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三章 争宅
流民们经过木匠尤师傅、泥瓦匠马老二的培训,又有了给自家与王掌柜盖房的经验,已经是相当熟练的建筑工人了,虽然水平不能跟赵三爷带来的人比,但盖几间结构简单、质量坚固的房子还是没问题的。各人又都有了各自擅长的技术,手下也收了几个小工,算算人数,也相当可观了,完全不必担心人手会不够。
青云与他们也算相熟,并没多啰嗦,很快就商量定了,除去要留在王掌柜工地上的人以外,其他人都可以来,照着她的图纸建房,按天按人头算工钱,工钱与王掌柜给的等同。因为有王掌柜出面,她也不担心会有人偷懒不做工,白占名额。
流民工匠们一出城就直奔青云买的地去了,上头已有他们的同伴搬运过来的木料和砖块,他们手脚很利索,到傍晚太阳西下时,已经搭好了三四间屋子的框架,当然,跟马路对面赵三爷家的工地相比,进度还是要慢一些。人家已经连铺子带后头的仓库建好四五个宅子了。
跟赵三爷的工地临街相对,并不是件坏事。他带来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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t*施工队人员技术娴熟,行动也有规矩,说话不多,手脚勤快,下了工都聚在一起吃饭休息,基本不会四处乱逛,偶尔几个工头级别的会到同福客栈喝点小酒消遣,但都非常节制,二更(晚上21点到23点)前一定会返回住处。流民们原本是相当散漫的,无论是王掌柜还是青云,都不会对他们多加约束,但看到对面的前辈们如此守规矩,技艺又如此高超,他们也收敛了些。除却几个纯粹想来打打杂,赚点小钱的人以外,其他人都或多或少地改了原来的小毛病,变得勤快、干净起来,下了工也早早回家,不再老是四处闲逛、吃酒聚赌,有几个手艺学得比较好的,还悄悄观察人家工匠的动作,私下偷起师来。
青云是在偶然到工地上视察时,发xiàn
这件事的。她起初还高兴来着,心想要是这些帮工的流民能学好技艺,将来能借以谋生不说,自己的房子也能建得更好了。只是王掌柜却提醒了她:“谁家师傅愿意让人偷学了本事去?赵三爷有钱有势,来头又大,可别叫他们知dào
了,找咱们晦气!”青云这才醒悟过来,在古代,手艺不是你想学就学的,特别是独家那种。
但如果人家没发xiàn
,她也不会蠢到主动上门去道歉。让流民们别学了?开玩笑!那不是打击人家积极性吗?
青云犹自纠结了好几日,却无意中发xiàn
,其实赵三爷手下的工匠们早就察觉到有人偷师了,脸色当然不会好kàn
,但也没有为难流民们的意思,甚至没有遮掩自己的行动,不让人偷看。
这是什么意思?他们在默许流民们偷师吗?
青云拿不准赵三爷他们的用意,只是人家已经表达了善意,自己也不能不知好歹。于是,她每回给工地上的人送饭、送消暑解渴的茶水、酸梅汤时,总是会多预备一些,招呼对面工地上的人来尝尝。起初没人理会,后来慢慢的就有一两个人过来借口水喝,有一回他们的锯坏了,也不到赵三爷名下其他的工地上拿,反而直接到街对面来借。流民们非常高兴地出借了所有的锯,差点儿误了自己的活,那天晚上,两边的工头就相约到同福客栈吃酒去了。
男人们在一起喝酒,总是很容易喝出交情来。自那天晚上后,两边工地上的人们就成了朋友。赵三爷手下的熟练工匠技艺高超,偶尔就会指点一下流民工匠们的手艺,流民工匠们都住在附近,生活便利,经常请了相熟的赵家工匠到自家新盖的房子去吃饭,再让自家老婆姐妹们帮赵家工匠洗衣缝补,给这些单身在外无人照应生活琐事的汉子们帮了大忙。随着双方越来越熟,青云也得到了一个让人意wài
的消息:与她雇来的这些工匠和平相处,而且默许他们偷师,其实是赵三爷的指示。
赵三爷为什么要这样做?难道就只是因为她姓姜?说起来,王掌柜工地上的流民工匠可没有这个待遇。
青云心中疑惑,却又不好上门去问,便将这件事记在心底。总归是她欠了对方人情,将来若有机会,自己又力所能及的话,就回报一下好了。
所有事情都按部就班地顺利进行着,青云心情愉快,手头又宽松,特地给自己、刘谢和高大娘都做了一身新衣裳,还多买了一支普通的毛笔,两刀最便宜的纸,每天抄两小时书,权当认字与练字,过得十分闲适。
没过几日,衙役里的王小四要娶媳妇了,请了县衙和后街所有的人去吃喜酒。王小四本来在仪门上当门子,那是个肥差,时有外快落袋,但自打周康上任,就把自己亲信的小厮安插到那位子上,将王小四换了下来。王小四丢了差事,只得花钱打点,又求了陈捕头,终于得以回归快手行列,继xù
做回衙役。如今周康施政有了成效,流民们妥善安置下来,一应文书账册都清查过,平日又无大事,整个县衙的人都空闲了,王小四便想趁这个机会,将订了亲三年多的未来媳妇娶进门。
王小四就住后街街尾,他成婚那几日,高大娘都过去帮忙了,青云也备了一份贺礼送过去。
高大娘一直看着王小四长大,心里当他是亲戚家的子侄一般,见他终于要娶媳妇了,心情一直很愉快,每日早出晚归忙个不停,还将所见所闻事无巨细都告sù
青云知dào
,比如说县太爷在王小四当班时说了贺喜的话啦,又比如说县太爷家的那个通房奶奶派婆子送了份贺礼啦,贺礼里头的绸缎是多么华美,银镯子又是多么漂亮,只是可惜份量轻了点儿,一对儿加起来还不够四两,不如钟县丞太太送的银锞子份量重,还有葛典吏家送的贺礼特小气,就只有两匹半新不旧的红布外加两包糕点,诸如此类的。
当然,也少不了夸奖刘谢送的礼物:“虽说不是布,也不是银子,但那九十九个喜饼一看就喜庆,这么一大担抬出来,又气派,又实惠,意头又好。听王小四说,味道还极好,明儿摆酒时,每个客人分一个,还能多出来不少呢。我记得你前几日总是念叨什么饼模子,那饼可是你出的主意?”
青云脸上忍不住露出笑来:“新郎官喜欢,大家也说好,那我就安心了。”刘谢手头钱不多,真要象钟县丞、葛典吏他们一样送布送首饰,立kè
就穷了,但如果象其他小吏一样只是送点小东西,又会让人看轻。她就想了个实惠的法子,请尤木匠出马,从山上砍的木料中选了一块质地好一点儿的,雕了个饼模子,刻的是和合二仙,然后买了面粉鸡蛋和玫瑰馅儿,请马大婶帮着做了一堆玫瑰饼出来,用饼模子一压,个个都有了吉利又喜庆的花纹,拿两个大篮子装了,上头装饰着马二婶剪的大红双喜,用扁担送过去,可不是又实惠又体面吗?王小四连待客的糕点都省了。
对于刘谢来说,九十九个饼的材料成本并不高,他可以付得很轻松,而马大婶的工钱青云就包了,算是做干女儿的心意。而这回宾客的反响要是好的话,马大婶就准bèi
拉着妯娌开家小铺子,专卖糕饼了,青云连饼模子都送给了她。
还有,青云那五亩地,因为有了客户定制大小,不再跟着赵三爷的铺子规划,除去租出去的八个铺面,剩下的地方还能分成四间小铺子,已经有流民过来问租金了,青云答yīng
了低价租两个店面给他们,其中就有马家妯娌的一份,马大婶还说要算她一股呢。
青云用手撑着下巴,开始遥想今后的美好生活,又多一份收入了,要不要帮马家两位婶娘想几个味道好又做法简单的点心出来呢?她吃过的美食肯定要比她们多得多……
“青姐儿呀!”高大娘的叫唤拉回了她的思绪,她有些愣愣地转头看对方:“什么事,大娘?”
高大娘欲言又止,想了想,又凑到炕上,压低了声音问她:“听说县衙的蒋先生要占了刘主簿的宅子,是不是真的?”
“啥?”青云有些没反应过来,“蒋先生?占谁的宅子?我干爹没宅子呀?”
“就是后衙那个院子!”高大娘道,“那院子一向就是给主簿备着的,从前你干爹只是代职,就没搬进去,可如今他得了正式任命都快一个月了,衙门里还没让他搬,这不是太古怪了么?!要我说,他是主簿,就该搬进去的,你是他闺女,也该象钟家的胜姐儿,葛家的金莲一般,做个娇养的小姐,哪能天天四处乱跑,就跟乡下的野丫头似的。”
青云选择性地忽视了她后面那几句话,只将重点放在前半部分:“我记得干爹提过那宅子,说是早有人提过让他搬的,只是前些时候不得闲,手头钱也不多,他就没搬。我还寻思着等过些日子铺子都租出去了,得了钱就买几件家具什么的,跟干爹一起搬进去呢,怎么如今倒叫蒋先生占了?蒋先生来头再大,他也不是清河县的主簿!”她压低声音问高大娘:“这事儿是谁说的?”
“陈娘子说的。”高大娘小声道,“她今儿在王家抱怨半日了,说他们家陈捕头在县衙干了十几年,都只能住在吏舍里,一家大小八口人挤三间屋子,凭什么蒋先生一个外头来的,既不是官,又不是吏,连差役都不是,带着两个小厮,就要占了整个院子去?若搬进去的是刘主簿,那是应该的,谁也不抱怨,但蒋先生就……”
青云皱了皱眉头,心里也想不明白,怎么周康又犯傻了?同样是为他出力的人,谁比较有用,他看不出来吗?明知dào
不合规矩的事,他偏要干,是不是嫌属下的人都太听话了?
事实上,她有些冤枉周康了,因为县令大人眼下也在冒火呢:“我早说了这事儿不行,是主簿的宅子,就得归主簿住,更何况刘谢又是立了大功的,人也本分老实,说好了给他的宅子,怎能占了去?此事不必多言!”他甩了袖子,随手拿起一本书翻看,就不再理会身边的人了。
蒋友先与卢孟义对望一眼,前者勉强压下脸上的忿忿之色,尽可能冷静地说:“大人容禀,这也是不得已。大人连内眷侍从在内,满打满算数十人,住在一个院子里,实在太挤了,更别说我与卢兄二人都不是孤身在此。虽说主簿的宅子就该给主簿去住,但刘谢一人独居,无妻无儿,也无侍从,在吏舍住了多年,也习惯了。让他一人独自住整个院子,岂不是暴殄天物?”
周康头也不抬,翻过一页书:“县衙后街不少人家有空房出租,两位尽可过去看看,若觉得不便,底下小厮们也可以搬几个出去。都是太太说了要带上的,其实我哪里用得着这许多人?”
蒋友先脸色一沉。他在虞山侯府也是颇受礼遇的,一个庶女的夫婿,还是被贬到地方上来的,也敢给他脸色瞧?!
卢孟义一见不好,忙上前一步笑道:“大人所言极是,底下的小厮里,颇有几个清闲无事的,不如就在后街租两间屋,让他们搬过去,每日过来听候吩咐,也是一样的。”
蒋友先眼睛都瞪大了,望着他简直不敢相信。卢孟义依然不动声色。
周康看了他一眼,神色缓和了许多,脸上也带了笑:“先生是个明白人,回头我就吩咐下去,让人在外头租房子。”
卢孟义知dào
自己的话奏效了,忙再上前一步,笑道:“大人崇尚简朴,我等实在佩服,只是……大人毕竟出身世家高门,自小锦衣玉食,三两月也就罢了,常年栖身在这小小的县衙后宅之中,实在是委屈。更何况,大人自己尚可将就,太太与少爷小姐们来了,又当如何是好?难不成到时候,也要让他们挤这小屋子,让丫头婆子小厮都到外头租屋子去?”
周康愣了愣,神色有些复杂:“他们怎么会来?”
“大人说笑了,他们是您的妻子儿女,您在任上,他们为何不能来?”卢孟义暗暗给蒋友先使了个眼色,后者已经明白了他的用意,忙笑说:“是啊,太太即使为大人远调之事一时伤心,过后也会慢慢回转,难免要思念大人的。少爷小姐也少不得大人的关怀教导。若他们都来了,即便轻车简从,这小小的县衙后宅,也住不下那么多人哪!不如,把县城东南边的淮王别院……”
周康猛地站起身来,将书本重重甩在桌面上,看了蒋友先一眼:“我的家眷不会来的,要担心房子住不下,也得等到他们来了再说!淮王别院?你倒打的好算盘!只怕你不配住那里!”说罢甩袖而去。
蒋友先气得浑身都在发抖,瞪了卢孟义一眼:“都是你出的馊主意!如今打草惊蛇了,万一他发xiàn
我们对淮王别院别有用心,那该如何是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