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十八章 夜宴

  众人因见湘云醉眠在芍药茵里,又是爱又是笑。忙上前来推唤挽扶。湘云口内犹作酒令道:“泉香而酒冽,……醉扶归。”众人笑推她,道:“快醒醒儿吃饭去,这凉凳子子上还睡出病来了呢。”湘云这才惺忪了睡眼,看是众人,知dào
  自己醉了,连忙起身。宝钗摇头道:“醉成这个样子,亏得老太太,姨妈不在家。”
  我笑道:“是真名士自风流!我看湘云就很有这么一点意思。我倒觉得好。你们瞧她刚才的样儿,还能找到一幅更美更妙的画去?”
  宝琴笑道:“可不是?活脱脱一幅海棠春睡图,只不过,要改两个字。只把海棠二字改成芍药,也就是了。”
  探春却忙命人扶了湘云回到房中,又命人拿了醒酒石衔在口中,一时又命人做了醒酒汤来,让她喝了两碗,她才好些了。众人才要撤席,却又见小红的娘和一群女人带了一个婆子进来。那媳妇愁眉苦脸地进来,跪在当地,碰头有声。探春只管与宝琴下棋,口中问道:“什么事?”
  林之孝家的便指着那媳妇道:“这是四姑娘房里彩儿娘,嘴很不好。他说的放也不敢回姑娘。竟要撵出去才是。”探春便问:“你怎么不回大奶奶去?”林之孝家的回道:“已经回来,大奶奶让我来回姑娘。”探春凝思半晌,落下一子,方道:“那你就回二奶奶去。”
  平儿早在一边儿伺候着了,见是个缝儿,忙笑道:“不用回去。我回去说一声也就是了。”
  探春方点点头道:“既然这样,就先撵了出去,等太太回来,再作定夺。”说毕仍旧下棋,再不说话。林之孝家的自带了那媳妇下去不提。
  我与宝玉站在一棵樱花树下,遥遥知意。我笑对宝玉道:“你家三丫头是个好的,虽然叫他管事,她也一步儿不肯多走。差不多的人,早就作威作福起来了。”宝玉道:“她做了好几件大事呢?如今我们这个园子,什么一花一草,皆有专人管着,再也不能多掐了一草一叶的了。又专拿我和凤姐姐作筏子禁别人,最是一个心里有算计的一个人。”
  我笑道:“那么你呢?你如何不会算计生计?难道连三丫头也不如?”宝玉笑道:“自有她们来管这个,我们只管乐我们的。”我叹道:“各人自有各自福,你还不知dào
  呢?对景儿那一天,谁还管着谁呢?”转身欲走,却见袭人过来了。手中捧着一个小茶盘儿,里面放着两盅新茶。见我要走,笑道:“看你们聊了这么半日,怕你们口渴,巴巴倒了茶来了,你倒要去了。”我正待要说,却见宝钗走过来了,笑道:“正想一杯茶吃呢。”说着伸手拿了杯喝了一口。剩下半杯残茶递到我手中。袭人笑道:“我再倒去。”宝玉却将另一杯茶换了我手中的茶,笑道:“林妹妹吃这杯茶罢。我自己倒去。”我淡淡一笑,饮了一口,仍旧放回小托盘中。
  宝钗的笑意却有些儿淡淡的,袭人的笑也变成淡淡的。我无可奈何,也只好笑的淡淡的了。
  园中春光明媚,明媚的春光中红颜如同春花,灿烂夺目。可是,为什么这花颜上一点淡淡的笑意,却让人觉得心酸心痛心寒呢?
  我独在花荫下伫立良久,心中似有一种心酸竟不能消去。我悄悄带了紫鹃回到了潇湘馆。回到馆中,紫鹃忙让我躺下,笑道:“姑娘今儿了吃了多少酒?这面上竟有春色了。倒是好kàn
  呢。”又做了一碗酸笋鸡皮汤来。道:“姑娘喝一口罢。好久没见姑娘这么高兴了。怎么现下又这么着了?可是谁得罪了姑娘不成?”我起身喝了一口,复又躺下,道:“没事。我只是看到今儿这样热闹,想到也许以后再没有这样的日子了,不觉心灰。所以心里有些不自在。”
  紫鹃笑道:“这就是人常说的乐极生悲?姑娘快不要这样。我们有这样的一日,便乐一日,难道,我们不乐了,发愁就能让好日子留住不成?”
  我不由展颜道:“你这话有理,我们紫鹃竟成了一人哲学家了。了不起,我也佩服起你来了。”
  到了晚饭时分,藕官却来悄回道:“告sù
  姑娘一声儿,今儿晚上宝二爷还要请呢。我们就不吃晚饭等着罢。”
  紫鹃啐道:“顽了一天了,还不足?今儿一天就没见你的人影儿。定是你和芳官约了顽去,还要打着姑娘的幌子。”藕官气道:“你若不信,到时,你就真别去罢。”
  果然,到了掌灯时分,晴雯来了,说请我再去怡红院吃酒去。藕官在外头已经乐出声来。紫鹃笑道:“今儿已经晚了,姑娘一天也乏极了的。明儿再去罢。”我也笑道:“正是呢,我觉得有些头痛,要早点儿歇了。你回了你们二爷,你们自己顽罢。”
  晴雯忙央告道:“好姑娘,略给我一点体面。袭人她们也叫宝姑娘,三姑娘她们去了呢。要是她们请了人去了,独我请不得姑娘你去。真真儿叫我颜面无存的。你若乏了,略坐一坐再走也使得的。”
  无奈只好再换了衣裳,带了紫鹃藕官随了晴雯去到怡红院,早见不独宝钗湘云在,李纨,探春,宝琴,香菱也在那里。另有宝玉房听丫头子们,早已经脱了大衣裳,换了短打扮,笑嘻嘻围坐了一大桌子。见我们来了,都嚷道:“现在可以行令了。”
  我知dào
  她们要占花名儿了。这也是我最爱的红楼梦的一段。可是真的身临其境。毕竟与看文字不同。眼见她们一个个天真烂漫,并不知dào
  她们顽的游戏中真的暗含了她们今后的命运。真zhèng
  是众人皆醉我独醒了。可是也正是这份清醒,让我无法真zhèng
  参与到其中来。唯有一种淡淡的忧虑弥漫心间眉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