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四章 修罗

  墨歌房间的红色蜡烛已经很短,不过多时就会熄灭。墨歌静静的躺在床上,用手遮住眼睛,一切的一切都是她想的太简单,害了自己还害了阿喾。
  皇上不希望涟漪公主嫁给阿喾,于是杀了洪都王,让阿喾守孝。
  皇上也不希望自己嫁给太子,于是希望她要求赐婚,嫁给阿喾。
  姑姑希望她嫁给太子,所以从小便带她去皇宫和太子玩,还不时的对太子开玩笑说她要嫁给太子。
  父亲……她看不透,明明知dào
  她在边塞的一切,明明是放纵,却在最后拦住她……却让她万劫不复。
  墨歌看向窗外,雪还在下着,今年的冬天格外的冷,月色也十分暗淡。她起身着衣,推开窗户,拿出怀中贴身收藏的长发同心结轻轻的抚摸。
  她想起赤喾对她无奈的捂额,想起赤喾对她温柔的笑,想起赤喾手忙脚乱的为她擦干眼泪,想起赤喾满脸通红的编故事给她听,想起赤喾……
  太多太多美好的回忆,墨歌嘴角止不住的上扬,眼中却留下了泪水。
  以后,只能抱着这些记忆度日了。
  墨府漆黑一片,而皇宫灯火通明,未央偏殿,涟漪站在赤喾的寝殿外。
  涟漪伸出手,想要叩门,指节刚触到门,又立kè
  收回,放在胸前握紧,许久后,又颤抖的伸出,这次还未触门,涟漪又收回手,转身便走。
  说什么呢?涟漪嘲笑自己。
  问他在边塞发生了什么有趣的事情吗,不行!那会勾起他对墨歌的回忆,可是……那还有什么可以问的呢?
  原来他们之间已经没有什么话题可以说的了。
  涟漪回到自己的宫殿,殿内漆黑一片,没有烛光,她半掩着窗户,就着月色抚摸着赤喾送给她的骑装,她还未穿给阿喾看过。
  不,她不止要穿骑装给阿喾看,还要穿喜服给他看……
  她对赤喾的爱那么深,可是,他为什么不回头看一眼?
  她究竟输在了哪里?
  或许,那墨歌究竟赢在哪里?
  如今,墨歌要嫁给哥哥了,她不相信如今她还得不到阿喾!
  就着月光,那红色骑装在涟漪眼中慢慢变成迤逦在地的喜服,她紧紧搂住,生怕失去一样。
  皇宫的灯火依旧通明,月光显得若有若无,而墨府还是漆黑一片,月光显得格外明亮。
  赤喾就坐在墨歌房间对面的香樟树上,喝着烧酒,夜色把他掩盖的很好,墨歌看不到他,他却能看清墨歌做的一切。
  墨歌静静的看着同心结,好像想到了什么,嘴角微微上扬,眼中却流下了泪水,那笑,是一种苦不堪言的笑。
  她把同心结紧紧的捂在胸口,哭泣的声音越来越大。
  赤喾捂着自己的胸口,好像什么东西碎了,刺着五脏六腑生疼,卡在喉咙里,他说不出话。
  他在墨歌被琴心带走时没说什么,现在他必须说什么了。
  赤喾飞身跳入墨歌的房间,墨歌还未反应过来,赤喾就紧紧抱住她说:“歌儿,我们走好不好?”
  墨歌把头深深埋在赤喾胸怀,贪恋他的温度,却摇头说:“对不起……你还是走吧。”
  “为什么?”赤喾紧紧搂住墨歌,不解的问。
  墨歌依偎在赤喾怀中,等待了许久,像是集聚了所有力量,才推开赤喾,捂住嘴巴哭泣,拼命的摇头。
  “歌儿。”赤喾按住墨歌的肩膀,看着墨歌泪眼蒙蒙的眼睛坚定的说:“我们走,直到天涯海角,再也不回这血雨腥风的地方。”
  墨歌再次推开赤喾,蹲下抱膝,把脸深埋在臂弯里,哽咽的说:“你走吧,我不喜欢你了,我喜欢的是太子,我想嫁给他,当太子妃,当皇后,享shòu
  荣华富贵一生。”
  “你不要用这种话来骗我和骗你自己了。”赤喾也蹲下,抬起墨歌深埋的脸庞,让墨歌的眼睛看向自己的眼睛,墨歌的眼睛红肿,泪水还是不断的流,样子极为不堪,赤喾的心好像被狠狠割了一刀。
  “你是怕我被你父亲追杀,怕我的一生就这么毁了,对吗?”赤喾明白墨歌所顾虑的,他们若是逃了,墨丞相和墨皇后必不会放过他。
  墨歌仔细看着赤喾变得消瘦的脸,极为认真的看,好像要烙在脑海里,因为这辈子,再也看不到了,赤喾也不语不动,任凭墨歌这样看着。
  终于,墨歌站起来,走向不远处的圆桌,她双手撑在圆桌上,站的笔直,面对着赤喾,表情冷漠,眼睛一眨不眨,整个眼里都只有赤喾,但是泪水依旧在流,一字一句说:“既然你都知dào
  ,那么,走吧,你是要做名垂史册的英雄,而不是陪我到处逃亡。”
  墨歌这个样子,就像一个僵硬的玩偶,一个极度悲伤的玩偶,一眨不眨的眼睛里淌出泪水,墨色的大眼睛空洞无比。
  不等赤喾说话,墨歌就擦擦泪水,勾起嘴角,作不屑状说:“更何况,我也不想过那种日子,我要的,你给不起,只有太子能够给我。”
  即使赤喾知dào
  墨歌是在骗他,可是他还是不受控zhì
  的被这句话刺激到,是的,他太弱小了,根本什么都做不了,什么都不是!没有了父亲,没有了母亲,没有了豫章王这个名号,他就什么都不是了!他凭什么认为他可以给歌儿幸福?
  他凭什么?
  他的耳边又响起太子赤潋对他说的话,“放qì
  她,我会好好待她。”
  墨歌房中的蜡烛终于烧尽,那焰火在空中摇曳一下便消失殆尽,一点点的红色蜡油流下灯台凝固成一条条蜡泪。
  赤喾打开窗子,身体僵直,背对着墨歌说:“墨歌,是我的错,我没用……你……你要幸福。”然后跳下窗子消失不见。
  墨歌仰天痛哭,再见了阿喾,再见了墨歌。
  她把那个同心结深埋在箱底,却还是躲不过心底修罗汹涌的折磨。
  时光飞逝,新年的喜悦还未消失殆尽,元宵节还有时间闹一阵呢。
  喧闹的市井里,赤喾喝着烧酒,而易水寒冷漠的坐在旁边,看着赤喾邋遢的胡子说:“够了吗?”
  赤喾摇摇头说:“我知dào
  我很没用,你骂吧,尽情的骂。”又仰头灌下一壶酒,酒从他的嘴角淌出,灌入他的衣襟,他就像一个从酒池里爬出来的人。
  易水寒一把抓起赤喾的领子,把烂醉如泥的赤喾拖到地上,然后对酒肆的其他人吼道:“十秒之内给我滚!”
  其他人立kè
  逃出去,小二他们也乖巧的把门和窗关上。
  易水寒按住躺在地上的赤喾,道:“这么一点打击你就受不了了?洪都王的死,涟漪公主的悲伤,墨歌的绝望,就这样,你就打败了?”
  赤喾眼神迷茫,他笑着说:“你说的对,下位者的命运半点由不得自己。”
  “那么,你还在干什么呢?”易水寒一拳打在赤喾胸口,赤喾咳嗽一声,便立马推开易水寒,翻身坐起。
  赤喾迷离的眼神开始变得清明,他双手撑地,强颜欢笑道:“再给我一点时间,等太子大婚过后,我就不会这样了。”
  易水寒看着赤喾一会儿,黝黑的眼珠里闪现的情绪无人懂,他抛给赤喾一壶酒,点头说:“赤喾,你比我好多了,当年,我颓废了一年。”他也开始灌酒。
  赤喾是第一次听到易水寒说起自己的曾经,他没有说话,陪着易水寒喝酒。
  “当年啊,我还在赌坊挥洒千金的时候,我家就被抄家;当我喝的迷迷糊糊的时候,我的家人就被送上刑场。等我清醒时,我看见我的亲人的头颅一个个滚在地上,就好像滚在我的面前,斥骂我,为什么我没有死,而无辜的他们反而死了?”
  “我的父亲是个贪官,可是……你知dào
  吗?我父亲其实也是皇上的棋子。”易水寒苦笑,“我也是在多年以后才明白的。”
  赤喾吃惊的看着易水寒,他没想到易水寒会和他说这么隐秘的事情。
  易水寒苦笑道:“这么多年了,命运被皇上玩弄于鼓掌之中的又何止是你?”
  “我的父亲,当初救了还是皇子的皇上,多年之后皇子成了皇上,我的父亲也被提拔为高官,煊赫一时。”
  “我的母亲是个喜欢金块珠砾的人,每当看见父亲拒绝别人的贿赂时都会痛骂他。那时的父亲,还是个有心怀大志的人,他觉得皇上对他如此之好,就要为皇上分担国家重任,于是不理母亲的斥骂。”
  “父亲的官越做越大,而且皇上很是听从父亲的话,于是越来越多的人给父亲送钱送礼,就连我们易家的奴才都嚣张跋扈。”
  “而姐姐和我一样,沉迷在纸醉金迷的幻想之中不能自拔,母亲更甚,她娘家的人都做了官。”
  “是的,母亲偷偷借用父亲的权利,做了不该做的事情,后来,父亲发xiàn
  了,却不能回头了。”
  “父亲不忍把母亲送到官场,所以他用权利替母亲掩护,包庇,过程顺利的让他心惊。”
  “父亲开始体会到做高官的方便和荣耀,所有人对他都是恭恭敬敬的,再也无落魄时的鄙视和唾骂。”
  “父亲小时穷的连他父母的棺材都买不起,在体会了钱财的乐趣之后,他再也不能自拔。”
  “可是,他没想到吧,皇上早就知dào
  很多人贿赂他了,皇上在等,等一网打尽的时间,给父亲的权利越多,越多的人自投罗网。”
  “时机成熟的时候,皇上抄了我易家,发xiàn
  了很多赃物,父亲他说他对不起皇上,于是对所有事情都供认不讳。”
  “那时朝堂上的血雨腥风不比战场上的差,皇上把那些赃物充入国库,填补了先皇武帝多年战争的亏缺,自此再无腐败风气。”
  “百姓们都在夸耀皇帝,都在辱骂我们易家。”易水寒表情还是冷漠的,语气还是冷漠的说:“父亲是个自投罗网的棋子,成全了皇上的流芳百世,让自己遗臭万年。”
  赤喾没想到当初的血洗是皇上一手造成的,这个皇上,太过可怕。
  易水寒把喝完的酒壶丢掉,对赤喾说:“你知dào
  吗?父亲死的时候,对我说,是他负了皇上的期望,希望我能为国家效劳,于是我活了下来,在边塞如幽魂一样的活了下来。”
  赤喾轻轻拍拍易水寒的臂膀,没有说话,这个时候什么话都是多余。
  “所幸,我遇见了洪都王,他是名副其实的英雄,而你,要接管他的兵权,再演他的传奇。”易水寒抓着赤喾的手,掌力大的让赤喾皱眉。
  赤喾想起他的父亲洪都王的战绩,他那赫赫威名,不能败在他手里,于是他点头。
  “你父亲不恨皇上,那你恨吗?”杀父之仇是血仇,易水寒会不会因此而恨皇上?赤喾望着易水寒黝黑的眸子,想要看出点什么,可惜,他什么也看不到。
  易水寒抬眼与赤喾对视,勾起嘴角,轻蔑的说:“他心甘情愿,哪有什么报仇之说?为了我那愚蠢的母亲,他愿意改变自己的初衷,去保护她;为了皇上,他愿意成为一颗棋子,去成就他;为了苍天社稷,他愿意遗臭万年,留下千古骂名。”
  赤喾没想到易水寒这样想他的父母,当初他父母的故事在民间悄悄传诵,他都有所耳闻,传说他们中他们多么恩爱。
  “你会替你父亲报仇的吧?”易水寒忽然深深注视赤喾,眼中的波涛让赤喾看不懂,他想也没想便说:“自然会,我说过,我会完成他的心愿,要让他看到我们用猃狁人的血把泌水河染红。”
  易水寒眯眯眼睛,然后低声说:“即使万劫不复?”
  “即使万劫不复。”
  这两个人的名字,将会刻在史册,因为他们都将掀起朝堂的动乱。
  成王败寇,一念之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