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十三章 伤春
却听紫鹃笑道:“我看姑娘这打扮,和神仙也不差什么了?宝二爷,你说,是也不是?”
宝玉痴痴道:“天上的神仙哪有如此好kàn
,如此的神韵?这样清幽美丽又带着一点点的忧伤,这是缘因姑父姑母早早儿过世的缘故。别的美人仙子哪里来的这样的神韵呢?”
紫鹃笑道:“你这话说得极是,我也这么觉着呢。别的姑娘的好处,我们姑娘样样都有,可我们姑娘的好处,却是别的姑娘不能有的。模样儿还在其次,别的,二爷只怕日后才慢慢得知呢。”
我忙啐道:“再混说,赏你一个嘴巴子。”
宝玉却笑道:“她原不是混说,我心中何尝不是这样想的?”又道:“林妹妹,祖母,太太她们虽然不在家,我自然给你做生日的,你可别恼。”
我笑道:“快再不要叫别人听见这话,倒象是我恼了似的,又是专为不过生日而恼的,叫别人听见,只说我轻狂。现在如今,正在国丧之中,朝庭明示不得宴乐。这会子若闹着给我过什么生日,别说叫别人家知dào
了不好,就是自己这府上的人也言论。多一事不如少一事,你了送了礼了,也尽了心了。我已经心满yì
足了。”
宝玉又想了半日道:“就我们这几个人到一处吃一回饭,又如何?”
我笑道:“大嫂子,三丫头还有宝姐姐,就是忙家事也忙得焦头烂额了,你若说了,她们岂肯冷落了我,必又费一回事才罢。我们宁可体贴一些儿,等到明年再过罢。”
紫鹃冷笑道:“她们心中要果然有姑娘,如何不记得你的生日?”
我忙道:“这府上上上下下几十口子人,哪里记得这许多?今儿你的话也太多了。”宝玉笑道:“紫鹃也是一片为你的心,你竟也不用骂她。你的意思我明白。就这样,我自己在怡红院摆上五六碟子果子,专请你一人,对外只说,我闷了请你来说话儿,也不说给你作生日,这橛,又不用扰到别人,又给你作了生日,我们还可以说说话儿,这样如何?”
紫鹃笑道:“若是这样,我自然也提两个小菜过去,都是姑娘素日爱吃的。”宝玉笑道:“就是这样。我先回去准bèi
一下,到了午间,再来请你。”
我忙道:“你不用再来,我们自己去罢。”宝玉笑道:“那我就专在家盛宴以待罢。”宝玉走了一会了,只见薛姨妈回来了,我忙迎上去笑道:“干妈起得这样早,大清早的有什么事,竟这样忙?”
薛姨妈笑道:“人老了,自然觉也少了。方才宝玉那里芳官和春燕的娘因为洗头吵起来了,宝玉又不在房里,袭人也弹压不住,所以,我去瞧了瞧。”
紫鹃笑道:“芳官这几个小蹄子,再没有一日不生事的。我们这里的藕官,何尝一日在屋里的?天天只是淘气。”
却见藕官在窗外笑道:“紫鹃姐姐,你也不用说我,要不是春燕的娘克扣芳官的钱,又拿她自己女儿使剩的水给芳官,我们自然也不去惹她。”
紫鹃笑骂道:“这又是什么事?也值得你们闹成这样?她那里不能洗,你就领她来我们这里洗,岂不省事?不比你们闹强?”
藕官在外头笑道:“紫鹃姐姐是好人,我们哪能来麻烦你呢?”说得我和薛姨妈都笑起来。
我因对薛姨妈道:“中午宝玉请我去为他抄一点子东西,饭就在那里一处吃,干妈也一起去罢。”薛姨妈道:“你自己去罢,我还要回家里一趟,铺子里还有一点事。”
看看快至午间,我携紫鹃径往怡红院而去。雪雁带着一个婆子提一个食盒远远在后头跟着。远远却见一大片粉白的花在柳林间盛开着,一阵风过,花落如雨,那去处,却又离我去年葬花的去处不远。不由问道:“那是什么花?”紫鹃答道:“是杏花。再有几天,桃花也就开了,这枝上的花苞儿快绽开了。”
我点头,再往前走,却见宝玉遥遥在一株大杏树站着遥等。花瓣纷纷而落,徘徊在他的身畔,更显得他丰神如玉,飘然出尘。紫鹃也笑:“有了这花,人也更加好kàn
了。”
我转头笑道:“比林停还好kàn
些?”紫鹃红了脸道:“林停不过是一个傻小子,哪里能和宝爷比呢?”我叹道:“你这话不对,将来,林停或者能成为宝玉的转运之人呢。”
宝玉看见我们,也慢慢迎了来,笑道:“妹妹来了?叫我好等。”
一行人进至怡红院,早见桌上已经摆了七八样菜肴。紫鹃笑道:“我们也带了来了,一个香酥鱼,一个叫花鸡,都是二爷没吃过的。姑娘说了,我做的。别人等闲吃不到的呢。”
袭人也笑着迎了来,请我们落座入席。我笑道:“再等罢,宝姐姐就来了。”宝玉吃惊地看我,问道:“原来你请了她?”紫鹃也笑:“林姑娘并没有请宝姑娘。”我笑道:“不请而来的客最难得。”
果然一会儿,却见宝钗带了湘云来了?我低声对宝玉道:“如何?我的卦再不错的。”
却见湘云笑道:“听见你们在这里吃饭,我就拉了宝姐姐来了,人多了好热闹。”我看了宝钗一眼道:“这个热闹赶得巧。怎么琴妹妹不来呢?”宝钗若无其事笑道:“她跟了妈去了。湘云听见你来这里了,要凑热闹,因此来了。”
大家寒喧入座后,湘云见眼前一个大木头托盘里一个黑呼呼的东西,奇道:“这是什么劳什么子,也吃得吗?”用手先一摸,我忙止道:“烫得很,小心。”早见湘云已经“雪雪”呼痛。宝玉笑道:“偏你是个急性子,我看看你的手,哎呀,果然红了。”忙命袭人拿药来搽。
我从紫鹃的手中接过一个小木锤,卷了袖子,轻轻敲了一下那东西,只见簌簌掉下泥来,我笑道:“你道是什么,这是我从竹林中取的泥裹起来的。”泥巴去后,却见一片荷叶包着的东西,我道:“这原是这园子里的荷叶,我叫人洗干净了收起来的。虽然是去年的荷叶,不及新鲜的清香,也还凑和了。”
再剥开这层荷叶,一只雪白的鸡就出来了,屋子里顿时弥漫了一种香气。湘云喜道:“如何想来?”便伸出筷子先吃了一口,那鸡肉已经应筷而落。湘云尝了道:“好香好香。从没吃过这样好吃的鸡!”我笑道:“再醮些酱油,更妙。”紫鹃早已经将一碟子酱油摆上来,大家吃时,均赞不绝口。宝玉笑道:“此菜真是前无古人了,你如何想来?”
我笑道:“这原也不是我想的,也只是照了别人的法子照做的。”湘云忙问是谁,我答道:“一个姓黄的姑娘。”湘云大喜道:“原来也是个姑娘?她在哪里?”
我笑道:“这个却难了,她在东边海上的一个叫桃花岛的小岛上呢。”宝钗笑道:“云丫头又犯痴了,难不成林妹妹知dào
的人,你都要认识去?不过此菜的确大妙,却叫什么名字?也必定有一个好名字。”
我笑道:“名字却不好呢,叫叫花鸡。”宝玉先笑道:“这个名字有趣儿。”
我慢慢道:“叫花子偷了别人养的鸡,又没有锅灶烹煮,只好连毛用泥包了架在火下烤,因此而来的这菜。只是我们自己吃就讲究了,先将内脏取出,再在肚子里放了香料,身上抹了咸盐,自然味道更好了。”
湘云道:“原来如此,若将来穷了,我们就天天吃这个罢。”宝钗笑道:“你真是口无遮拦,再者,人穷了,饭也吃不饱了,还有钱吃这个?”大家都笑起来,我心下却一点恻然,此时,他们只道湘云的话是顽笑话,却不知将来的境况只怕更惨呢?也不知曹公笔下真实的湘云结局如何?可是她如此美丽天真,我又岂能对她的命运无动于衷?
吃罢饭,我因辞道:“我还要去园里逛逛去,吃了多了,散散也是好的。”宝玉忙道:“我陪你去罢。”湘云道:“我也去。”宝钗却道:“宝兄弟,我还有一事问你。”我微微一笑,自和湘云往园子里而来。
却见园中柳丝如烟,杏花如云。点点金黄如繁星掩在石畔林间,却是连翘。河中已经有野鸭子在水中游弋,湘云笑道:“春江水暖鸭先知,果然如此。”我不由也笑了。
我对湘云道:“走得乏了,我们坐一会再走。”紫鹃闻听,忙取了两块锦褥放在向阳的两上石凳上,笑道:“天还是冷呢,风也是凉的,姑娘们坐一会子就回去罢。”我笑道:“你先回去,看看干妈回来没有,我自己回去就是。”
紫鹃答yīng
了去了。我与湘云坐在园中,四周花木锦秀,两个红颜亦如花鲜妍明媚。我曼吟道:卷絮风头寒欲尽。坠粉飘香,日日红成隈。
新酒又添残酒困,今春不减前春恨。
湘云笑道:“词是好词,只是又是伤春之词。”
我转首对湘云道:“春易过,花易落,红颜也易老。云妹妹,若到了春尽之时,你要记着,总是还有来年的春风送来又一个春季的。千万不可灰心。”
湘云道:“我哪里就成那样了呢?我是今朝有酒今朝乐的人,哪里来得闲功夫去伤春悲秋的?”
我心中暗叹一声,因知湘云天分甚高,再多说只怕她起疑,也不肯再说。眼见此时春正好,处处莺啼,点点花红。正如同我和湘云现在的年轻时光。因为年少,所以对未来的生活和爱情充满了无限期待。又因为美丽,所以,总是幻想着一种美丽的心情和故事。可是,也正是这种年轻和美丽,最耐不得人生的凄风苦雨。一夜风雨,就红褪香残。
我也不知将来我要面对的是什么?我也不知将来我的努力能挽回多少?我不知dào
,我对宝玉的爱是不是真zhèng
的爱情?我只知dào
,我来到这个时空,我要为林黛玉的命运作最大的努力。也许,沉淀了几百年的黛玉情结,就要在我身上作一个了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