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060章 知音和鸣

  “小姐,你慢点!”丫鬟夕莲在后面好不着急地追赶着。
  杜玉梅只管撒丫子乱跑,脸上还罩着面纱不肯摘下来,但扑面的春风仍然无孔不入,让人神清气爽。杜玉梅迎着风张开双手,舒畅地说:“啊,总算呼吸到新鲜空气了,可憋死本小姐了!”接着她又回头对丫鬟招呼,“夕莲,你快点啊!”话音刚落,她的头却撞上了一堵坚实的墙,几乎能听到脑袋“砰”的一声,整个人站立不稳地摔了个四脚朝天。
  轻云一愣,伸手去补救已来不及,只能抓住了面前飘落的那张面纱。
  “小姐?”夕莲惊呼,赶紧上前去把玉梅扶起来。
  玉梅感觉到脸上一空,诧异地尖叫了一声,伸手去摸,发xiàn
  面纱已经不在,吓得一下子转过身去,用双手捂住脸。
  “这位小姐……”安王不知对方身份,举止有些无措。
  “你别过来!”玉梅害pà
  地后退了一步,不敢让他看见自〖%
  M.35ww.己长着红疹的脸。她拉了拉夕莲的衣角,示意说:“快走……快走……”
  夕莲只能替玉梅遮掩着,让她快步跑开。
  安王觉得不对劲,紧追了几步,对方却疾步走向了后宫方向;他只能却步。忽而听到一阵乐曲声传来,其声悠扬远播,如风吹落枝头花朵,花瓣漫天飞舞,脚下溪水潺潺流淌,空谷泉音,花随水流,偶有惊鱼跃起,溅起花香扑鼻。安王一时心惊,这宫中竟然有人能将琴弹到如此出神入化的地步,实在让他忍不住想要一探究竟。他循着琴声找去,就在花园一角的梨树下看到一袭端坐的粉影,素手芊芊拨弄马尾琴,掉落的花瓣随意洒在她的衣裙、发丝,和琴头上。安王简直愣住了,这个人,不就是他日思夜想的那名女子吗?上次惊鸿一瞥,又匆匆而别,这次再遇,虽不记得细碎之处,但那惊世美貌和清澈双眸却是刻骨铭心,尤其是那一颦一笑间的妩媚,无法用他所学的词汇表达。他想要上前,却又不忍开口打扰,转念一想,便掏出了插在腰间的长笛,和着她的节拍吹奏起来。
  这一曲,正好是他熟悉的《高山流水》。
  苍梨闻有人唱和,先是一惊,随后又镇定下来。毕竟知音相惜,对方岁从未与自己配合,但一支笛管抑扬顿挫,余音绕梁三日,绝不输她的琴艺。二者结合天衣无缝,甚至有相见恨晚之感。她便继xù
  端坐,十指翻飞如蝶,直至一曲终了,仍是意犹未尽。
  此刻安王已走到她跟前,拱手拜道:“姑娘琴艺乃天下一绝,小生佩服。”言语之间尽显钦佩之情。
  苍梨抬起头来,眼前这人并不陌生,出于礼节,她也得起身一福,道:“安王爷谬赞,当真折煞小女子了。”
  安王摆摆手说:“音律当前,岂有身份门第之别?如今我只当是知音闲聊,想与姑娘结友,不知可否有这个荣幸让姑娘笑纳我的邀请?”
  见安王如此谦卑,苍梨也不是做作之人,笑道:“早闻安王爷随性洒脱,不拘束于陈规礼教,能与这般风流人物交友,是苍梨的荣幸才对。”
  “苍梨姑娘太客气了。不过方才听闻你琴声中略带虚浮,似乎内息不调,不知是否身体抱恙?”轻云询问道。
  苍梨没想到这样区区差别也让北野轻云给听了出来,不由在心里惊叹他的才华,口中说道:“王爷单凭听觉,就能辨出弹奏之人的内息规律,在你面前,小女子真是班门弄斧了。”
  “凡音律皆由心起,凭心而生,以指而发,十指连心,环环相扣,有时差别虽小,只要用心就能感觉得到。”轻云缓缓说道。
  “王爷对音律的见解超凡脱俗,非一般人能比拟。从前我弹琴,只是觉得浑身舒畅,无论喜悲,皆能抒发通透,却不曾细想个中缘由,今日王爷所言,犹如醍醐灌顶,真是与君一席话,胜读十年书,小女子受教了。”苍梨福身以表敬意。但凡偏爱音律之人,对于知音仿佛能够心意相通,哪怕只是初次见面也犹如多年老友一般互相尊敬。
  “今日匆忙,不曾想与姑娘不期而遇,两手空空甚是失礼。小王姑且将这玉佩赠与苍梨姑娘,聊表今日相逢的惊喜和知音之交的喜悦,希望姑娘笑纳。”轻云说话间,从怀中掏出一块上好的羊脂玉递给苍梨。
  蝴蝶形状的玉佩,被雕刻得栩栩如生,仿佛亟待振翅欲飞,翩然嬉戏于花间。无论成色和雕刻,都乃上品。
  苍梨惊道:“如此贵重的礼物,苍梨如何能收?”
  “这玉乃天地灵气的结晶,本是自然之物,流入谁手,皆因缘分。如今赠与姑娘,便是你与它的缘分。何况宝剑赠英雄,宝玉配佳人,原本就是天经地义,姑娘何须推辞?”安王洒脱地说,眉宇间轩昂之气毫不拘小节。
  苍梨犹豫片刻,知dào
  相持不下,安王的为人也早有耳闻,若是不接纳,只恐怕两人都尴尬不爽,便双手接过,郑重说道:“既然如此,苍梨恭敬不如从命。但愿你我知音之交,有如此玉,清泠剔透,不染尘埃。”
  安王嘴角噙笑,应道:“好一个‘清泠剔透,不染尘埃’。”可是他的心,却无意中堕入滚滚红尘,再也不复当初超然世外。对她之心,真能“不染尘埃”吗?
  他冥想之际,苍梨却仰望一眼天空,算着时辰,道:“时辰也不早了,苍梨还有事在身,就先失陪了。”
  安王颔首以示礼仪,看着她远去,怅然若久,半晌才反应过来,竟不曾追问她的身份。早先虽猜测是兰妃之妹杜二小姐,可未能得到证实,心中仍不踏实。但欢欣雀跃之心,很快就压倒了不安。佛说,前世五百次回眸,才能换来今生一次擦肩而过,那么他们俩,总算还是有缘分的吧?他微微一笑,从怀中掏出另一块一模一样的蝴蝶玉,目光明亮如炬,转身走向花间深处。
  苍梨回到玉茗轩中,时已日上三竿。她进了前院,莲蓉似乎一早就等候在此,立马奔上前来,拉着苍梨小声说:“公主,皇上来了。”
  “真的?”苍梨脸上闪现出一丝欣喜,赶紧拉着厚重的裙摆疾步向大殿走去。
  先前芸芳已在这里伺候,倒了清茶递给湛溪。
  “昨日之计,可还算是成功?”湛溪端着茶杯,忽然幽幽地说了一句。
  芸芳一愣,不明所以地看着湛溪。
  湛溪饮了一口茶,提醒道:“除了玉珠,玉茗轩的内贼可还有他人?”
  芸芳这才反应过来,立马在湛溪跟前跪下,低头说道:“皇上英明,奴婢班门弄斧,请皇上赐罪。”
  “你身为玉茗轩的掌事姑姑,理当保证玉茗轩和你家主子周全,清除内贼势在必行,只是做得太过冒险。怜贵人也是聪慧之人,如此仓促行事,实在是太欠考lǜ。”湛溪似乎并无怪罪之意,说话也是风轻云淡。如果苍梨当真有心避讳,何须在字条上写下一句“卿自南朝远来”,白白留下把柄?这分明是一招请君入瓮,只怪丽昭仪自作聪明,毁了自己。
  芸芳一时摸不清湛溪的意思,仍是说道:“一切都是奴婢的主意,是奴婢执意要清除内贼,主子不过配合罢了。可牵连到丽昭仪被太后贬谪,是奴婢考lǜ
  不周,甘愿接受皇上责罚。”
  “她若是没有害人之心,太后又如何能迁怒于她?自作虐不可活罢了。你只消记住,你的主子是梨儿,她是值得你用对待贤贵人那颗心去对待的女子。所以你不必为旁人感到内疚。朕要的,是能全心全意守护她的人。”毕竟,作为皇帝的他,不能时时刻刻在她身边,而对于芸芳他是了解的,有了她在苍梨身边,他也能更加安心。
  芸芳怔怔地看着湛溪,似乎对于他提起贤贵人时语气里仍保有的那丝歉疚和懊恼感到诧异。帝王多是无情人,湛溪更是被称为铁血新皇,可是见过他追忆贤贵人和对待苍梨,芸芳的心里不免起了多少波澜。在这深宫里,她见惯了人与人之间的面具,不知此刻的湛溪,戴的是那一副,抑或她当真有幸,看到了他真实的部分。但无论如何,他是主,她是奴,既然他做了吩咐,她没有理由不从,即便他要她用性命去守护他在乎的那个人,她也应该在所不辞。“奴婢遵旨。”
  湛溪看向芸芳,却只能看见她脸上那层新制的面纱,昔日的容颜,似乎已经慢慢模糊,唯一清晰的,只有那场在黑夜里熊熊燃烧的大火。他甚至还记得,当侍卫把芸芳从烧焦的大殿里拖出来的时候,她骇人的焦黑面容。据说,那时的她还一直拽着贤贵人的手没有放开。若不是屋脊塌下来刚好形成一个狭小的空间罩住了她,加上拯救及时,恐怕她也随着旧主去了。现在他要她保护怜贵人,似乎有些不近人情,但芸芳的确是他现在唯一能托付的人,也只有让她受委屈了。无论如何,他是更不想再见到苍梨受惊的模样了。
  “起来吧。”湛溪挥了挥手,目光犹如悄然零落的尘埃。
  “皇上!”此时苍梨已经进来,浑然不知这里刚发生了什么事。
  湛溪一见她脸上明媚的笑容,刚还有些阴郁的心情也立kè
  明朗起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