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十八章 惺惺相惜
容璧靠在椅背上,小臂压在眼部,却抵挡不住明媚的阳光,反而压的他的眼睛酸疼,容璧便强撑着自己坐起来,端起那一碗清酒细细品尝,脑中却又想起涟漪为他温酒的样子。
“阿涟……”容璧说完仰头一口灌下残酒,身体虽然不受控制,但神智依旧还是清醒的,容璧突然有些痛恨自己千杯不醉的能力了。
空寂的藏书阁上有重重地脚步声传来,容璧撑着椅臂着坐直,再也不见刚才的颓靡之感,梁子尘的声音从身后传来:“丞相竟有时间在这里喝酒。”
听是梁子尘的声音,容璧便松懈了身体,再次缩在靠椅上说:“你是来陪我一起喝酒的吗?”
捣药把梁子尘放在容璧身边的椅子上,然后便默默退在一旁,梁子尘说:“不喝,我来找你不过是因为无聊,涟漪嫁人了,赤喾隐居了,赤泌也被易水寒接走了,在府内闷了几日,我竟发觉,京城只有你容璧能够与我聊上几句了。”
“聊什么?”容璧转头笑着说,“容璧知无不言,言无不尽。”
“就聊涟漪吧。”梁子尘说完一顿,转头看着容璧,只见容璧面容一僵,梁子尘勾唇问,“我想知道,你究竟爱不爱涟漪。”
容璧却没说话,额头冒出薄汗,从怀中掏出一瓷瓶,然后颤巍巍的倒出一粒药丸放入嘴里,面无表情的吞下,再闭上眼歇息了片刻,才睁开眼睛看着梁子尘说:“你觉得呢?”
“我不清楚。”梁子尘摇头说,“很早之前我就知道涟漪的命数,便以为你不爱涟漪,并劝说她不要再次错付真心。”
容璧轻轻点头说:“我曾经确实不爱涟漪,谁知后来……”
“谁知后来你竟爱上她了,陛犴绑架我们二人时,陛犴用你的性命还有你们容府的名望威胁,你也不为所动,那时,我是信你深爱涟漪的。”
容璧又点头,苦笑说:“没想到,最能看透我的竟是你。”
“看透别人有何难?难得是看透自己。”梁子尘指着自己的眼睛说,“你知道,我能给看到别人的未来,却不能看自己的。”
容璧盯着梁子尘明亮的眼珠,嘲道:“即使知道命运,却还是不能改变,你我都一样。”
对于自己不能改变命运一事,梁子尘一直耿耿于怀,眼神一冷,亦嘲道:“怎么不继续伪装成人畜无害的模样了?我记得以往你都对我恭敬的很呢。”
“因为你都看破我了不是吗?”容璧稍稍坐直说,“我倒是羡慕你那样,真正的爱憎分明无拘无束,喜欢谁便毫不掩饰的拼力保护,讨厌谁也直说。”
梁子尘听后却流露出悲凉的神情,苦笑说:“你当我不希望喜欢每一个人?若是人人都真心待我好,我如何不会喜欢他们?”
“谁对我好,我便喜欢谁,谁对我不好,我便厌恶谁。”
梁子尘的话虽说有些稚气,却是真理,容璧心中不由生出惺惺相惜之感,亦苦笑道:“谁不希望做个好人,人人喜欢,可惜生活所迫,我们都成了自私自利的人。”
梁子尘听了不接话,因为容璧哪里算得上是自私自利之人,却也算不得好人,更不是坏人,只能说,他有私心亦有大义的人。
梁子尘于是开口说:“当战争与和亲之间选择,当遍地哀鸿和一个女子之间较量时,那个女子显得多么单薄,即使不是你,陈国百姓也会把她推出去的,你出面,反而让那些自私的人松一口气。”
容璧低头不语,只微微笑着,让人看不透他此刻的想法。
梁子尘却不解容璧为何要把真相告诉含英,于是问道:“你告诉含英真相,又是为何?明明不必多此一举。”
“皇后认含英做妹妹,应该是想要让含英嫁给我,而皇后如何会突然有这样的想法,想必是涟漪走之前交代了皇后,希望给含英找个好归宿,但我不认为我是一个好归宿。”
容璧指着自己的心口含笑说:“这里永远都会记着涟漪,若忘了,便会用疼痛相忆,只会越来越刻骨铭心。
梁子尘盯着容璧的胸口,沉默片刻后说:“疼痛相忆么,倒也是有趣。”
自然是有趣,那时候听修竹如此对涟漪说,他都有丝丝震撼,涟漪对赤喾的深情与对耳洞的执念一般,修竹便故意咬涟漪的耳垂,让涟漪每每想到赤喾时,也想到他修竹,这么深刻的疼痛,涟漪定是忘不掉的。
“是修竹对涟漪说的。”容璧仰头,透过屋顶四四方方的琉璃天窗看天空,只觉得自己的天空被切割成小小一块,自己怎么伸手也触碰不到,眺望不到更广阔的天空。
“又是修竹?”梁子尘皱眉,“涟漪有与你说过修竹的身份么?”
容璧摇头道:“没有,涟漪曾对我说,若我猜到了,便告诉我,若猜不到,便死后再告诉我,我至今不解其意。”
梁子尘听后一愣,然后哈哈大笑说:“既然涟漪说黄泉相告,那我便不多说了,我只告诉你,修竹不是凡人。”
“我想,他应当与涟漪一样,都是仙吧?”容璧斟酌问,“涟漪是下凡历劫的吗?”
梁子尘不停摇头,含笑不语,容璧便又问:“赤喾是不是也不是凡人?”
“对。”梁子尘点头,却不解容璧是怎么知道了,赤喾明明没有什么特别的地方才对,于是问道,“你怎么知道的?”
容璧的手掌伸向四四方方的天窗,张开手指让光线从指缝中漏下,阳光与阴影把容璧的脸分割,他说:“我记得修竹曾说过,涟漪爱了赤喾千年。”
“是,涟漪是爱了赤喾千年,但也被你终结了不是吗?”梁子尘不由得佩服起容璧,若不是能够肯定容璧是个凡人,他都有些怀疑容璧的真实身份。
“可我还是失去她了。”容璧握紧拳头,去抓那虚无的阳光,掌心却空无一物,就连阳光的温度也感受不到了。
有情皆孽,无人不冤。
容璧落寞的声音落在藏书阁浮灰的地面,击不起一丝回响,梁子尘也不知想说些什么了,说到底,他还是没有体悟过情之一字的。
曾经他确实是对涟漪心动过,但也仅限于心动而已,对于情之一字体悟太浅,仅仅是从书本上看来得而已。
“安乐侯,时候不早了,我该回去陪一儿了。”
一儿?梁子尘扭头看着容璧奇怪道:“一儿,是何人?听着倒有些耳熟。”
容璧扶着椅臂站起来,轻声解释说:“我侄儿墨寻,他小名叫一一,我便叫他一儿。”
“一儿……”梁子尘仔细回忆究竟是在何人嘴里听过这个称呼,竟如此熟悉。
在容璧快要走下藏书阁顶时,梁子尘终于记起这个称呼究竟是何人说过,他对着容璧的背影大声道:“我记起来了,一儿,漪儿,修竹一直都是那样称呼涟漪的。”
容璧的身体一僵,最后点头说:“是,就是因为涟漪的原因,我喜欢叫一一为一儿。”
容璧说完便扶着墙下了藏书阁,夕阳洒在朱红宫壁上映出无限暖意,却因失去一个人而失去了全部意义,容璧独自走在熟悉的路上,不知是因喝酒还是夕阳太暖和,身体昏昏沉沉的,就连神智也有些混乱起来,每个转角后似乎都有涟漪的影子,容璧的身体不受控制的跑了起来。
这个转角后面无人,这个也无人,无人……不知跑了多久,容璧气喘吁吁的靠在宫墙上,身体冒出薄汗,醉意也消了几分,他不由自嘲道:“自诩千杯不醉,如今竟一杯便醉了。”
容璧扶着墙站稳,环顾四周看他究竟跑到那儿了,却瞥见一个穿着红衣的女子上了一雕梁画栋的阁楼,容璧闭上眼睛晃了晃头,再睁眼时已经不见了红衣女子,但雕梁画栋的阁楼还在,是顾盼阁,曾经的涟漪,很喜欢坐在上面眺望。
“刚刚的女子……应当是幻觉吧。”容璧自嘲说,“这皇宫,早就没有阿涟了。”
虽然大脑清醒的知道涟漪不可能在上面,但容璧的身体还是不受控制的走向顾盼阁,踩着刚刚幻觉中的红衣女子的脚印,一步步走上顾盼阁。
顾盼阁内的装饰也没有任何改变,一如涟漪在的时候,容璧沿着扶梯慢慢移动脚步,空荡的阁楼有重重地脚步声回响,就如听着自己沉重的心跳声,沉重却不停歇。
他将要背着这沉重的躯壳,苟活在世,心中跳动的每一滴血,都是为了一人而不肯枯竭。
楼梯终于走尽,容璧转头看向顾盼阁栏杆处,瞳孔和心脏一起收缩,因为一个红衣女子正站在栏杆旁,那是涟漪最常常站的位置,整个皇宫一览无余。
是涟漪吗?真的是涟漪吗?
心脏猛烈收缩,血液向大脑涌去,容璧再也控制不了情绪,一把冲上前抱住红衣女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