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十章 墨契

  京城城内张灯结彩,城门口挤满了人,大家想要目睹传说中的镇远侯墨契,前任镇远侯墨魄极得百姓爱戴,作为墨魄的儿子,大家对墨契的期望自然极大。
  晌午这时的阳光并不温柔,人群却没有一丝骚动,墨丞相就站在最前面,一动不动,大家看着墨丞相那般单薄的身子都撑住了,便也不好意思离开。
  终于在远处的地平线出现了一个黑影,渐渐放大,一身玄色战袍的墨契骑着汉血马飞奔而来,而后面的将领们难以望其项背。
  人们有些惊恐的退后,因为墨契的马依旧飞驰着,丝毫不见减速。
  墨丞相眯着眼睛看着飞驰而来的少年,摇了摇头说:“一点也不像哥哥的性子。”
  冲入城门之后,墨契才停止扬鞭,那马的速度依旧飞快,百姓们都躲开了,只留墨白一人独立于人群中央。
  墨白没有任何表情,就那样静静的站着,望着墨契冲向他。只剩几米的距离时,墨契一个飞身勒马,马立kè
  转头,奔向城门处渐渐停住,墨契也来到了墨丞相墨白的面前,他跪下说:“拜见丞相。”
  墨白的长发被墨契席卷而来的风吹拂起来,他微微闭上眼睛,不让风沙入眼。
  风尘终于止住,墨白睁开眼对墨契点点头,道:“皇上等你许久了,入宫吧。”
  说完便转身回宫,百姓们立kè
  涌上前,围住墨契,他们不敢在传闻中喋血的墨丞相前放肆,却敢在真zhèng
  杀人万千的墨契面前玩笑,因为他们知dào
  ,镇远侯是不会伤害他们的,镇远侯是他们的守护神,是和洪都王一样为了陈国百姓而浴血沙场的人。
  墨契憨厚的对围着他的百姓笑着,被围在人海中央动弹不得,而墨丞相越走越远,没有回头看墨契一眼。
  躲在酒肆上的涟漪和如意笑出了声,这个墨契竟似有些傻气,墨丞相都走的老远了,他还是呆呆的和百姓交谈着,都忘了墨丞相所说的“皇上等你许久”。
  “阿涟,我说了人多的地方就有好玩的事情吧!”如意扒在窗口,脚尖刚刚触地,涟漪站在他身后,扶着他,防止他跌倒,而修竹一直坐在一旁把玩着竹雕杯。
  站在高处,涟漪看不清墨契的面孔,只堪堪能够分辨轮廓,他的体魄强壮,淹没在人群中也能够分辨出他。
  如今已经不记得他的模样了,时间竟然已经过去了这么久,这么快。
  涟漪蓦地发觉他们都长大了,墨契在前镇远侯死时去了边塞接替他父亲的兵权和身份之后,便再也没有回过京城,他的容貌被时间洗刷的模糊,却清清楚楚的告sù
  涟漪,时间过去了这么久。
  厌恶皇位的哥哥已经完全胜任太子这个职位;小时候沉默顽劣的容璧变成了翩翩佳公子;娇蛮无礼的墨歌变成了行为得体的太子良娣;活泼开朗的容嬖眼角也带了再也掩不住的悲哀;而在太后宫中一直淹没在书海的阿喾变成了铁血男儿。
  她,也从一个矜持自重的公主变成了一个心机沉沉的女子。
  一直被甩在后面的将士们终于追上,墨契也突pò
  了人群的包围,大队的人马浩浩荡荡的向皇宫走去,渐渐消失在涟漪的视线中。
  涟漪和如意转身来到桌前坐下,修竹依旧是沉思不语,竹雕杯在他的指尖转动,不停的把玩着,但涟漪知dào
  他并没有仔细观察那竹雕的工艺,而是在走神。
  涟漪不知dào
  修竹在想什么,不知dào
  该说什么,于是也低头不语,陷入自己的思考,容嬖终于可以看看她心中一直挂念的人了,只是不知dào
  墨契是否有心上人了,如果没有,那么他们能不能在一起?墨家和容家之间到底有怎样难解的结?
  如意刻意要打破这样的沉默,他不知从哪里拿出一壶清澈如月色的酒,大声说:“这个东西好像很好喝,坊间里常常听到。”
  涟漪连忙摇手并摇头说:“万万喝不得,听说喝了会出事的。”
  如意瞪了瞪坐在旁边无动于衷的修竹,见他没有反应,便拉着他的袖子说:“公子!你说好喝不好喝?”
  修竹总算有了反应,他拿起酒壶荡了荡,那酒弥漫出一股诱人的香气,直引得如意眼睛发光。
  修竹放下那酒,淡淡道:“没喝过,不知dào。”
  如意快要气疯了,公子简直是个榆木脑袋!坊间里面怎么说的啊,喝酒之后什么都水到渠成了嘛!公子都说好了什么都听他的,最后还是这么不配合。
  涟漪倒是小声的说:“我小时候偷偷喝过的……其实不是很好喝。”
  如意奸笑,一手举起那酒壶,一手拍着胸脯,说:“你们人间的酒如何比得上我们妖界北月慕渊酿的酒,她酿的醉月酒可是千金难换啊,天上的酒仙都每天打着心思想着怎么偷酒呢。”
  修竹倒是俯身上前,很好奇的说:“果真?”说完便要拿那酒壶,似要喝一口试试。
  如意立kè
  把哪壶醉月酒藏在身后说:“不给公子喝!我可是千辛万苦从北月姐姐那里偷来的!”
  这醉月一喝便醉,可不是拿来给公子喝的。
  “你若是要,我去多要几壶便好。”修竹倒随口说,却也不再夺那酒了,如意却有些不信,表情质疑的说:“北月姐姐可小气了,听说她自己都不够喝。”
  北月姐姐的酒是由月光化成的,醇香异常,因为她已经不是神仙了,妖界的月色也不够纯粹,所以醉月酒一年才有几壶,她自己都不够喝,总是藏着掖着。
  涟漪噗呲一笑说:“如意你怎敢质疑你家公子,怎么不怕你公子把你拿去泡酒。”
  修竹听了涟漪所说,眯了眯眼睛看着如意,似在思考涟漪的话的可行性,如意颤抖了一下,然后狗腿的抱住修竹的小腿说:“我家公子天下无双,什么得不到!不过是小小的醉月酒嘛!自然是北月自己送来给我家公子。”
  修竹轻轻甩腿,如意便摔在远处,他轻笑着说:“世上只有我不想要的,没有我得不到的。”
  那笑容干净纯粹,凌然众生的气质脱骨而出,涟漪呆呆的望着修竹,自己的容貌或许根本比不上他。
  修竹太强dà
  了,简直是逆天的存zài
  ,生来便是万人之上,无人之下。若他有什么大野心,只怕仙界要倾全力才能毁灭他。
  涟漪忽然记起修竹曾经所说的“天底下,我没有什么喜欢的,因为天底下,没有什么我得不到的。”
  他确实有实力自信,若说他有什么不足的地方,便是不懂人世间的情,这是他唯一的弱点。
  他不懂情这个唯一的弱点,可以让他万劫不复。
  因为他不懂情,让墨歌成了墨家唯一的棋子,那便要有最大的利用价值,改变了所有人的命运,还有那个甄哥……她才是最最无辜的。
  “我看到了那个被你换走的那个女子,她叫甄哥,现在在东宫。”涟漪说。
  修竹抿唇,这样的表情竟很是可爱,他道:“确实是我的错……我并未想那么多,欠她的,我会还她一个她想要的下辈子。”对于那个女子,他还是有些愧疚的。
  “因果轮回,她又回到了本来属于她的命运上了,不是吗?”涟漪忽然有些相信宿命这一说法了,不然为何甄哥被改写的命运又扭转回来了,“她如何回墨府的?”
  修竹接着甩开爬回来抱他小腿的如意,皱眉说:“一个人,他叫梁子尘,他貌似可以看到一些人的过去和未来。”
  涟漪倒是不震惊,怪不得他在自己同情他的时候对自己说“怜我世人,忧患实多。”
  修竹接着说:“不过,他因为想要窥探帝喾的命运,眼睛好像出了问题,不知dào
  还能不能看到未来。”
  涟漪的心一紧,但却貌似不经意的说:“阿喾怎么了,他为何想要窥探阿喾的未来?”
  修竹忽然不说话了,涟漪心中更加恐慌了,阿喾是不是在边塞发生了什么意wài?
  “为何不说话了呢?”涟漪状似什么都没有察觉,紧紧逼问。
  修竹抿唇皱眉,他一直在思考要不要告sù
  涟漪真相,赤喾要杀了他父亲,若是告sù
  了,她必定会悲伤至极,但却会断了她的念想。
  “若我说了,你不要太过伤心。”修竹本想让涟漪多开心几天,就算是假象也好。
  涟漪点点头,握紧手掌,等待修竹清冷的声音说出最残酷的事实。
  “他要杀了你的父亲,为他父亲报仇,亦或者说,他要谋权篡位。”修竹刚说完,涟漪便身体瘫软倒了下去,修竹立kè
  搂住了涟漪失魂落魄的躯体,他感觉到涟漪的无措。
  “送我回宫,立kè
  送我回宫,求你。”涟漪抓住修竹胸前的衣襟,她的眼睛睁的很大,十分干涩,修竹看不到自己的脸。
  修竹不知他这样做是对是错,但是却是最快让涟漪死心的法子了,他抱起涟漪,眨眼便来到了未央偏殿。
  涟漪立kè
  挣脱了修竹的怀抱,颤颤巍巍的向太后宫中跑去,修竹不知dào
  涟漪作何打算,却也不想知dào
  ,便带着如意离开了。
  涟漪一路狂奔,她想要告sù
  太后赤喾这样疯狂的打算,想要让太后去阻止,阻止赤喾以卵击石的行为,却猛地在未央正殿门口停住了,往事画面如飞雪般插入她的脑海,太后卧榻时的欲言又止,只怕太后在洪都王死后便明白了这是皇上布下的局。
  太后早就知dào
  了,才会问她恨不恨……
  恨不恨太后的自作主张,恨不恨皇上杀了阿喾的父亲洪都王,恨不恨父皇断了她的姻缘。
  她如何敢恨,如何能恨?她不明白世族的斗争,不明白朝堂的斗争,不明白国与国之间的斗争。她只是想要和阿喾在一起罢了,但是为何会有这么多的牵绊挡在她的面前?
  她知dào
  她的父皇是不对的,只是因为心中难解的一个结,便杀了洪都王,可是她有什么理由什么能力去怪罪她的父亲,深深疼爱她的父亲。
  太后才是恨的那个人吧,恨父皇杀了洪都王,但是太后却待她如故,没有因为憎恨皇上而迁怒于她。
  她不愿亦不能失去太后和阿喾这两个亲人,可是,如果阿喾执意报复,她必然是要失去她们的。
  太后和梁家在赤喾想要报复之前,没有丝毫想要报复的征兆,而如今的复仇,应该是阿喾一人执意……
  不知dào
  太后知不知dào
  阿喾正在进行这样可怕行动,若是知dào
  了,会怎么样?
  梁家呢?是和历代梁家先祖一样,贪图享乐,只要不动摇根基便不做任何行动,只需延续梁家荣华富贵便好,还是会帮zhù
  阿喾复仇?
  涟漪呆立在未央宫殿外,等她回过神来时,周遭已经跪了一地的宫女,她们见涟漪面色惨白不虞,便下跪饶命。
  “起来吧。”涟漪说完,转身向偏殿走去,没有惊扰太后。
  这件事情还是不要让太后知晓吧,她的身体还未好全,知dào
  了必会担心阿喾的安危,对身体不好。
  她要去阻止赤喾的报复,求他停下来,求他看在这么多年的情分上,求他看在自己的因素上,停下计划,停下那可怕的报复计划。
  不要让她和他成为敌人,涟漪不知dào
  她的想法多么幼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