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九十七章 危险的快乐

  这又是谁在给他和清月在暗地里使绊子挖陷阱。
  这天真无邪的宋姓少女的脸容,分明用的就是当年清月的那张坐在秋千上的照片的。
  那雪白鹅蛋脸,那微微嘟起的红唇,那笑得月牙般的弯弯大眼睛,这一切都是他看熟了的。
  他将报纸团起,脸上青筋暴怒了好一会,才平复怒气,又将报纸展平。
  他以为:他和蒋氏一门的恩怨已经结束,想不到,才刚刚开始。
  他将报纸小心叠起放入口袋,做出一副笑脸,走进客厅。
  开开心心地吃完一顿饭,他以加班为由离开宋家,独自驾车去“富宁台”。
  管家一见他大惊失色,接待贵宾一般战战兢兢地将这位地位特殊的贵公子迎接进门。
  冯洪健不愿意同下人摆脸色,故而一直维持着正常的表情,可是等他一见端坐在客厅内大腹便便的蒋夫人郦晨时,满腔的怒火终于忍不住,冷哼一声便准备拂袖而去。
  蒋夫人连忙站起來拖住他胳膊:“洪健请留步,先生一会就下來!”
  冯洪健像是怕脏一样,连忙甩开她的手,冷冷道:“蒋夫人,请你自重!”
  蒋夫人像是被谁大力掌掴了一下,整张脸迅速变得惨白:“蒋夫人,我有什么资格做蒋夫人,我不过是个妾!”她语气清冷,松开他,颤巍巍地坐了下來。
  他见她如此,也不好意思再打蛇随棍上,忽然想起清月说的话“她不是个快活的人”,是呀,钱可以带來幸福吗?
  他掏出口袋里的报纸,放在她身侧,道:“看看,这是谁的杰作!”
  蒋夫人迅速读完报道,用疑惑的目光看着他。
  他点破窗户纸,指着照片道:“你看这个新娘子是谁!”
  蒋夫人细细端详,突然惊道:“这有点像宋清月小姐,只不过年轻稚嫩些,是不是她年轻时候的照片!”
  瞧,一个陌生人都能分辨的出來,本來就是同一个人,是谁非不放过他的月儿。
  他握紧拳头,咬牙道:“蒋夫人,我怀疑是令妹的杰作!”
  “她!”蒋夫人一惊:“我已经给了她一笔钱,让她消失三到五年,她吃了苦头,沒有那个胆子!”
  他皱眉看着她,并不相信:像她这样的女人,有什么是真,即使她是真的畏惧蒋老人,可是郦晟那个沒脑子的女人,又有何畏惧可言。
  正在对峙间,蒋老人出现了,他拄着拐杖,步伐仍算矫健,身后跟着两个仆人拎着箱子。
  蒋夫人一见,立刻丢下一切跟上去:“先生怎么自己起來走了,先生这是去哪里!”
  蒋老人精明的老眼看得她眼光发虚,她双手垂下,一动不动,那表情神态与随侍的仆人并沒有太大差别。
  冯洪健最怕妇孺吃苦,于是出声道:“你还沒有回答她的问话!”
  蒋老人闻言,眼中迸射出几分惊喜,于是和颜悦色道:“我本來就是好手好脚的一个人,只不过为了博取儿子的同情心,才坐轮椅!”
  冯洪健闻言别开目光,那声“儿子”就像是小刀在剜他的心。
  蒋夫人带着几分讨好的笑容,双手搭在丈夫的胳膊上:“先生去哪里,要不要我陪同!”
  蒋老人轻轻推开她,冷淡道:“我去我太太墓前祭拜!”
  只这简单一句话,让现任蒋夫人花容失色,捂着大肚子跌坐在沙发上。
  蒋老人却只是淡淡看一眼,将炙热的目光投向冯洪健。
  那一声“我太太”已经让冯洪健内心五味陈杂,他垂头不语。
  气氛十分诡异,管家察言观色,赶紧遣散仆人,又扶走泫然欲泣的现任蒋夫人。
  冯洪健冷眼看着:这样大的委屈,蒋夫人自始至终不敢掉一滴眼泪。
  偌大的客厅只剩下这关系紧张的父子二人,悄无声息,只有晚香玉的蓬勃香气一阵接一阵钻进人的鼻腔。
  蒋老人忽然叹气道:“健儿,晚香玉是你母亲生前最爱的花朵,这么多年,无论哪里,我都插着它,來纪念你的母亲!”
  这对白多像《雷雨》中周朴园虚伪老道,冯洪健不愿意看蒋老人,将目光投向窗前琉璃花瓶中插着的一大把晚香玉:
  花茎纤长,状若玉簪,洁白浓香,花语是“危险的快乐!”冯洪健内心颤抖一下:当年母亲选择穷小子蒋老人,是不是贪图那危险的快乐。
  他打量年仅八十的蒋老人,即使苍老,也依旧能看得出年轻时的英俊,不管自己是否愿意承认:自己的皮相有一半來源于他。
  他厌恶地站起身要走。
  蒋老人拉住他,真情流露地叫道:“健儿,我已经七十九岁,你能不能叫我一声,让我死了也好闭眼!”
  冯洪健转身看他,此刻他和普通老人沒有什么区别:苍老衰颓,并且惧怕死亡,不,甚至他比不上普通老人,他沒有老人应该有的满足与幸福感。
  他拥有数不清的财富,但不见得是个快乐的人。
  冯洪健压抑一下情绪,道:“在你抛弃母亲的时候,你就应该预料到今天!”
  蒋老人无限失望,喃喃道:“我怎么知道,当时她已经怀了你,健儿,你的母亲是一个刚烈的女子,一声不吭地离开了我,宁愿孩子出生沒有父亲,也不愿原谅我!”
  冯洪健嘴角含着讥笑,看着自己的生父,不置一词。
  不是沒话说,而是想说得太多太多,这些年來,一直在身世之谜中挣扎,在他不了解生父遗弃母亲的情况下,他也曾对这个慷慨大方的蒋叔叔产生过幻想。
  只是,,他轻轻挣开老人的手,他要尊严,不要欺骗,一天遗弃,终身都是遗弃,母亲都不愿意原谅,他怎么又会原谅。
  蒋老人昏黄的老眼眼泪流出:“健儿,等到我死那天,你会不会來!”
  这样的场景,洪健设想过,他想象中自己冷冷地在灵前磕三个头,一言不发地离开。
  但是他不愿意讽刺一个老人,他安慰道:“你的双胞胎儿子就快出生了,而且,你子嗣众多,何必挂念我一个!”
  “我对不起你,对不起你母亲!”
  商场倾轧,他对不起的人太多,一个个补偿,补偿地过來吗?洪健转身笑道:“我不觉得自己损失了什么?我现在十分幸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