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六章 青衫公子戏盲侯

  然而其后几日下来,燕星澜才真正领教了东方狐那日所言的‘怠惰嗜睡,难以为用’。
  “公主,东方公子说今日冲龙、壬辰、煞北,忌出行、入宅、会亲友。请公主明日再来。”
  “公主,东方公子睡去了。”
  “公主,东方公子未醒。”
  “公主,东方公子未醒。”
  “公主,东方公子说……说……”
  燕星澜头上青筋隆起,从容笑道:
  “说!东方公子说什么了?”
  “回公主,东方公子说……说今日心情烦闷,诸事不宜……,请公主……且回。”
  东朝十九年,春,三月末。
  夏国二十万大军未入齐城而退,经桉林遇大火。后军将军淳于觞领六万后军叛夏,夺下齐城,杀城主陶景园后归降东燕。
  东燕封淳于觞为大司农丞。赐降卒五贯,得甲五万。淳于觞率五万降卒,携粮草八百万石赴东燕熙农驻军。
  东燕大将军云海将鲁国车骑将军潘勇、骁骑将军伍天华所率的八万骑军围杀于鲁国边境蛇儿口一带。八万鲁军亡六万余众、降一万有余。
  骁骑将军伍天华死于乱军之中,唯车骑将军潘勇诈死逃得一命。此番鲁军八万骁骑来伐东燕,却只回得‘披风将’潘勇一人。
  后,天下诸国,街边坊间多有童谣传唱:
  “
  南州夏王无信义,迎亲路半又归去。
  反复之人岂能托,天下女子如何许。
  应是盲侯多宠溺,令其无道终日嬉。”
  东朝十九年,春,四月初二。
  东燕齐城民变,少府李泰峰为乱民当街围殴至死。
  东朝十九年,春,四月初四。
  东燕中书令宗政轩与辅军将军廉义,率一万步卒全取齐郡。
  东朝十九年,春,四月初六。
  东燕中书令宗政轩与辅军将军廉义领军入齐城平乱。言少府李泰峰宣矫诏,罪大恶极。今燕星澜公主已知此事,故代燕还王免齐郡一地,三年赋税。此次民变事出有因,从者无罪。
  齐城上下以至齐郡各地,无不感东燕还王、公主之恩德。
  后,《东朝风云志》中有记道:
  ‘
  花光心计,北上万里,南夏何求。二十万甲胄,弃粮惊走。齐城迎友,城主命休。衮城难侵,鲁国又败,八万骑入蛇儿口。天知晓,东燕戎马事,谁人用谋。
  兵仙弟子来游,青衫公子巧戏盲侯。锦轴藏车辕,墨雁蛛结,正术奇谋,胜在帷筹。梦入神机,连环妙计,惊涛暗潮去悠悠。麒麟儿,真嫡仙一个,欹枕东州。
  ’
  东州,东燕。王都乐城,王宫后宫。
  燕星澜连日来,日日去归阳殿求见,却也仅见得东方玄一回。大将军云海与丞相范逸云前来自是被拒于归阳殿外。
  那一次燕星澜随口相邀东方玄,共赏宫中春色。看似一时兴起,却早已精心布置了多时。
  从归阳殿至王宫后宫。
  雨燕连廊中,有不满十岁,粉雕玉琢的男童女童在追逐嬉戏。
  虹桥柳浪边,一俊美少年,白衣胜雪,衣带飘飘。于万千绿绦中与二人含笑微微一礼。
  云阁水榭上,一宫装美妇,香炉紫烟,素手抚琴。琴音如高山流水叮咚作响,似轻云无定婉转悠扬。一曲作罢,曲水流觞,相赠二人。
  花溪叠瀑下,一片莺莺燕燕之声。各龄各色女子,只着亵衣于,花溪瀑下戏水嬉闹。玲琅满目,燕瘦环肥。更有胆大者,一边掩口娇笑一边远远的向二人轻撩溪水。
  此行当真既是赏春,也是赏春。
  燕星澜一路见东方玄持卷徐行,不为所动。便待二人行至百花春坞,伸手折下一枝杜鹃花。含情脉脉的望了东方玄一眼,继而羞的低头与花叹问道:
  “
  今朝同游春坞里,杜鹃花胜去年红。
  来年应是花更好,百花深处与谁同?”
  东方玄闻后,持卷击掌而笑。
  燕星澜面红耳赤,一副羞赧的样子细声道:
  “公子因何发笑?可是星澜言语孟浪,让公子见笑了?”
  东方玄摇首笑道:
  “哈哈哈!非也,非也。”
  继而一边行诗一边转身,负手持卷,向归路迤迤而去。
  “
  有风东来忽相过,落花纷纷稍觉多。
  人不老,花始红。笑花笑我笑春风!
  笑花笑我笑春风!笑春风啊,哈哈哈哈哈哈”——
  轻笑声中,燕星澜望向远处翩然离去的一袭青衫,心生无奈。
  于不会老去的仙人眼中,花儿始终如一绽放。而我等便如风过落花一般,不过是其漫漫长生中的一瞬。是故,可笑的不是花,不是你,不是这春风。是我,是我燕星澜啊……
  东朝十九年,春,四月初八。
  鲁国遣使东燕求和,愿以赤金万两与战马万匹,换回鲁国降卒。公主燕星澜允之,并提出再通两国商道。
  此提议自是燕星澜一早问过东方玄的,同时邀东方玄出席次日的王宫夜宴。言东燕文武百官,皆要拜谢东方玄。
  燕星澜本以为,依东方玄之心性,必定一口回绝此事。岂料东方玄并未推辞,并再次提到莫忘此前应他之事。
  燕星澜踌躇不安的来到太后寝宫,范珺瑶处。
  范珺瑶此时正为燕还天哺乳。本来此等事情,宫中自有乳母来做。但范珺瑶以为自己的骨血当要自己来喂养才是。
  燕星澜几乎是范珺瑶看着长大的,是故也未有过多避忌。于旁轻拍着燕还天喜道:
  “澜儿啊,我听闻此次不但退了那夏军,大将军云海还打了胜仗。鲁嵩山都遣人求和来了。这东方玄公子当真了得呢。”
  燕星澜眉头微蹙,不由想起了那日东方玄殿上那句,不死何为。以及于归阳殿内,东方玄眼中闪过的那一抹寒芒。尤是不久之后,中书令宗政轩,上报之了燕星澜齐城之事。
  东方玄一句量情征赋,少府李泰峰便无了顾忌,横征暴敛。发完降卒仍余十二万贯,后又有本欲回乡却终投东燕的降卒交回的五贯。城主府内,李泰峰竟私藏了二十余万贯钱。算下来即是二十万两白银、黄金二万两,赤金万两。
  辅军将军廉义率大军入齐城,不咎暴动之罪,免齐郡三年赋税。再收齐郡一地民心。而李泰峰暴敛得来的那些钱财,则皆被运回了王都乐城。
  燕星澜实想不通东方玄公子所求何事,正好瞥见了怀抱燕还天,酥胸半露的范珺瑶。
  范珺瑶自是极美的,清雅脱俗,盈盈弱弱。出身于东燕望族,范氏名门。举手投足之间,透出淡淡书香之气,一股不落流俗的风韵。
  燕星澜心中一惊。
  ‘不会吧!常闻达官显贵间,多有食人乳养生者,且专寻那年轻貌美的妇人以身喂之。范珺瑶何止年轻貌美,更是一国太后,身份显贵。
  范珺瑶见燕星澜神情恍惚,额间冒汗。
  “澜儿?”
  燕星澜抽出锦帕轻拭额间,幽幽道:
  “何止了得,东方玄公子料事如神,翻手为云覆手为雨。他若叫你死,你便活不得。他若叫你活,死地可求活。”
  随后,燕星澜将狄熊与李泰峰之事,详述与范珺瑶。
  范珺瑶大惊之于不免奇道:
  “能得如此高人相助,澜儿你又何故面露忧色呢?”
  燕星澜理了理思绪,稽首行礼道:
  “澜儿于大殿之上,王座之旁,为东方玄公子设塌。此事有辱王威,还请太后责罚。”
  范珺瑶听之,掩口一笑。
  “澜儿你真当范姨是那不顾大局,鼠目寸光的市井女子吗?莫说你与那东方玄公子王殿设塌,你纵是给他王殿筑台供起来,我上殿见了,只当拜天祭祖一样拜他便是。”
  燕星澜虽难以启齿,但事关大燕社稷。还是稽首一拜到底,恭声道:
  “仍有一事。如若东方玄公子对范姨有何所求,还请……还请范姨以王朝社稷为重,勿要推辞。”
  范珺瑶心思细腻,听燕星澜如此一说,又岂会不知何意。即惊且疑道:
  “不会吧,那东方玄公子不过一少年啊?”
  燕星澜神色难明,幽幽叹道:
  “范姨可曾记得那日的东方狐?”
  范珺瑶又岂会忘了那朱袍霜发,日日在她心头、于她梦里的男子。是啊,他是东方玄公子的祖父,听闻已数百岁了啊。那东方玄公子可未必真是一个十六七的少年。
  范珺瑶面有难色。如今她已知晓东方玄于东燕意味着什么,于儿子燕还天意味着什么。为名节一死简单,可我儿和我儿的天下又当如何?亡夫的遗愿、澜儿的命运又当如何?只可惜东方玄不是……那人啊……
  范珺瑶闭目稍顷,扶起燕星澜叹道:
  “澜儿安心,我知该如何做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