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一章 霜发朱袍东方狐

  东方狐闻言再观燕星澜。
  见其眉眼之间,确有三分燕如玉当年的影子。转而神情温婉道:
  “你这女娃倒也讨喜,老夫不妨告予你知。你燕家气数未尽,东燕虽难免兵灾,却可转危为安。尔等只须回去安坐,东燕之危,不日自解。”
  言罢东方狐一挥广袖,于众人淡声道:
  “莫再阻路,且去吧。”
  众人未动,只见燕星澜稽首再拜。于袖间取出一物。正是那枚雕有东方氏族纹的龙纹火玉簪。
  燕星澜双手相托,高举于头。神情凄然道:
  “不知前辈可识得此物。”
  东方狐探手虚抓,相距数丈,此簪竟兀自飞入其手。
  旁人只是惊其手段,大将军云海与狄熊心中则如明镜。
  隔空摄物!炼气大宗师!
  大将军云海深深瞥了狄熊一眼,狄熊脸上黑中带红,红中带丑,丑丑的讪笑了下。
  方才还想锤人家炼气大宗师,人家怕不是一个指头就碾死了自己。
  东方狐凝望此簪,触目伤怀。仰首阖目,他自知燕如玉早已不在世间,不免神情凄然道:
  “她,可曾留下什么言语?”
  燕星澜泫然欲泣,抽噎道:
  “前辈去后,曾姑母日日望向东海,这一望便一生一世。曾姑母临终有言,不入王陵,只欲驾一轻舟,葬于东海深处。
  灵王曾祖苦劝不得,曾姑母只道,良人不曾携我去,此去东海寻良人。”
  燕星澜说到动情,已是泪流满面。范珺瑶听的亦是泪沾衣襟。
  东方狐攥着玉簪的手微微颤抖,怅然叹道:
  “玉儿啊,我不带你去,是想你于这世间好好活着啊!我想你活着啊!”
  范珺瑶不忍再看眼前男子哀恸的神色,如若自己能抚平他的哀伤,便是死了也心甘。何止范珺瑶,余下众人见此也是悲从心来。
  燕星澜心中叹道:
  ‘曾姑母手札中所言。东方狐一颦一笑,一哀一怒皆可动人心弦,故又有千面狐仙之称。今日所见,真是所言非虚啊。’
  东方狐红颜知己无数,独爱燕如玉。留她于世间,本是不想害她性命。岂料却害她一生孤苦。一时心中有愧,念不通达。
  东方狐悲容一敛,俯视众人仿似人间君主。神情傲然道:
  “老夫生平快意恩仇,从心所欲。不求前尘有悔,但求心中无愧。也罢!老夫今日便还你燕家一场造化!”
  众人闻言,心中长舒一气。燕星澜狂喜不形于色,连忙俯首拜道:
  “澜儿谢过东方狐老前辈。恭请东方狐老前辈及诸位东方氏大贤随我等还朝。旦有所遣,东燕上下,无所不从。”
  东方狐修长玉指轻点,言语调笑道:
  “呵呵!你这鬼灵精,倒是打得好算筹。老夫何曾说过要亲自出手了?听闻你这娃娃有‘美人慧眼’之称,老夫便允你由我孙儿之中,挑选一人!”
  言罢,东方狐执柳轻挥,好似长钩。隔空将身后一辆外罩白色帷裳的马车前帘,轻轻钩起。
  东方狐斜睨众人,嘴角微弯道:
  “此子东方白,博古通今,晓天下事。乱世之兵家,治世之能臣。可比乾朝八百载之羌国‘三公’徐子赋。”
  众人闻言忙转向那白色帏裳的马车行礼。
  除狄熊外,在坐几人中,又有谁不识得乾朝羌国,‘三公’徐子赋。
  徐子赋天纵之才,安邦定国平北疆。使当年仅以弹丸之地苟存的羌国一举成为北州霸主,北疆柔然更是被其趋至雪域不毛之地。羌王感其功,封徐子赋为大司马、大司空、大司徒。三公之尊加于一身,故有‘三公’徐子赋一说。
  再望马车之内,端坐一白色华服少年。头束龙纹金发冠,身着白锦烫金服。面如美玉,目藏神光。英姿挺拔,高贵清华。微微抬手还礼众人,真乃金玉锦绣,国士无双。
  众人面露狂热,燕星澜心潮澎湃。若得此人,东州岂不唾手可得。
  未待众人端详仔细,锦帘飘落。
  东方狐手中杨柳一撩。第三辆外罩黑色帷裳的马车前帘又被隔空撩起。
  旦见车内黑袍少年盘坐,五心朝天。头戴玉簪月牙冠,身披墨染星罗袍。五官秀美,男生女相。眉眼微扬,平添妩媚。邪邪一笑,与众人打了个道揖。好一个风采绝世,邪美妖媚的道人。
  众人忙于还礼之时,东方狐方于一旁云淡风轻的笑道:
  “此子东方朔,善五行八卦、奇门遁甲。掐指阴阳卜天机,乾坤借法改天命。可比前朝九百载之浒国‘仙师’木道人。”
  此次便是狄熊也惊了。盖因他的师父,曾是镇守西州诸国的‘丑将军’宣人宗。孩童之时给他讲的最多的故事即是西州浒国木道人,西江壁上败四国的故事。
  相传当时浒国于西江壁上与四国联军决战,浒国兵甲不过十余万,却胜了四国百万强卒。便是那浒国‘仙师’木道人,请来江怪覆敌舟,布得仙阵困敌众。剪草为马,撒豆成兵。直杀得四国之兵丢盔弃甲,上天无路,入地无门。
  此一战四国元气大伤。其后三年,浒国分别灭四国,得了半壁江山。而木道人于其观中一日酒醉,脚踏青云,羽化登仙。
  这他奶奶的不是俺师父给俺讲的神怪故事么,难不成还真有这么个人啊?
  燕星澜、范逸云、云海皆知这并非什么神怪故事。因那西江壁的江岸之上,至今还留有当年木道人所布的正反九宫石门阵。误入者大多困死其中,后由江国派兵巡守,以为禁地。
  众人难掩惊喜,燕星澜更是激动的微微颤抖。若有此人襄助,我东燕便已立于不败之地。
  东方狐笑看众人神情,向燕星澜扬了扬下巴。戏弄稚童般笑道:
  “鬼灵精,可曾选好了?老夫只与你十息。十息一过,老夫扬鞭即走!”
  言罢,还作状扬了扬手中那枝翠柳。
  闻得此言,一向严守君臣礼数的大将军云海此刻也顾不得那许多了。急急跪行向前低声道:
  “公主,老臣以为当选东方朔公子!”
  而丞相范逸云却不这么想,‘仙师’木道人无疑是了不得的人物,可若论治国安邦则未必有‘三公’徐子赋之能。于是也忙跪行向前建言道:
  “公主,老臣以为当下应选东方白公子!”
  范珺瑶自知若论识人、用人,澜儿当是东燕第一人。自己又何须多言!不如多看几眼这身前男子,以后怕是再无缘得见了。
  燕星澜明眸闪烁,她所想的不是选谁,而是如何将此二人皆留在东燕。究竟要如何说服那东方狐?曾姑母手札中所记,关于东方狐的无数细节,她早已烂熟于心。还有什么可以拿来一用,再破眼前之局?
  仅余三息,燕星澜额间见汗。东方狐言出必行,言行不贰。若改其意,除非曾姑母亲至。
  燕星澜余光瞥见那东方狐正一脸玩味的看着自己,周身仿遭雷击。
  不对!!!
  曾姑母手札中曾言。东方狐其人,言辞恶、性凉薄。其智冠绝天下,却时起孩童心性。设彀藏阄,刁钻促狭,以此为乐。
  是故,此局不在于选谁,而是还有一辆马车!
  燕星澜俯首一拜,伶俐乖巧的笑道:
  “老前辈,澜儿见得后面还有一辆马车,烦请老前辈为澜儿引见!”
  东方狐故作恍然道:
  “哦哦哦,老夫倒是忘了。不过那小子此时怕还在睡着。睡姿不雅,有甚可见。”
  燕星澜心中哼笑,三个孙儿忘了一个,在骗鬼么。
  脸上却是越发恭敬,再拜东方狐道:
  “澜儿烦请老前辈引见,我等必不敢扰公子清梦。”
  余下众人忙随燕星澜行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