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002章 和亲(2)

  朝堂之上,群臣吵嚷成一团,像一群蚂蚁在互相转告外来者的不怀好意。
  “北皇息怒!”墨云听急了,想开口解释,但想到苍梨的冒犯,竟不知该如何替她圆场,只能一脸干着急地站着。他无意瞥见苍梨嘴角的笑意,心里忽的升起一股寒意。他想起那一日,南朝的议政殿上,南皇问她可否愿意远嫁和亲,以解边关危机。其实说是询问,不过只是试探。若她胆敢反驳,南皇就是绑,也会将她绑来。谁让她,是南朝最美的女子。而她笑得风轻云淡,未曾说一个“不”字。难道从那个时候开始,她就决定玉石俱焚?可她为国为民之心,让人感受得真切,怎会有假?
  “皇兄还没开口,你们这群当臣子的就七嘴八舌议论皇上受辱,难道这就是你们心中所想?从皇兄决定召见和亲使臣起,你们就百般阻挠,现在也还挑拨南北关系,惟恐天下不乱。本王看,你们对和顺公主所言不满是假,不服皇兄的决策,所以拉帮结派一起妄图破坏议和才是真吧?”开口的是祺王,语气不缓不急,却含着咄咄逼人的力量。
  “王爷,你怎么能这么说啊?老臣对皇上一片忠心,怎敢冒犯皇上?实在是这妖女欺人太甚,老臣不能容忍,还望皇上和王爷明鉴。〖\
  m.top.”那群大臣赶紧一边撇清,一边老泪纵横地自表忠心。
  祺王懒得理会他们这一套,转向皇上拱手说道:“吾皇英明,自然分得清是非黑白。臣弟受命迎接和亲仪队,这一路上也见过和顺公主的深明大义。相信和顺公主对皇兄出言不逊,定有深意,何不让她说完,再让皇兄和诸大臣评判她的是非对错。这样也显示出我北朝的王者风范,让天下百姓心悦诚服。皇兄,此刻皇宫之外,定是百姓聚集,还望皇兄以大局为重,稍安勿躁。”
  “皇上……”还有大臣义愤填膺地想要反驳祺王。
  北野湛溪眼中却是星光流动,轻启双唇,冰冷地说出一句:“准奏祺王所言。”
  简短的六个字,就像他冰冷的脸一样留给人无限的遐想。刚刚还吵得不可开交的众大臣,一下子全都像受冻的蝉一样噤了声。他们不敢反对皇帝的决定,于是齐齐看向那胆大妄为的和顺公主。这个小丫头片子,能玩出什么花招?
  祺王见事情有了转机,也松了一口气,但也沉着脸向苍梨问道:“和顺公主虽身在南朝,想必也听过吾皇英名。皇兄八岁继位,十岁平定宫闱内乱,十五岁收服周边绝大多数少数民族,十六岁就亲征疆场,打下无数胜仗,从此誉满天下。如此丰功伟绩,公主却说我皇兄不够英明,是否是公主不够公正客观才对?”
  苍梨看了一眼祺王,仍是恬淡自若,仿佛面对的不是生死攸关的转折点,而只是一场日常论话:“没错,在所有人眼里,北皇所做的一切,的确算是‘丰功伟绩’。苍梨也承认,北皇治国有方,更是骁勇善战。不过从祺**才的一席话中,苍梨听到的却只有两个字——‘杀戮’。苍梨乃女流之辈,不懂国家政治,更不敢妄议朝政。但小女子也知dào
  一点,那就是国以民为本。一位真zhèng
  英明的君主,当以百姓为重,而不是只知南征北战,扩大自己的疆土,满足自己的扩张欲望,来博得虚名。自天下分割、南北对峙以来,两方边疆连年战事不断,边陲小镇,民不聊生。百姓们饱受战火之苦,多少人家破人亡、流离失所、客死道旁?这一路走来,苍梨更见到战火蔓延之处的满目疮痍。皇上和众位大臣身在帝都,看见的只有灯红酒绿、纸醉金迷,丝竹笙箫早已迷了你们的双耳、乱了你们的心绪,你们又怎么能听到、想到那些在亲人的尸体旁苦苦挣扎的生命?今日站在这里,苍梨更加失望的是,所谓的北皇英明,竟然就是率领众臣丢开手中公务,花着大把的时间站在金銮殿中,商议的却不是如何拯救百姓于水火之中,却为一个女人的是非去留吵得不可开交。若这就是你们所谓的英明,那么苍梨实在不敢苟同。”
  满庭皆寂。众大臣被说得哑口无言,只能拿眼角余光瞥着皇帝的动静。
  湛溪一动不动地坐在龙椅上,冰冷的眼神直勾勾地看着苍梨。他的脸上没有半点动静,对苍梨所言亦不置可否。殿外清冷的阳光照在鎏金的香炉上,那一层金光就仿佛活起来的流水一般,在殿中无声地流淌。气氛越发尴尬。
  祺王看着北皇,小心地揣度他的心思。他知dào
  皇上不是蛮不讲理的人,可却骄傲无比。这些年皇上一手建立起来的功业无可厚非,就连全国百姓也无不称颂。今日南宫苍梨当着文武百官的面,将他所引以为傲的一切说得一文不值,不但皇上面子上挂不住,心中恐怕怒意更盛。
  就在众人屏息凝视时,北皇竟缓缓站了起来,连带着那一股子冰冷,一步一步走下台阶,向苍梨走去。金炉上的光折射在他的侧脸上,似乎也停止了流动,凝结成霜。他停在苍梨面前,打量了她一会儿。苍梨垂着双眸,浓密纤长的睫毛在脸上投映出扇子般的形状,恬淡只似暖阳中的一朵梨花。
  没人知dào
  北皇想干什么。只见他睥睨着苍梨,无言,伸出修长的手指将她凤冠上的珠帘拨到一旁。
  安静的朝堂之上,又响起了细微的质疑声。
  “皇上这是干嘛?”
  湛溪冷冷地说:“你好大的胆子。冠冕堂皇的话,谁都会说。朕只相信,人会说谎,可眼睛不会。你想平息战乱,那就给朕一个相信你的理由。”
  第二次听北皇说话,就是这么长的句子。可他的语调却未曾改变,冰冷,不带一丝感情,即便是想求证,也是命令的口吻。他是九五之尊,睥睨天下,当然有傲慢的资本。可苍梨也不是省油的灯。面对北野湛溪盛气凌人的语气,她却还能保持着不卑不亢的姿态,抬起双眸与北皇对视。她的眼神赤裸如同北方大地的雪,晶莹剔透,不染一丝杂质,好像要将她的心完全奉于人前,不留一点私心。
  那一刹那,北野湛溪古井无波的脸上闪过一丝不易察觉的惊诧。不是因为她的坦诚,也不是因为所有别人能够想到的原因。他只知dào
  ,他的心狠狠地颤抖了一下。
  苍梨看着北皇,仍旧语无波澜,道:“小女子并非大胆,只是早闻北皇心胸宽广,必不会与苍梨计较。何况,皇上乃一国之君,天下苍生的苦难,相信皇上比苍梨更为关心。苍梨虽非北朝之人,但人之性命却无国别之分,苍梨一并怜之。”
  北皇不知是还未从那种震撼中回过神来,还是在心中权衡着什么,久久不说话。
  满朝文武见状,更是谁也不敢开口。只看着两个人站在大殿中央,被阳光照耀,龙袍的金色和霞帔的红色相得益彰,仿佛两个人相互交融,同化成一团金光。
  “好一个‘一并怜之’。”北野湛溪终于一字一顿地开口说道。“不过,你可知错?”
  苍梨清澈如水的目光漾开一丝涟漪。她一早就知dào
  自己是在博弈,赢不了北皇,就会输了自己。此刻她在心里揣度北皇的心思,聪慧如她,也不能得到一个合理的解释。难道是自己错了?再心胸宽广的人,一旦居于权位的巅峰,也会迷失自我,盲目地维护自我尊严和虚名。
  “苍梨不知错在何处。”她也不甘示弱,直截了当地问道。
  “公主……”墨云低声劝告,却又不知从何说起。现在已是进退两难,只能先看北皇的回应,再作打算。
  北皇顿了顿,用诡谲的语调说:“你既然是来和亲,进了我北朝的皇宫,却还口口声声称自己不是北朝人。难道,你果真是没有和亲的诚意?”
  满朝文武哗然。皇上这话是什么意思?
  只有祺王微微一笑,他知dào
  南宫苍梨成功了。其实从她说服自己向皇上传达南朝和亲之意时,他就已经知dào
  ,这个女人也可以说动北皇。他太了解皇上,以至于只有他听得出来,皇上这番话不是在兴师问罪。
  不,应该说,苍梨在惊愕之后,也睁大眼看着北皇,然后嘴角缓缓上扬,勾勒出一个几不可见的弧度。不管是带着喜悦还是悲凉,她总算不辱使命。暂且不论以后如何,她可以为边疆松一口气了。于是她福了福身,掷地有声地说道:“苍梨知错。”
  北野湛溪转过身,背着手走向龙椅。他又一步一步地走上阶梯,留给众人一个意味深长的背影。只有站在龙椅边的小太监能够看见北野湛溪似笑非笑的表情。不过他也很奇怪,在皇上身边这么久,他还是第一次看到他流露出这样的神色。不过他敢肯定,其中一点原因是傲慢作祟。不管做什么,没有人可以质疑他的威严,即便是苍梨说的话已经无可挑剔,他也要在气势上压住她。
  不过,湛溪真zhèng
  的心事,只有他自己明白。他的笑,是因为“她”,带着一丝九五之尊不应有的无奈和悲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