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十八章 蜜语
宝玉笑道:“不过是薛大哥约了几个人聚了一会子。可巧柳湘莲也去了,还舞了一回剑,真是好kàn
得紧。可惜你去不得,否则,你也要说好呢。”
我瞅他一眼,道:“宝哥哥,待我问你几句话?”宝玉笑道:“你且说来。”
我慢慢问道:“你可知,这府上一年约多少进项,又多少支出。每个月大约得支出多少银子才可勉强维持?”宝玉笑道:“这倒是个新闻,你也问起这个来了?莫不是你手上没钱使了不成?我哪里知dào
这个?你要问,只问凤姐姐去。我是从不问这个的,你又不是不知dào。”
我心下道:“果然如此,这才是不问经济只关岁月的宝玉呢!”口中却勉强笑道:“我哪里又缺了钱使?我究竟也没有使钱的地方儿。不过方才听她们说府上银钱上有些紧,不过白问问。”宝玉凑上来笑道:“凭他们短他谁的,也不是短了我们的!”
我白他一眼,道:“你快去罢。舅舅走的时刻,安排了那些功课,你做了不曾,听说,舅舅的差使也快办完了,到时回来,捱打的也不知是谁呢?”
宝玉如同天上打下一个焦雷道:“罢罢罢,才高兴了一会子,你又说这个!我就回去写去吧,妹妹,你不知老爷给我留了多少?就是累死了也怕是不能的了。”说着,一溜烟儿似的去了。
紫鹃不禁笑起来道:“我们这个宝二爷,真真的什么也不怕,唯独听见老爷两个字,腿都酥了呢!”我也笑道:“好歹还有这么一个可以怕的人,要不还不知什么样呢。”
回到潇湘馆,晚间秋风吹乱竹影,直透到房内来,想起白天和贾母的计议,又想起宝玉不理俗物,凡事不懂。又想到贾府将来的命运,一时间思绪纷至沓来,竟是一夜不得好睡。到了晨起时分,只觉身热口苦,竟是感冒了!
好久没有生病了,这些的感冒竟是来势汹汹,高烧不止,又引起气管不好,直咳得头皮都痛起来。这个时代又没有感冒特效药,整日喝苦药汤子。偏又赶上月事来潮,真个儿是黄鼠狼偏咬病鸭子,都凑到一处了。
贾母自然免不了忙着叫人请医延药,宝玉更是整日呆在这里,园子里各人也来探。凤姐儿叫小红来说:“姑娘想什么吃,只管叫人做去。二奶奶早就告sù
了园子里管厨房的柳家的了。”
这日方才醒,正叫人紫鹃用了热手巾子擦脸。宝钗进来了。道:“妹妹可好些了?”我忙让坐,又唤雪雁沏了茶来。
宝钗稳稳坐下,道:“可是你这个咳嗽,这几日看着总不见好,若不快些儿治,留了病根就麻烦了。平日看你就很是弱不禁风的,倒是这些年吃的药竟没有效验的?”
我叹道:“人常说生死由命,富贵在天,也不是人力能违的。我这病只是吃着这些药看着罢。”
宝钗道:“昨儿我看你的药方,人参肉桂太多了,虽说益气补神,可是太热了也不好。依我说,先以平肝健胃为要,只晨起拿上等的燕窝一两,冰糖五钱,熬出粥来,若吃久了,比药还强呢。最是滋阴补气的。”
我心中暗叹:“果然不愧是宝钗!这样的说话行事,真zhèng
是滴水不漏。人情做得周密严实,真zhèng
的花为肚肠诗为魂的林黛玉怎是她的对手?”我叹道:“你素日待人,原是极好的。只是我多心,只是以为你藏奸!如今看来,往日竟是我错了。实在误到如今!细细儿算来,我母亲去得早,又没有兄弟姐妹,我长了十五岁,从未有像姐姐这样的人来说这些个体己话。怨不得她们都说你好。我往日见她们赞你,心里还不受用,平日里说话,也常有得罪了姐姐的地方儿,你竟不介yì
,还是待我这样。可知是我自误了。”
我接过紫鹃沏的茶,亲自递给宝钗。宝钗笑接了。我继xù
道:“你方才说吃燕窝粥,虽然燕窝易得,但只是平日里因为时常肯病,请大夫人参肉桂的已经闹了个天翻地覆,这会子又兴出新文来吃什么燕窝粥,老太太,太太凤姐姐这三个人便没话说,那些底下的婆子丫头们,未免要嫌我太多事了。你看这些人,平日里老太太多疼了宝玉和凤丫头两上,他们尚且虎视眈眈,背地里风言风语的,何况是我呢?况我又不是这里的正经主子。原是无依无靠投奔了来的,他们已经嫌我了,如今我还不知进退,何苦叫他们来咒我呢?”
宝钗道:“其实,我原是和你一样的。”
我道:“你如何比得我?你有母亲,又有哥哥,这里又有买卖土地,不沾他们一文钱的。要走就走了。我是一无所有,吃穿用度,一针一线一草一纸,皆由这府上供给。那起子小人岂有不多嫌的?”
宝钗笑道:“不这将来多费得一副嫁妆罢了,如今也愁不到哪里去。”
我啐了一口,道:“人家当你是个正经人,把心里的烦难告sù
你,你反拿我取笑儿。”
宝钗道:“虽是取笑,也是真话。你放心,我在这里一日,就与你消遣一日。你有什么委屈烦难只管告sù
我。我能解的,自然替你解。我虽有个哥哥,你也知dào
的,只有个母亲比你略强一些。咱们也算得是同病相怜。你也是个明白人,何必作司马牛之叹!不过你刚才说的也是,多一事不如少一中。这么着,我明日家去和妈说了,只怕我们家就有,与你几两,每日叫紫鹃做了你吃。又便宜又不惊动了旁人。”
我忙笑道:“东西虽小,难为你如此的心意!”宝钗起身道:“这有什么?你且歇着,我有空再来看你。”说着告辞去了。
我重新躺好,紫鹃端了一碗白粥来道:“姑娘用一些吧。我还拌了一点小咸菜儿,你就着好歹用一点,只怕这病就好得快些。”
我只好坐起来,道:“给我披上件衣裳,我还是桌子那里吃罢,在床上吃,只怕污了被子。”紫鹃给我披了一件夹袄,我坐下慢慢吃,笑道:“紫鹃姐姐的手艺越发好了,这咸菜拌得很有味。”
紫鹃坐在我对面,笑道:“还是和姑娘学的,我也就会拌个咸菜吧。等姑娘好了,再教我些儿,我做好给你吃的。”又道:“唉,这个宝姑娘,要不是因为宝玉的事情,倒也是个好伴儿。听她说话,真zhèng
是有情有理的。照说这样的人材儿,做个王妃也不差什么了,又何苦来和你争宝二爷呢?”
我不禁失笑道:“你哪只耳朵听见我想和宝玉在一起了?实话告sù
你吧。我是谁也不想嫁的。我只想好好用一点心思,打点一个自己的立身之地罢了。为什么,我就得嫁了宝玉才算是大功告成呢?”
紫鹃笑道:“姑娘的本事,别人不知dào
,我还能不知dào。就是琏二奶奶,也是不能和你比的。究竟我也不知dào
姑娘是哪里来的这些的心思智慧?不过,女子总是要嫁人的。再强还能强过男人去?”
我喝完了粥,又端茶漱了口,道:“这才叫人千古一恨呢!不过,紫鹃你且瞧着,也许我将来还真的能成了也未可知呢!”
吃了饭,我倚窗而立,不知何时已经飘下雨来,打得竹叶沙沙响,更有一种凄凉的滋味弥漫在心间。真zhèng
是“秋风秋雨愁煞人”!哪。
不由得展开素笺,研了香墨,挥笔而就<<秋窗风雨夕>>。刚刚写完,雪雁来报说:“宝二爷来了。”一时只见宝玉身着蓑衣,带了箬笠,洒洒地来了。我不由得笑道:“哪里来的渔翁?”宝玉却觑了眼只是瞧着我,半晌方道:“今儿气色好了许多。”
忽一眼看见案上的诗稿,便立kè
拿了就瞧。我道:“别看罢,胡乱写的。”宝玉一边看一边啧啧称赞道:“这样的好诗你还说不好?那我的只得拿出去全烧了呢。”
宝玉便一歪身坐在了床沿上,有一搭无一搭得和我说些儿他在外头的见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