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01章 凤求凰

  “砰!”
  失手摔落的杯子掉在地上,碎成了几片。尖锐的碎裂声拉回了苍梨神游的思绪,赶紧弯腰下去捡拾碎片,可是仓促中却被锋利的陶瓷碎片划破了手指。
  “啊!”苍梨吃痛地抽了口气,眼看着手指上的伤口涌出了鲜血。那滚烫的鲜血开成了一朵罂粟般妖娆的花朵,可是,为什么又突然感觉不到疼痛了呢?
  “公主!”莲蓉跑进来,惊呼着拉过她的手来,“怎么这么不小心?”
  “没关系,只是一个小口而已。”苍梨抽回手,用手绢轻轻擦去血迹。“你打扫一下房间就好了。”
  莲蓉还想说什么,却见苍梨又开始继xù
  发呆。
  敬嬷嬷站在门口,看莲蓉清扫了茶杯碎片走出来,问道:“主子这几天是怎么了?魂不守舍的。”
  莲蓉咬了咬下唇,把手里的东西一扔,气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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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t*呼地冲出了玉茗轩。
  小顺子守在静心殿门口,正百无聊赖地打着呵欠,回过神来就看见莲蓉冲了过来。他眨了眨眼,确定自己没有看错,一个箭步冲上去将她拦住。
  “我的姑奶奶,你想干什么?”看她这么气势汹汹的模样,估摸着没有好事。
  莲蓉没好气地说:“我要见皇上!”
  “皇上在里面休息呢。”小顺子压低了声音说。
  “休息?抱着那个狐狸精在休息吗?”莲蓉的脸色一阵青一阵白,口不择言地大声嚷嚷,“皇上当真是被那个塞北女人迷了眼睛了?”
  “你怎么能这么说皇上,这可是要砍头的!”小顺子惊呼。
  “好啊,那就砍我的头好了!砍了我的头,就不用再看见公主她现在这个样子了。皇上是不是瞎了眼,看不见我家公主的心了吗?”莲蓉大喊着,眼里泛起了泪光。
  “你这么说可就不对了。你摸着良心说,皇上对怜贵人如何?可是怜贵人一再伤害皇上,还要被你们反咬一口,你们还讲不讲理了?”小顺子也不干了,跟莲蓉对质起来。
  “我家公主是有苦衷的!她也不想这样的!”莲蓉红着眼睛说。
  “她都对皇上说出那样的话了,还有什么苦衷?你没有伺候过皇上,你怎么会知dào
  皇上心里有多难受?那天晚上,我第一次看到皇上一个人喝得烂醉,嘴里还在叫着怜贵人的名字。那个时候,你家公主在哪里?皇上是真瞎了眼,才会喜欢上这么无情无义的女人!只为了自己过得好,就随意愚弄皇上。皇上的真心,是被狗给吃了!”小顺子愤愤不平地说。他的眼里同样满含泪水,这么多年了,从来没有看见过湛溪那副狼狈的模样。可是那一刻,小顺子知dào
  ,皇上是真的心痛了。
  莲蓉愣住了,半晌说不出话来。她只看得见自己主子的苦,却看不见另一个人的痛。她没有想到过自己的狭隘,更没有想到过堂堂的皇上会用情之深。但是这一切,为什么会变成这样,她真的想不明白。
  “你走吧。这几日好不容易安稳一些,你别再拿那个人来扰乱皇上的心了!”小顺子毫不客气地下了逐客令,转身回去静心殿。
  幽暗的屋子里,湛溪侧躺在卧榻上,眉宇间浮现出疲惫。
  “是谁在外面吵闹?”
  “回皇上,只是几个宫人争吵起来了,现在已经打发走了。”小顺子回答道。
  湛溪听了,半睁开的眼眸才又安心地闭上。“知dào
  了,下去吧。”
  “是。”小顺子一边答yīng
  ,一边抬眸瞥了一眼皇上。
  湛溪的手中,紧紧地握着那尊精致的玉像,好像这是他唯一能够握住的残留的梦。因为它,在那样的梦中还会有江南烟雨,还会有她顾盼生辉,仿佛她一直就在身边,从未走远。
  小顺子叹了口气,掩上门走了出去。
  烈日炎炎,湖堤垂柳成了妃嫔们纳凉的好去处,往往两三人为伴,慢悠悠地消磨着盛夏的时光。
  苍梨也不想闷在玉茗轩,便由着莲蓉拉她出来散心。
  湖边倒是有一点凉风,能够驱散一些心中的燥热。
  苍梨走了一阵,鬓角却也微有汗意。
  “公主走乏了,找个地方歇一歇吧。”莲蓉说道,扶着苍梨往有亭子的地方走去。
  近了,却听闻转角处一阵琴声。
  袅袅琴声如同一缕缕烟雾缓缓上升,化作了飞舞九天的凤鸟,遨游四海,却终归回到原地。
  “凤兮凤兮归故乡,遨游四海求其凰。时未遇兮无所将,何悟今兮升斯堂!有艳淑女在闺房,室迩人遐毒我肠。何缘交颈为鸳鸯,胡颉颃兮共翱翔!凰兮凰兮从我栖,得托孳尾永为妃。交情通意心和谐,中夜相从知者谁?双翼俱起翻高飞,无感我思使余悲。”
  苍梨一愣,竟不知这宫中还有这样巧妙的双手,能将一曲《凤求凰》演绎得如此缠绵悱恻。她信步走去,慢慢显露在眼前的,却是端坐在琴后的北野湛溪。
  花间风影婆娑,贵胄少年风华正茂。那低垂的眉眼,安静的轮廓,好像静止了流年。
  心里有一朵花,开出了惊艳的声音。
  “皇上?”苍梨花费了好一番功夫,才让自己相信眼前的景象。她从来不知dào
  ,原来他弹得一手如此精妙绝伦的好琴。她还没来得及了解更多的他,就已经要远离。这让她一时愣在那里。
  湛溪抬起头来,并没有听到苍梨的呢喃,而是看向另一方。
  鼓掌的声音先行响起,接着潍娅雀跃的叫喊声便传入耳里。
  “真好听!这是什么曲子?”
  湛溪宠辱不惊地抬眸说道:“你最好坐在那里别动。”可是还不及看向坐在一边的尉迟潍娅,目光却已先撞上了花柳之后的苍梨。他愣了愣,看她也同样一动不动地站在那里。
  “怜贵人!”潍娅也注意到她,再也管不住好动的天性,不顾湛溪刚才的警告就一瘸一拐地朝苍梨走了过去。“你怎么会来这里?”
  “臣妾只是过来避暑,不知皇上和潍娅公主在此,打扰了。”苍梨垂下眼眸,很好地掩饰自己的情绪。
  “既然来了,就一起坐下来听吧。皇上他不告sù
  我刚才那首曲子的名字,怜贵人你的琴也弹得那么好,应该会知dào
  吧?”潍娅俨然已经把苍梨当成了自家姐妹一般,没有了最初那样隔膜的心理防线,加上塞北女子原本就爽朗大方,对苍梨也越发热情起来。
  却不知她这份盛情,苍梨能否消受得起。
  “皇上为你弹的曲子,当然要他自己说出来才好。本宫在这里有些不合适,还是先告辞了。”苍梨没有办法鼓起勇气面对湛溪,所以只是看着潍娅说话。
  “诶?”潍娅露出一丝失望的神情。
  “是《凤求凰》。”湛溪的声音从背后传来,又仿佛是刻意留住苍梨的脚步一般,在后面又补充了一句,“怜贵人应当知dào
  的。”
  苍梨胸口一闷,说不出话来。是啊,她怎么会不知dào?凤求凰,凤求凰……原来,自己在这里真是多余了。
  “如此的求爱名曲,臣妾确有耳闻。”
  这次轮到尉迟潍娅发愣。“求爱名曲?”
  湛溪听到苍梨这揶揄一般的回答,心里竟有一丝莫名的快意。她还是在意的,是吗?所以才会这么闷闷不乐……他喃喃地说:“是啊,是男子向女子示爱的曲子。”他的话戛然而止,因为还有一半没有办法说出口。原本是为她准bèi
  的《凤求凰》,可是还没来得及对她诉说衷肠,她却已经将他推开。当他摸到这把琴的时候,脑海里刹那闪过的,只有她的面容,所以也无法控zhì
  地弹出了这样的曲子。
  凤求凰,凤求凰。司马相如可以凭借一曲赢得卓文君的放心,可是朕的凰啊,你却听不到朕的心。
  湛溪的眼神从冰冷变得有一丝哀戚。他看着苍梨,明明想要上前去替她擦掉鬓角晶莹的汗珠,但整个人却没有办法动弹。她的发,她的脸颊,好像离他很远,远到他怎么去追,也没法靠近。
  “喔,皇上你该不会是这么快就喜欢上我了吧?”潍娅幸灾乐祸地说。
  “你想多了。”湛溪淡淡地回答,“朕只是太久没有练琴,一时只能记起这么一曲罢了。”
  “那有什么关系?反正你要对我那一晚负责,就当这首曲子是提前下的聘礼好了。等你完全喜欢上我的时候,再弹一遍就行了。”潍娅眉飞色舞地说,好像成功已经近在尺咫。她已经感觉到,他不再那么冰冷的心。只要有一个缺口,她就有信心能够走进去,到时候她一定要好好kàn
  看,这个人的心到底是什么做的,才会那么冷、那么硬。
  “你胡说什么!”湛溪蓦地急了,压低了嗓音吼道。
  “我哪有胡说?你想赖账不成?”潍娅瘸着腿就要冲上去跟他理论。
  湛溪却只是看着苍梨,心里闪过一丝惊慌。
  苍梨低下头,把差一点没有忍住的泪被吞回了肚里。“皇上和潍娅公主既有谈话,臣妾就先告退了!”说罢就转过身匆匆逃离。她真怕再多停留一刻,让他看见她的软弱。那样,就真的输得什么都没有了。
  湛溪着急站起身,想要解释什么,却也来不及对着那个背影说出口。
  潍娅更是气势汹汹地走上来,质问说:“那天晚上,就是你害得我扭了脚的,你还想耍赖?你要是不对我负责,看我怎么毁了你这皇帝的名声!”
  “你想如何就如何,只是不要再来烦朕。”湛溪压抑着恼意,拂袖而去。若不是看她是手无缚鸡之力的女人,他岂能容她放肆到今天。
  潍娅逞强地想要还嘴,抬头却对上湛溪那冰冷得堪比冬天的眼神,竟然不由自主打了个寒噤,不敢再说话。直到他离开好一会儿,她才喃喃地说:“不就是开个玩笑,那么小气……”她撇着嘴在他方才坐过的地方坐下来,看着那把琴转忧为喜。
  《凤求凰》……
  早晚有一天,让你心甘情愿地再为我弹一遍。
  潍娅这样想着,嘴角露出自信笃定的微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