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章 恩恩怨怨
朱雨时道:“师傅,这些人性命垂危,不管师傅有什么难言之隐,但看在十几条人命的份上,还是帮帮他们吧。”贾阴阳道:“为师从小就在村里长大,跟他们的感情比你要深,为师心里又何尝不难过,让你这么做也是为了救更多的人。”朱雨时不解道:“救更多的人?弟子愚钝,听不懂。”贾阴阳厉声道:“我说的够多了,最后问你一次,到底跟不跟为师走?”朱雨时心里矛盾之极,他决不愿违背师命,但让他放任患者去死更不可能。当下把心一横,跪在地上‘咚咚咚’磕了八个响头,道:“弟子斗胆做主一次,无论师傅如何责罚,弟子都甘愿领受,但弟子非救他们。”说罢又磕头不止。贾阴阳怒火中烧,本欲破口大骂,但见他甚是诚恳谦恭,心下一软,叹道:“罢罢罢,由你吧。”这就转身要走,朱雨时喜道:“多谢师父成全。”贾阴阳苦笑一声,深邃苍漠的眼中却流露出敬佩之意。
就这样朱雨时在草阳村住了二十天,每天除了一个时辰打坐外都在为村民解蛊。他绞尽脑汁,殚精竭虑,已成功的为十八人解了蛊。草阳村民见到他都毕恭毕敬,奉若天神,姜奴儿更对他崇拜有加。朱雨时也觉得很有成就感,他以前感觉最快乐的事无非是在赌场里面赢钱,如今才知帮助别人才是最大的快乐,每当救活一个人,他甚至比患者的亲人都要高兴。如今的患者只剩下两人,他却没有丝毫懈怠,反而更加忧虑,因为这两人中的蛊异常怪异,他根本无从下手。
其中就有那个肚脐长出白花的小男孩儿,名叫沙小格,那白花花瓣共有五片,冰晶透亮,触手微凉,由里向外翻长着,蕊心是三根红色长须,须端长有三颗红色小珠,一张一弛的,就好像人在呼吸一般。花茎油绿坚硬,长有两尺,直通沙小格的肚脐。通过这段这些日子的观察,朱雨时断定这并不是花,而是一种花蛊,花既是蛊。花蛊极其罕见,又极其难练,连贾阴阳都没炼过,所以《蛊王秘录》对花蛊的记载不多。朱雨时详细问过沙小格的家人,了解到他肚脐刚长出花时,村中的蛊师曾尝试将花剪断,谁知白花竟不枯萎,没过几天又长了出来,沙小格却更加憔悴虚弱,从此再不敢尝试剪花。朱雨时认为这株花蛊的根须寄生在大肠上,靠吸收人体的营养为生,只要人不死,花就不会谢,若硬拔的话会连同肠子也拔出来,人也就没救了。
另一名中蛊的村姑名叫花姐,身上长出三十多处毒疮,每处毒疮如小碗般大小,里面腐烂流脓,臭不可闻,不时还有恶心的毒虫在疮口间爬进爬出。最要命的是有处毒疮长在脸上,整个人看起来狰狞可怕。花姐本是村里出名的漂亮姑娘,本打算年底成婚,谁知道飞来横祸,把一个如花似月的姑娘给毁了,成天以泪洗面,生不如死,若不是未婚夫拉着她的手发誓说无论她成什么样子都非她不娶,她早就寻了短见。朱雨时听姜奴儿说了她的情况,心情非常难过,他看出花姐中的是‘腐肉蛊’,《蛊王秘录》详细记载了炼制‘腐肉蛊’的流程,最后一个步骤便是将炼好的蛊放进死尸嘴中寄养七七四十九天,让蛊蚕食腐烂的尸肉,所以‘腐肉蛊’本身就含有腐蚀肌肉的毒性,中蛊后身体会一点点腐烂流脓,时候越长,毒疮越多。若是花姐在中蛊后三天内让朱雨时来解,他可用‘女娲补天针法’杀尽体内毒蛊,可惜他到达草阳村时她已中蛊十天,朱雨时一筹莫展,前些日子忙起来更加耽误了,如今毒疮已发展开来,回天无术。
朱雨时想了整整一天都没想出对策,到了夜间,郁闷的他独自一人在村外林间散步。冷雾如烟,金风拂动,木叶瑟瑟作响。朱雨时心想若师傅在的家一定能教我如何给沙小格和花姐解蛊,花姐的情况尽管很不乐观,但应有办法延她几年寿命。他本想去北边的小屋去求贾阴阳帮忙,但他深知师傅的倔强性子,心知去也是碰钉子,但他仍然想去碰碰运气,因为他真的黔驴技穷了。
就在这时,忽见前方林中人影一闪,转眼消失在迷雾里,身法甚是迅捷。朱雨时刚一愣神的功夫,又看到一个身影跟着掠去。朱雨时不爱多管闲事,但心想这两人在此地出没或许和草阳村有关,他放心不下,便施展出‘凌霄青云步’赶了上去。借着风势,他的身子轻飘飘的荡了出去,不见腿上如何使力,每一跨步便有三丈距离,好像乘风漫步一般。可他追了半天还是只能瞧见前方那人模糊的背影,难以将距离拉近,可见对方的轻功也极是高明。好在前面二人没多久就停住脚步,朱雨时借着夜雾悄悄靠近,脚下没发出丝毫声音,以一株大树为遮掩,蹲在齐腰的杂草中,伸头向外张望。
前方二人是一男一女,那男的正是贾阴阳,难怪背影看起来有些熟悉,朱雨时是个精细之人,心想师傅行踪如此诡秘必是不愿让人发现,那人不知是敌是友,我且躲在这里,如果对师傅不利再出手相助。另一人是名中年女子,一身苗族服饰,头发如蘑菇般盘起,外包头巾,在夜里看不清楚容貌,只能看到亮如寒星般的眼睛,贾阴阳长叹了口气,道:“丹姑,你还好么。”那个叫丹姑的女人冷哼一声,冷冷道:“当然好,我怎能死在你前面。”贾阴阳默然半响,道:“这么多年过去,你还不肯原谅我么?”丹姑气笑道:“原谅?我恨不得把你的心剖出来看看到底是怎样的硬心肠竟为了两只扁毛畜生而不救自己的孩儿!”朱雨时心中一动,心想师傅从来不提家室,还以为他一直独身一人,没想到今天竟碰上了师母,他们还曾经有过孩子。
贾阴阳痛苦道:“你知我痴蛊如命,那对‘蛊王鹰蛋’是我这辈子的心血,当时我一时糊涂,舍不得拿它来救我们的孩儿,还将你气走这么些年,现在已觉后悔,但已无法挽回。”丹姑阴冷道:“那两颗蛋已在‘天养蛊浆’中浸泡了二十年,现在应该孵化出来了吧。”贾阴阳道:“已有了孵化的迹象,两个月内便会出壳。”丹姑讥嘲道:“想让我原谅你也不难,只要答应我一个条件即可。”贾阴阳的身躯微微一颤,激动道:“你说,我什么都答应你。”丹姑厉声道:“只要你把那两颗蛋扔下万丈深渊,我立即随你回血刀堡。”贾阴阳吃了一惊,怔在那里,低头不语。丹姑哈哈笑道:“怎么不说话了,刚才不是还说‘后悔不已’,‘无法挽回’了么?那两颗蛋比你的亲儿子都重要,二十年前你舍不得,现在你更舍不得。我就是要看看你那虚假的嘴脸。”朱雨时在黑夜中看不见贾阴阳的表情,但想必难看的紧,还没有人敢如此数落师傅,他却一字不吭,过了半响才道:“我对不起你,更对不起孩儿,但这些都跟草阳村的村民无干,你要报仇来找我便是,何必伤其无辜?”朱雨时大吃一惊,这才知原来师母才是这件事的始作俑者。丹姑道:“这些年我勤学蛊术,为的就是能用蛊杀死你,让你自食其果,这次回来有意试试你的本领,看我下的蛊你能不能解,便挑了草阳村下手,这样你就不得不出手相救,没想到你竟看出了是我的手段,故意不救,哼!以为这样我就会消气,放过那些村民么?谁知你料错了你那小徒弟,仅他就几乎解了我全部的蛊,足见他师傅又该如何高明,我还是远不如你。”
贾阴阳苦笑道:“你想要我这条老命何必如此费事,只要你说句话,我立刻死在你面前就是。”丹姑冷笑道:“哼,你还没见到蛊王蛋孵化,舍得死么?再说且能让你死的如此便宜,我定要用蛊术杀你,让你尝尝我的孩子中蛊后的痛苦滋味。”贾阴阳叹道:“你的脾气还是没变,你不要生气,但你想用蛊术胜我,恐怕这辈子都没希望。”当下他摊开双手,自嘲道:“蛊王鹰蛋我舍不得,但我这条命却舍得,你要拿就拿去,为我们的孩儿报仇吧。”
丹姑的瞳孔收缩,目露寒光,只要她吹一口气,蛊就能种在贾阴阳的身上,让他求生不得求死不能,她曾多次想象贾阴阳倒在地上痛苦呻吟的场景,可到了眼前她却不忍下手。毕竟夫妻一场,想当初她乃大理蛊苗族的蛊婆,一次采集毒物时碰上了远道而来的贾阴阳,言谈之间对这个其貌不扬外的青年生出好感,最后委身与他,私奔来到四川,过了几年快乐日子。两人爱好相同,性格相投,感情一向很好,从来没有红过脸,若非贾阴阳对孩子见死不救,绝不至闹到今天这步田地。她一时犹豫不决,不知该不该下手。
朱雨时暗提真气,心想如果师母要害师傅便立刻出手偷袭。突然贾阴阳和丹姑同时闷哼一声,摔倒于地。朱雨时心中大骇,暗想难道丹姑已下过蛊了么,可她自己怎么也倒地了,显然都遭了暗算。当他大惑不解时,忽听林中一声冷笑,一人拖拖然从一株树后转出。朱雨时定睛一看,见那人背脊微驼,脸上全是兴奋之色,朱雨惊讶不已,来者竟是蓝哥,万没想到他会暗算暗算二人。朱雨时忍不住要跳出去质问他为什么这么做,但立刻冷静了下来,他看出蓝哥武功平平,随时都可以出手制服,还是先把情况搞清楚再说。
贾阴阳像是被点了穴道般一动不动,沉声道:“蓝哥,你为何要放蛊害我。”蓝哥一改平时对他毕恭毕敬的表情,目露阴鸷冷森之气,讥笑道:“你难道不知?”贾阴阳道:“我自问待你不薄,当然不知。”老黄冷笑道:“待我不薄?十七年前我败于你,被迫当了你的的蛊民,你天天对我呼来喝去,碍于你在我身上下的蛊,我不敢反抗,只能听命于你。想我以前也是众人敬仰的蛊师,十七年的光阴就这么荒废了。为了杀你,我对你表现的忠心耿耿,希望你能收我为徒,把本事传给我。可气的是你情愿教一个一窍不通的臭小子也不教我,好在老天不负我,三个月前我在白毛谷发现了一条金蚕王,不但解了你在我身上下的蛊,还能破去你的百毒不侵之体。这次该你倒霉,我正在这里炼蛊,你们却自投罗网,倒省去我很多功夫,不出一个时辰,蛊毒将食尽你们的肠胃,现在手脚是不是已开始发麻无力了?”说完他纵声大笑,得意之极。贾阴阳道:“蛊术输的一方便要沦为蛊奴,这是老祖宗立下的规矩,谁坏规矩就要万蛊噬心而死,这个诅咒你没有忘记吧。”蓝哥冷笑一声,并不答话。贾阴阳继续道:“你杀我除了报仇外,是不是还打算成为蛊王?”蓝哥淡淡道:“谁杀了蛊王,谁就是蛊王,这也是老祖宗立的规矩,我忍气吞声这么多年,这是我应得的。”贾阴阳道:“很好,我成全你,你把丹姑的蛊解了罢,她和此事没有关系。”蓝哥道:“这婆娘的蛊术不次于我,肯定会救你的,我没那么傻。”丹姑道:“我早发过毒誓,谁助我杀了这无情之人,我做牛做马也要报答他的恩情,你先替我解蛊,让我亲手杀了他。我将云南一系的蛊术全教给你来作为报答。”老黄听了颇为心动,心想云南大理的炼蛊之术很有独到之处,若能得到她的亲传,自身的蛊术将更上一层楼。
丹姑知他心动,道:“你的金蚕王虽是难得的毒物,但你炼蛊却不得其法,若用我的方法炼制,金蚕王的毒性将更厉害三倍。”蓝哥眼睛放光道:“快说说怎样炼制。”丹姑道:“给我解蛊就告诉你!”蓝哥一对贼眼闪闪发光,掂量不下,决定先试探一番,道:“这样吧,我先杀了贾阴阳,然后给你解蛊,如何?”丹姑道:“你先给我解蛊,让我亲手杀了他。”蓝哥登时起疑,狞笑道:“我先给他几刀,给你留口气便是。”
此时他已料定丹姑是在骗自己,决定先杀死贾阴阳,回头折磨丹姑,逼她说出炼蛊之术。只见他紧握匕首向贾阴阳心口刺去,朱雨时早做好了准备,身子急射出去,施展飞花指法,点在蓝哥握刀的手上,蓝哥痛叫一声,匕首落地。他武功也有些根基,曲指成抓向朱雨时的指头,朱雨时勤练指法多年,连木板都能穿透,何惧他的肉掌。挥指迎了上去,一下次便戳穿了他的手掌,露出了两个指尖。蓝哥吃痛,向后急退,待看清是朱雨时后,忙道:“你别误会,我没打算伤他们。”朱雨时还未说话,贾阴阳忙提醒道:“小心,他在施蛊。”朱雨时心中一紧,果见他嘴唇轻轻张动,当下再不犹豫,欺身上前,瞬间点出三指,击中他耳门,神阙,气海三穴,蓝哥立时动弹不得,连话都说不了。
朱雨时回身对贾阴阳道:“师傅,现在怎么办,要我用银针给你们解蛊么?”贾阴阳身上的蛊毒已经发作,喘息道:“不……金蚕王蛊你解不了,只有下蛊人才能解,你先给他下蛊,逼他给我们解蛊。”朱雨时从未对人下过蛊,还有些不忍和紧张,但为了救师傅也只能如此,应了声是,从腰上的皮囊中拿出一管竹筒,打开筒塞,将竹筒平放到地上,口念御蛊咒,只见一条青头蜈蚣从筒中爬出,直奔蓝哥爬去,蓝哥瞪大眼睛,冷汗直冒,脸上尽是恐惧之色,认出这就是‘青头蜈蚣蛊’,毒性猛烈,中蛊后二个时辰内血液凝固而死。青头蜈蚣在朱雨时的指引下爬进了蓝哥的裤腿,进入体内,解开才拍开他的了穴道,道:“快给我师傅和师母解蛊,不然我也不给你解。”蓝哥怕朱雨时骗他,问道:“你可带了解‘青头蜈蚣’的香料和药粉?”朱雨时不怕他耍诈,从囊中掏出两个小瓷瓶,打开塞子放他鼻下晃了晃,随即收回,蓝哥闻过后,道:“好,我这就给他们解蛊,你也要言而有信。”说着从身上取出一个小瓶,将一抹黄色药粉倒在树叶上,取出火折子点燃药粉,立刻腾起一股蓝色火焰,冒起了黑烟,发出一股浓烈的异味,贾阴阳和丹姑一闻那异味,顿时俯在地上呕吐不止,一堆堆的小虫随着胃液吐了出来,足有半刻钟才将毒虫吐净,两人颓然倒地,吐的筋疲力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