不下这口气,要看你如何对付尤二姐,好坐收渔翁之利。好姐姐,你是个聪明人。这其中的缘故你必定是明白的。”
  凤姐扎煞着手,只瞪着我,她的手心已是冰凉。我心中暗暗替她不值。说道。“好姐姐,我也知dào
  ,这尤二姐必定是有了身孕了。若是她的胎儿有个好歹,家中人就是不敢说,心中也必定道姐姐心狠。也有伤姐姐的阴鸷。这是一件有百弊而无一利的事情。姐姐若今儿作下了,只怕后祸无穷,到时候,就悔之晚矣了。”
  凤姐咬牙道。“我就是咽不下这口气去。”我叹道。“你这又是何苦来?你倒也想想,这尤二姐心中也不是好受的。新婚不久,丈夫又新纳妾。她心中的滋味可是好受的。这个秋桐又是个极不晓事理的,你看天天这样的闹法,这个尤二姐看来也是个性格软弱的人。她又何尝不是个极苦的人呢?好姐姐,得放手时需放手。留给她人一点余地,也是给自己留一点余地。”
  凤姐儿沉思半晌,终于道。“罢了,我也想明白了。真要计较起来,什么时候是个头呢?贾琏根本就是这样的一个人,喜新厌旧,就是去了一个尤二姐,必定还有其它的人来。总是一个不清静罢了。我也想开了,凭他去罢。我也撂开手,不管的了!”
  我笑道。“今日姐姐一念之慈,日后必有善报的。”
  凤姐儿叹道。“我本以为尽聪明的了,谁知事事瞒不过妹妹去。也瞒不过这些人去。这些年,我竟是戏台上的一个戏子,自以为得计,其实不过是人家看着取乐儿罢了。”
  我笑道。“哪里能有你说的这样呢?你细想想,人这一辈子,哪个不是在演戏给人瞧给自个儿瞧呢?”
  辞了凤姐回去,紫鹃问道。“姑娘劝得怎么样了,听小红说,这几日尤二姨奶奶着实不好呢。,一日总要吐个七八次才罢,又说头晕,只能在床上歪着。请了医生,又说不是喜。到底是怎么着呢?”
  我叹道。“喜倒是喜,只是这个孩子能不能养下来,就看命运造化了。”
  紫鹃吃了一惊道。“难道是二奶奶容不得这个孩子?怕是个哥儿,占了她的先去?”
  我皱眉道。“这倒不是,我看她也很想开了,未必就要和尤二姐再计较。我愁的是,这个尤二姐也是个花为肚肠雪作肌肤的人,贾琏并非她想象中的惜花之人,又有秋桐这样的泼辣,日日寻事生非,我怕她想不开,身子撑不住呢。”
  紫鹃叹道。“我就想不通这些爷,左一个右一个弄了来放到屋里,又不好好对待人家,这个女子都是苦命的,偏又因为这些爷们争风吃醋的,什么道理?还是姑娘说的那个地方儿好,一个男的只能配一个女的,若有一点点纳妾的头,官家还能治他!怎么我们这里什么时候能成那个样儿就好了。”
  我笑道。“好姐姐,你放心,将来我的紫鹃姐夫必定是只娶你一个的。若是他有什么歪头,我叫人把他的腿还打折了呢!”
  紫鹃红了脸道。“你别胡说,你是主子,我也不敢当你的姐姐。你也别拿了这样的混话来打趣我。我是跟定了你,再不嫁人的。”
  我笑道。“可是你说的,前儿林义媳妇来的时候还说呢,邻居家的人看着林停有出息,都想把自家的女儿嫁给他呢。你若真这么想,我就告sù
  他们,不拘就选一个给林停作了媳妇罢。”
  紫鹃瞅我一眼道。“林停的事,和我有什么相干?凭你们作去罢。”说了,又叹一口气。
  我笑道。“吓唬你呢,你也信?”紫鹃白我一眼道。“我哪里是为我呢?我是为你!你倒是想想,宝玉房中已经有了一个袭人,虽没过了明路,也已经是通房丫头了。还有晴雯她们,哪一个眼睛不是盯着宝玉呢?听说那柳五儿也很有心思。这样一想,竟比琏二爷那里还多些!倒教我如何不愁?这个也都先不说,太太眼中只有一个宝姑娘。只是碍着老太太,才没提。白想想这些事,哪一件不叫人发愁呢?”
  我听了,也是长声一叹。
  薄情苦,薄情苦。自古红颜多自苦,还索情丝缕。
  多情误,多情误。几多公子恋花住,又盼花簇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