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十四章 淮纸
这位老板年纪很大了,听说足有七十多岁,因此骨骼僵化,行动非常缓慢。他从货架上拿货、放东西、包装、算账、收钱、找赎……所有的事做起来都象是在放慢动作似的。青云私下怀疑,这家店的货物明明质量不比市上那家最大的文房铺子差,生意却要少上一大半,会不会是因为顾客们对老板的慢动作不耐烦的缘故?
比如此时此刻,他就用双手慢慢地用一块旧绸布将那叠有些发黄的纸张包起,然后慢慢用一条绳索去缚住,慢慢打成绳结,而这几个动作已经花上至少三十秒钟了。青云有些耐不住,主动上前问:“老板,您这包是纸吗?写字用的纸?”虽然看起来很陈旧了,但如果便宜的话,也许她可以买上一些,省得老人家那么麻烦了。
那老板慢慢抬起头,满是皱纹的脸上露出一个和蔼的笑容:“纸当然是用来写字的了,这可是好东西,咱们淮城府的特产,大大有名的淮纸!想当年,先帝还在的时候,这纸还是贡品呢。”
咦?青云大吃一惊:“这个吗?真的假的?!如果是贡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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t您这里怎么会有?”价钱一定不便宜吧?啧!只好放qì
了。
老板笑说:“那时候是贡品不假,只是当今皇上登基的时候,下令一切从俭,但凡是贵重奢华、劳民伤财的东西,都不要了。这纸本来极好,别看它时间长了就发黄,事实上造的时候用了特制的药汁,不怕虫蛀,也不怕受潮,就是造起来费事些,花费的人力也多,因此就被剔出贡品名单了,只有先头的淮王府还用着。可惜淮王嫌它会发黄,下令停造,如今已经很少有存货了。我这个是旧年从王府弄来的存货,一直收着,若不是方才的客人特地问起,我还不肯拿出来呢。”
方才的客人?就是背影象钟县丞的那位吗?
青云有些好奇地看了看那绸包:“我能瞧瞧不?我还没见过这种纸呢,想开开眼界。”不怕虫蛀又不怕受潮,还真神奇呀。
老板又和蔼地笑着,慢慢地解开绳结。青云虽然觉得慢,恨不得立kè
替他解了,但又怕行事太鲁莽会伤了老人家的自尊心,只好小声问一句:“我来帮您吧?”老板却微笑着摇摇头,将结打开了,又慢悠悠地去揭开绸布。
等他好不容易揭开了,露出里头的纸来,青云就有些迫不及待地伸手摸了上去。纸面有些发黄,摸上去略有些粗糙,散发出淡淡的草香气。她有些迟疑:“这个纸适合写字吗?”墨汁不会晕开吗?
“当然适合了。”老板含笑斜了她一眼,“你别瞧它好象有些粗,写起字来很顺的,而且字迹过上百年也依旧象新写的一样清晰。它除了会发黄,什么都好,否则也做不成贡品了。拿它来印书,抄书,或是誊写公文,最适合不过了。”
真有这么好?青云有些拿不准,又小声问:“多少钱呀?”
老板笑着用手指比了个数字,青云倒吸一口冷气:“这么贵?那算了,我估计没那福份。”
老板仍旧和气地笑着,重新慢慢地将纸包起,用绳扎好了,慢慢转身走到货架前,慢慢弯腰,打开柜门,将绸包放进去。青云隔远瞥了一眼,瞧见柜子里象这样的绸包只有两个,存货不多了,厚度也只比刚刚放进去的那个略高一些,似乎方才的那位客人并没有买太多淮纸。
她见到老板重新转过身来,连忙说出了自己想买的东西,老板就颤悠悠地转身扶住货架,踏上一个小木凳到高处去够几本棋谱,看得青云心惊胆战,连声说自己来就行了。老板却很固执地摆手拒绝了,继xù
慢慢将棋谱拿下来,又慢慢走到另一个货架处,取了描红本和纸笔。等到他回到柜台前,算好钱的数目,青云已经是一头冷汗了。
东西加起来有些贵,但她已经顾不上讲价了,赶紧付了钱,便匆匆离开,心里还在想:在古代社会里,书本笔墨纸砚果然都是花钱的东西,她也算是舍得下血本的了,但跟刚刚那位象钟县丞的客人一比,顿时就被比下去了,人家买几张淮纸花的钱,就是她这堆东西的两倍呢,真不知dào
他花那么多钱买这种纸做什么。
青云来到市集,高大娘早已等得有些不耐烦了,两人连忙往家赶。才进家门,就看见半夏在前院正房里不知在翻找些什么东西,青云忙问:“半夏你在干什么?”
半夏从屋里冒出个头来:“医馆里来了个东乡王庄的人,说他家老人的老病犯了,少爷要赶过去医治,让我回来找几味药,再把前儿配的救心丸带上。那病人的病情有些棘手,少爷说今晚可能回不来了,大娘和表姑娘可有充饥的干粮什么的,我顺道带上,预备少爷晚上吃?”
青云一听,连忙往厨房奔:“有早上吃剩的几块烧饼,将就着还能做干粮,就怕不够你们吃的。麦冬也去吗?”
“麦冬哥已经跟着少爷过去了,我这就得走。”半夏皱了皱眉头,“几块烧饼不够吃,一会儿我到街口再买几个包子。表姑娘,再给我们备一壶水!”
高大娘在旁插嘴道:“你这孩子,怎么糊涂了?小曹大夫是去给人治病的,难道人家还不能招呼一顿饭?犯得着你又要备水,又要备干粮的?”
半夏苦笑:“大娘,您不知dào
,那家人不大通情理,若是少爷把他家老子治好了,一顿饭自然不在话下,但若病人治不好了,别说一顿饭,只怕立时就要被打出门来。我们少爷去他们家出诊过几回了,知dào
他们家人的脾性,因此才让我回来拿点吃的,早作打算。那位老爷子的病不是一天两天了,不过是熬日子罢了。我们少爷又不是神仙,哪能次次都能将人救回来?”
高大娘听了,忍不住念了句佛:“怎会有这样的糊涂人?这又不是急病,早该心里有数的。好歹小曹大夫也救了他家老人几回了,即便最终救不了,也不该将人打出来,果然是不通情理得很。小曹大夫真不该理会他的。”
“我们少爷说了,医者父母心,不能因为病人的家眷不通情理,就把病人的性命置之不理。那不是一个大夫该做的事。”半夏见青云拿了烧饼和水囊出来,连忙道了谢,匆匆背起一个药箱便跑了。
青云看了高大娘一眼:“大娘,您瞧,我曹大哥的人品多好呀,这不是比人家只一张脸好kàn
的强多了吗?哪里就被人比下去了呢?”
高大娘怔了怔,古怪地看了看她,又想笑,又有些着恼,最后面色怪异地转身去了厨房。青云只当她是知dào
自己错了,得yì
地轻哼一声,嘴角微翘。
曹玦明这天晚上果然没回来,这不是第一回了,青云早已司空见惯,很淡定地跟刘谢与高大娘一起分享晚餐。
刘谢说起今日县令周康的家眷到达后,县衙里鸡飞狗跳的场景。周太太带来了比预料中更多的随行人员,即使蒋友先已经被安排到了吏舍,卢孟义与周大少爷周棣加上一半的男仆被塞进了主簿宅里,剩下的人还是无法挤进那小小的县令宅中。光是女眷和婆子丫头们,就足以挤爆周康的后宅了,最后还是周太太一声令下,命先前随周康上任的那个通房带着几个粗使婆子丫头,以及十来个男仆们紧急移居后街一处租来的房屋,才把居住问题解决了。
据说周太太十分温柔地向丈夫抱怨了他安排的不周,周大人也十分愧疚地向妻子赔了不是,但对于她说另外找一处大宅子让全家人移居的建议,却没有理会。周小姐向父亲抱怨时,周大人就把蒋先生的黑历史拿出来晒了,还非常严肃地说:“我不知dào
他是不是向你们说了些什么,但我绝对不能容忍他利用我的妻儿达成不可见人的目的!淮王别院是淮王妃的私产,并未抄没官中,我不能以权谋私,更对里面埋藏的所谓财宝毫无兴趣!若这财宝确实存zài
,我会上报知府大人,请府里派人来挖掘!”
周太太与周小姐都没再吭声了,倒是周少爷有些好奇:“什么财宝?蒋先生倒没提起这个,只是说父亲在任上委屈自己了,连好点儿的屋子都没住上,让我们来了以后多劝劝您呢,没想到他还有自己的私心。不过这淮王别院似乎挺有趣,儿子在京中也曾听人说起,当年淮王妃的父亲曾请来名家建造别院,别院中的家具有许多都刻有名家笔迹,有不少如今已经失传了。若有机会,我还真想去瞧一瞧呢。”
青云听到这里,几乎跳了起来:“这周少爷一定是故yì
的吧?他也想进淮王别院?!”
刘谢却道:“应该没有这个意思吧?周大人说了那里有官兵把守,外人不能随意进入,周少爷就没再提起这事儿了。再说,他即便要进去,也只是去瞧瞧里头的名家书法,哪儿还能瞒着人挖什么财宝呀?”
青云不以为然:“我就不信了,他要是真没算计些什么,何必非得要进淮王别院里瞧一瞧?”
刘谢道:“你管他进不进去呢?有周大人在呢。只是明儿你得备点儿礼物,打听一下,周大人的太太小姐可有空闲,若是有,你就过去问个好,送点儿见面礼,这是礼数。若是你心里觉得害pà
,就跟钟太太、钟小姐她们一块儿去。”
青云明白,刘谢没有家眷在这里,但礼数上又要向上司的太太问好,只能由她这个干女儿出马了。到了第二日,她就准bèi
了几幅上等尺头,还有两包糕点,然后向钟家送了个信。
钟胜姐很快就回了信,周太太周小姐初来乍到,旅途劳累,说是今日不见外客,若有人要上门拜访,就得等明天了。钟胜姐请青云陪她一道去,头一回拜访一位出身高贵的千金小姐,她心里也有些没底。
青云答yīng
了,只得跟高大娘一起把糕点吃了,明儿再准bèi
新鲜的。这时曹玦明赶了回来,脸色有些不好kàn。
青云忙问:“曹大哥怎么了?是不是病人有什么不好?”
“病人没事,已经缓过来了。”曹玦明顿了一顿,“你可是准bèi
去周家拜访?”
青云点点头:“干爹让我去呢,礼数总是要尽到的。”
曹玦明有些迟疑:“你见到她们时……别说出自己的身份。”
青云怔了怔,不解地问:“为什么?”
“虞山侯府在京城里是显贵,他们跟楚王府有来往。”曹玦明看向青云,“周小姐还跟楚王府轻云郡主是手帕交,她也许听说过你父母的事。”
轻云郡主?青云心下忍不住嘀咕,这人名字跟自己还真象。
(为什么临近十二点的时候,总是要抽风?刷都刷不出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