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十四章 品梅
是花吐胭脂,寒香胜兰。众人各自称许。
湘云笑道:“如此梅花,你们三个快做了诗出来,题目我已经有了,就叫访妙玉乞红梅,如何?”众人都称妙。一时邢李薛三人都写了,众人看一首赞一首。其中宝琴的又为最妙。湘云叹道:“人生得好也就罢了,偏儿作个诗也是好的,真真儿的叫人赞叹。”
我笑道:“难得你也谦虚一回,不过,别是你自个儿自夸吧?”说得众人一笑。湘云道:“就知dào
你偏不饶了我的。呆会儿好歹也叫你作一回呢。”
宝玉笑道:“林妹妹作的自然是好的了,我就免了罢。”未及说完,湘云已经一口啐去,道:“倒是想呢,你快快写来,写得不好了,再罚!”宝玉只好拧眉攒目写道:“酒未开樽句未裁。”湘云已经摇头道:“起得平平。”宝玉笑道:“你看此句如何?”又写下“寻春问腊到蓬莱。”我笑道:“有些意思了。”湘云却道:“不过取巧而已。”正要再催,只听几个小丫头跑来道:“老太太来了。”众人忙迎时,只见贾母围了大斗蓬,坐着小竹轿,并鸳鸯琥珀几个丫头冒雪而来。大家不由笑道:“怎么这样高兴?”
一时贾母来到室内,先笑道:“好俊梅花!你们也会乐。我来着了。”说着,李纨早已让人铺了大狼皮褥子在炕上,扶了贾母坐了。又递了自己的手炉来。探春忙拿一副新的杯筷来,给贾母倒上一盅热酒。
贾母坐了,笑道:“你们只管顽笑取乐,我因为天短了,不敢睡中觉。抹了一回牌,想起你们来了,因些来看看。”端起酒喝了一口,问盘子里是什么东西,李纨回是炳鹌鹑,贾母回头对鸳鸯笑道:“把咱们的小咸菜也拿一点子来,还是林丫头送来的,酸甜的,正好下酒。”鸳鸯忙答yīng
了叫人取去。
见众人都围在这里,贾母笑道:“再不要因为我来了,你们就拘了性儿,还是原来那样为好。”
众人才又说笑起来。贾母又道:“这里虽好,到底有些潮湿儿。你四妹妹那里暖和,我们去她那里吧。”又问惜春道:“我叫你画画这园子,你可画好了没?”众人笑道:“哪里就有了,只怕明年此时或许有了。”
贾母笑道:“这还了得?竟比盖这园子还费工夫了。”
说着,仍坐了竹轿,大家尾随而行。只见园子里四处粉妆银砌,玉树琼枝,忽见宝琴披了那大氅在山坡上遥立着,后面却有一丫头抱着一瓶红梅。众人都笑道:“可不就是老太太房里挂的那<<双艳图>>?”贾母摇头笑道:“那画上的人哪里有这样的衣裳?人也不能这样好。”一语未了,只见宝琴身后又转出一个穿了大经猩猩毡的人来。贾母忙问:“这又是哪个女孩儿?”众人笑道:“我们都在这里呢,那是宝玉。”
贾母笑道:“我的眼越发花了。”说话之间,来到近前,可不就是宝玉和宝琴,两人映着那白雪红梅,都是美玉一样晶莹的容貌,果然好kàn。我心中却在诧异:为什么?我就从来没有对宝玉和其它的女孩在一起,有过一点的嫉妒?真zhèng
的林黛玉绝不这样的。可是如果,我不爱宝玉,又或者,这爱又一点点的勉强,这样的穿越,还有什么意义?又如果,我的穿越仅仅是改变林黛玉的命运,那么?没有宝黛爱情的红楼,还是红楼吗?
看着身旁的热闹,看着一个个如花的红楼女子,我默默一叹:究竟,我的努力最终可以改变多少?挽回多少?正在想个不住,只听宝玉对我笑道“方才我去栊翠庵,妙玉每人送你们一枝梅花,我已经打发人送去了。”我笑道:“多谢你费心。”
一时到了暖香屋,只见薛姨妈也来了,向贾母问好道:“好大雪,一日也没来问候老太太,正该赏雪才是。”贾母笑道:“何尝不是呢?我才找了她们姐妹顽一回子罢。”薛姨妈笑道:“早就说要和我们姨太太借一回园子,摆上两桌酒,请老太太赏雪呢。又闻得女儿说,这几日老太太身上不太好,因此竟没请,早知如此,今日原该我请了才是。”
贾母道:“这还没出十月呢,下雪的日子还有呢。再破费罢。”凤姐儿笑道:“姨妈仔细忘了,倒是先称了五十两银子来,交给我收着,一下雪,我就预备了下酒,姨妈也不用操心,更不会忘了。”贾母笑道:“你既这么说,姨太太你就给她五十两银子,我和她一个分个二十五两,到了下雪的时候,我只装心里不快,混过去,姨太太更不用操心,我和凤丫头又得了实惠。”
凤姐手一拍道:“正和我想的一样呢。”众人都笑了。贾母道:“这琴丫头,方才我看见她带了个小丫头子折梅花儿,竟比画上的人儿还好kàn
些!但不知她的生辰是什么时候?家中到底什么样的境况呢?”
薛姨妈吞吞吐吐道:“可惜这个孩子是个没福的,前年她父亲没了。她从小儿见的世面倒多,三山五岳的没有不去到的。那一年,他父亲把她许了梅翰林的儿子。偏第二年,她父亲就去了,只有一个母亲了,又得了痰症。可怜儿见的。”
凤姐儿笑道:“原来已经许了人家了?原本我还想保个媒呢。”贾母笑道:“哪家的孩子,倒叫你来保媒?”凤姐儿笑道:“老祖宗别管,我心里看准了他们是一对儿的,听见已经有了人家,就不提了。”
贾母笑道:“琴丫头这么个模样,这么个性格儿的,我是极爱见的。别说是父亲没有了,母亲还有病。说句该打嘴的话,就是父母都没有了,也是不碍的。只要人模样儿好,性格儿好就是好的。没的我们这样的人家挑人家的家世金银作什么?难道我们竟是图了人家的钱不成?”
凤姐儿笑嘻嘻看了我一眼,口中道:“可不就是这个话?我们这样的人家,若是不入了我们老祖宗的眼,凭她是个金银珍珠做的人儿呢,也不得入我们家的。”
薛姨妈笑道:“偏是凤丫头嘴巴子来得快。怎么她在家时我倒没有看出她还有这样的见识呢?还是老太太调理得好。”
贾母笑道:“也罢了。天也不早了,我们且散了罢。叫她们姐妹自己顽一会子吧。”
也不过又闲话一回,宝玉因见我懒懒的,因道:“林妹妹别是凉着了吧。我先送你回去歇一会子罢。”
我笑道:“那倒不用,你还是在这里和她们说话儿吧。我自己回去就很好。”
宝钗听见道:“我也乏了。也要回去。”独湘云道:“好容易乐了一回子,你们又去了。”宝琴笑道:“我从小儿走的地方不少,也去了很多的名胜古迹。今拣了十个地方的古迹,作了十首怀古的诗,诗虽粗陋,却怀往事。又暗隐俗物十件,湘云姐姐若得空儿,就请猜上一猜如何?”
湘云喜道:“我们快回去你写出来,让我看看。”众人都笑了。
一时众人散了,我见宝玉仍送我回潇湘馆,用手扶了我的胳膊,嘴中不停道:“虽说这道上的雪都扫了,可是还有些余冰未净,仔细滑倒了。”一语未了,他脚下一滑已经摔了个四脚朝天,我让他一带,也摔在他身上。后头紫鹃她们赶紧忍笑上来扶起我们,宝玉忙道:“啊哟对不住,倒是我连累了你了。”
我笑道:“世上所谓口不应心就是这样了。”上前把他衣裳上一点残雪拍打了,道:“你还是去宝姐姐那里瞧诗去吧。你这心里一忙,脚下何尝有数儿?我自己回去就很好。”
宝玉瞧了我的脸道:“那诗在那里放着又飞不了,我明日再看也不迟,你送了你回去看你喝上一点子姜汤再回去。要不,我去了也不安心,也不得好生瞧那诗的。”
紫鹃笑道:“二爷说得很是。我回去就叫人做姜汤去。”
一时到了潇湘馆,宝玉见竹林上披着一层白雪,翠绿的竹叶冰凝在雪水中,竟似是翡翠玉刻的般,更似有一种淡淡的竹叶的清香萦绕在身畔,不由赞道:“这竹子虽没有梅花的鲜妍,更有一种风姿,怨不得你爱它。”
我慢慢道:“我爱这竹子,也并不是为了什么潇湘妃子的故事,我只爱它风雪不改其青翠,和青松梅花一样的品格儿,偏又生得亭亭细弱。”
宝玉笑道:“倒是和你很有些一样。”我笑道:“这哪里敢当?竹为君子,我原是一个俗世间的弱女子,哪里敢以竹自居呢?”
到了房中,早见一枝白梅插在一枝青花瓶中,约尺来高,如玉雕的花瓣儿如星般点缀在虬曲的枝干上,一缕寒香染了一室。
我脱了大氅,又帮宝玉也脱了,拿了火筷子把火盆中的炭拨旺了,自在常卧的贵妃榻上坐了,宝玉却在书桌前的椅子上坐了。一时雪雁送了茶来。宝玉要饮时,我笑道:“先等一等。”自摘了一朵梅花放在了宝玉的杯中,笑道:“你再尝。”
宝玉先深嗅一回,笑道:“如何想来?”
我笑道:“你来喝它,倒也不至于作践了的。”
看着宝玉的眼睛,我慢慢道:“我原也极爱梅花的,更爱梅花的诗。什么零落成泥碾作尘,唯有香如故这样的诗句原是千古绝唱了,却总有些黯然的意思,由我们这个年纪儿读起来倒并不适宜。也领略不得那种苍凉意味。我倒是有一首新词在这里,你可想听?”
宝玉喜道:“你作的自然是好的。”
我站起来,拈了一枝梅花慢慢咏道:
卜算子
咏梅
风雨送春归,
飞雪迎春到。
已是悬崖百丈冰,
犹有花枝俏。
俏也不争春,
只把春来报。
待到山花烂漫时,
她在丛中笑。
一曲吟完,宝玉拍手道:“绝妙好诩,竟是从未有人翻出这样的新意来,以我来看,从来这些梅花诗都不及它。”
我笑道:“我也是极爱它的,却也并不是我作的。不过倒想送给你。”
宝玉笑道:“我明儿就去求四妹妹画个扇面儿,只画上一枝梅花,再配上这诗,我天天拿着看,可好?”
紫鹃捧了一碗姜汤来,笑道:“袭人打发人来叫二爷了,说姨太太那里备了酒也要赏梅呢,太太叫你快去。”宝玉道:“林妹妹也去罢。”
我笑道:“多谢,我已经乏了。你自己去了,倒是替我说一声儿。”
宝玉将碗接过来,亲自喂我喝了,道:“我也不去。我就说身上也不好,我打发人去回一声也就罢了。你先喝了这个,先躺一会子,渥了汗也不就碍的了。想什么吃,我叫人送来。”
紫鹃道:“饭我已经预备了。还有,明天二爷若有空儿,晚上来一回在我们这里用一回饭。有新鲜东西叫你尝呢。”
宝玉笑道:“那先谢了。明儿我必定来。”
紫鹃送了宝玉回来,我嗔道:“我还没说话呢,你倒是下了贴子了,到时,你自己请他,我是没空的。”紫鹃笑道:“看在人家今儿摔的这一跤的份上,请请也应该的。”说得我也一笑。似有一种淡淡的暖浸在心头。
宝玉,宝玉。他给我的感觉,更象一种极温和的亲情。仿佛是一个家的归宿。很温暖,很随和。与真zhèng
的林黛玉刻骨铭心的爱情相比,也许逊色很多。可是,我知dào
,也许唯有这种朴素一点,平静一点的爱,更经得住时间和经lì
的折磨。也许,这不是真zhèng
的爱情,可是,又有谁说过:仅有情爱是不能成全一个婚姻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