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六十一章、何为爱

  还没到晚上,天空就暗了下来。乌云沉甸甸的压着世间的一切,大有风雨欲来之势。
  已经快入秋,天气还是这么难以预测,说变就变。我虽然不讨厌下雨,但也不喜欢被淋湿的感觉。
  一袭仙袂如羽,我站在屋檐之下,扫过来来往往的行人,祈祷这雨快点来,快点走。
  “你听说了没,杨柳堤边好像有人跳河了。”
  “何止听说,我媳妇儿刚才经过时匆匆看了一眼,说看起来好像是那什么卖烤鸡的老板娘。”
  “你说的是那个苦命的女人,她如果跳河死了,那也算是一种解脱吧,毕竟摊上那么一个丈夫……”
  说话的那人摇摇头,似乎颇为惋惜,见雨马上就要下了,他加快了奔跑的步伐,不料衣袖突然被人一把大力拉住。
  他转过头,正要发火,忽然一阵风卷起斗笠的面纱,一张出水芙蓉的倾城国色出现在那面纱之下,让他完全失了神。
  从未见过如此完美无瑕的女孩,绝美的轮廓,添一分则多,减一分则少。小小的脸蛋白璧无暇,清透红润,犹如一颗熟透的水蜜桃。浓密的睫羽,覆盖出一抹淡淡的阴影。
  那双清澈见底的蓝眸,仿佛凝聚了世间所有的灵气。
  “你确定,有人跳河了!”
  我厉声问道,肩上的小狐狸也龇牙咧嘴的向他挥动着爪子。
  “我……我也不确定,不过,大家都在传这件事,要不你去杨柳堤那边看看。”
  话落,我的身影已经消失在了原地,向着他说的杨柳堤疾驰而去。
  老天保佑!绝对不要是琴姨!
  那么好的一个人,那么善良的一个人,无论对谁都露出真心笑容的一个人,她怎么会轻生……
  到达之时,杨柳堤边的草坪上聚集了三三两两的人。他们的脸上都带着不忍与惆怅,空气中的凝重紧张的感觉,一下子就揪住了我的心。
  我走过去,透过人群的缝隙,我看到了躺在地上的人——真的是琴姨!
  今天早上还将斗笠赠给我,说女孩子家要好好照顾自己的琴姨,现在却想个死人一样躺在这里,没有半点生气。
  我拨开人群,俯身探了一下琴姨的鼻息,弱得微乎其微。虽然已经被人给救上了岸来,但是她的身体却冷得像一块寒玉,脉搏的跳动也十分羸弱,好像下一秒生命就会永远停止。
  在场的人大多受过琴姨的帮助,看着我不死心的为琴姨施针诊治,虽然于心不忍,但还是开口劝导我:“小姑娘别白费力气了,救不活了……琴姨,她是个苦命的人,你就让她去了吧……”
  我充耳未闻,只管埋头摧动手下的银针。见我不听劝,他们摇了摇头,纷纷叹气。
  忽然,大雨疯狂地从天而降,黑沉沉的天就像要崩塌下来一样。雨点连成了线,哗啦啦的打湿了众人的衣衫。
  人群三三两两的离开了,我用符支起一个结界,免得那雨影响我的救治。
  小火狐舔了舔琴姨的脸颊,低低的呜咽着。可无论他怎么叫唤,也得不到半点回应,眼泪吧嗒吧嗒的从那双湿漉漉的眼睛里流了出来。
  它张开嘴,一团火焰,忽然从它口中喷出,将躺在地上的琴姨包裹在其中。
  火焰的温度极高,可我却感觉不到半分灼热之感。水气倾刻间被蒸腾干净,而琴姨的衣服却没有收到半点损毁。
  我看了眼无精打采的趴在我腿上的小狐狸,心里对这次吃货的评价不禁上升了一个台阶。不愧是至尊灵兽,还这么小,对火焰的掌控就已经如此熟练。
  而且,用的还是天火。
  熊熊燃烧的火焰中,我唇角浮起一抹自信之色。内力通过双掌输送到琴姨的体内,帮她疏通体内淤积的水和浊气。
  随着内力的深入,我慢慢察觉到,琴姨的身上居然还有不少的伤口,而且大多都已经是陈年旧伤。想起之前那些人口中说的“不幸”,我大概能够猜到一二。
  琴姨的睫毛颤了颤,缓缓睁开眼睛。天空,雨露,杨柳,欢乐扑腾的小狐狸和松了一口气的我,接连步入她的视线。
  她渐渐明白过来自己还活着,却没有半点的欣喜,摸着我的脸,唇角的笑容苦涩又心酸。
  “丫头,是你救了我吗?谢谢你了……”
  “只是,你不应该救我,像我这样心都已经死了的人,还活在世上干嘛呢?活着也是一具行尸走肉了!”
  “琴姨,到底发生了什么事?你告诉我,我很强,可以帮你。”
  “没有人可以帮我的,连天都帮不了我,这就是我的命,改变不了的。”
  她的手慢慢的松开,好似已经放弃了所有的希望。我握住了它,紧紧的握住了这双手。
  “天帮不了你,但我可以。你有什么愿望,与其求天,不如求我。”
  琴姨的目光如同生根了一般,牢牢的凝视着我。
  上天下地,唯有这一袭芳华,袖风染香,青丝风凌,墨迹绘不尽红颜倾城!
  昏暗的天地间,我就是那唯一的色彩。雪白柔纱,宛如轻烟,飘舞在我的身侧,渲染出一种可望而不可及的感觉。
  十三岁的女孩,容貌尚且带着几分稚气,但已经敛着一股不惧天地的傲世风华。
  这个女孩,会是她悲惨人生的转折点吗?
  琴姨不知道,但这一刻,她选择了相信。
  “丫头,你觉得,琴姨今年有多大了?”
  她看了看自己布满茧子的,褶皱不堪的手,又抓过自己绑在脑后的,几乎看不到黑发的马尾。
  不等我回答,她又自嘲的继续说道:“唉,我今年其实才30多岁,可是看起来更像一个50多岁的人吧……”
  “十八岁那年,我遇到了我现在的丈夫。我嫁给了他,以为自己嫁给了爱情,为他放弃了云游天下的梦想,藏起了一身的修为,在这无双城里开了一家小店,就想和他这样平平淡淡的度过余生。”
  “可是,那个杀千刀的,越来越不把我当人看。我对他好,他反而越来越觉得理所当然,对待作为他妻子的我,连畜生都不如……”
  “我是真的已经对生活感到绝望了,与其每天被他那样虐待,倒不如一死了之。活着,太累了!”
  已经三十多岁的人了,她此刻在我面前却像个孩子一样抱头大哭。
  我用拇指抹去她眼角的泪。“那,你想过反抗吗?”
  “反抗……”琴姨摇头,“我连和他说句重话都会遭到他的毒打,要是反抗,还不得被他打死。”
  “琴姨,你知道吗,如果给一只羊的脖子套上绳索,开始它可能会不习惯,但是时间久了,就算是把绳子拿开,它也会自动跟着你走。低头低久了,就会忘记自己曾经抬头走路的样子。”
  琴姨的呼吸一滞,眼泪几乎又要抑制不住的涌出泪腺。是啊,16年了,她忍气吞声了16年!在这漫长的时间里,她早已忘记了自己曾经的骄傲。
  她渴望行遍天涯海角,渴望丈量万千山河,心怀云游天下之志,她明明是那样骄傲又洒脱的一个人,什么时候起,竟变成了这副胆小怕事,畏首畏尾的模样?
  “琴姨,你已经在鬼门关里走过了一遭,尝过死是什么滋味了,那现在,你还怕死吗?如果你已经连死亡都不怕了,那又何必惧他。”
  琴姨垂首,不再言语。我看不到她的表情,只能通过她时而握紧,时而松开的拳头猜测到她现在复杂又纠结的内心。
  奴性心理不是一朝一夕可以祛除的,尤其还是像她这样长年累月的责打下逼出来的奴性心理。
  “我记得,你好像还有一个八岁的女儿吧。”
  “你的丈夫对自己的妻子尚且如此,那对女儿,又岂会把她当人看。你和你的女儿,都没少遭到他的虐待吧!你尚且忍受不了他的暴虐,更何况是你的女儿。她还那么小,没有自保的能力,能够仰仗的只有你,你若一直忍气吞声不反抗,迟早会毁了她的人生!!”
  琴姨颤巍巍的从地上站起来,似乎是想到了什么悲伤的事,她的眼眶变得通红。
  “小蝶……我的小蝶……”
  颤抖的嗓音,带着令人心疼的悲悸。她忽然抬手狠狠打了自己一个耳光,“我是怎么当娘的!方才一心想着解脱,但我要是死了,我的女儿怎么办?谁来保护她?我不能抛下我的小蝶,我要看着她,健健康康的长大……”
  “对不起,小蝶,娘差点就犯下了大错。”
  看着琴姨,我心底猛地一阵酸涩,同时又为小蝶感到庆幸。她虽然没有一个好父亲,但却有这样一个爱她的娘。
  雨停了,我站在柳树之下,卓尔不群,遗世独立,目光深深的望着那大步离开的背影。
  逆光而行,坚定无畏。
  许是感觉到了我的注视,她转过头,黝黄的面容上,那抹笑容却纯粹得让人离不开眼。
  我莞儿,她的谢谢,我听到了。
  被深埋地下的种子能够冲破泥土,因为它爱那灿烂的阳光;被母鹰推下悬崖的雏鹰能获得重生,因为它爱那广阔的苍穹;一个人能够在绝望里重新站起,唯爱,而已。
  我相信,琴姨对小蝶的爱,给她带来的力量,足以让她去面对所有的未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