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六章 命运
养心殿内,皇上正和容寂下棋,时间就这样伴着棋子落下的声音有节奏的流逝。
皇上一手落子,一手把玩着蛤棋石棋子,说:“这个法子倒也是狠,强迫赤喾忘了阿涟。”
那画已经在赤喾手里了,听说,他因为此事躺在雪地里多时,最后高烧不退,还是墨歌日夜照料,才得以康复,或许,那墨歌和赤喾已经互生情绪。
“微臣不过随口说说,还是皇上想的计谋好。”容寂下棋步步为营,常常是一输再一赢,“只是剑阁城的将士都以为涟漪公主嫁给了璧儿,他们若是回京,发xiàn
并未那要如何解释……”
容寂说的隐晦,似是想要涟漪真的嫁给容璧,即使他知dào
自己的儿子并不爱那个精致的雕刻品。
皇上提了容璧一子,说:“他们永远也回不来了。”
“什么意思?”容寂问。
皇上把手中把玩的棋子丢进象牙棋盒,说:“陛犴围攻剑阁城,他这么急迫就是因为猃狁九部已经支持不下去几天了,与其等死,不如围魏救赵,保下重yào
的人物。如果赤喾愿意立kè
下指令放过九部,那么猃狁也就放过赤喾和一城的人,如果不立kè
答yīng
,那就多杀一些人为他们猃狁人报仇。”
“也就是说救兵无论如何都会来迟,这陛犴也真是……不按常理出牌。”容寂也提了皇上一子,“那么如果赤喾答yīng
了呢?不是前功尽弃?”
“放心,朕已经叫辛卫也去包围九部了,九部必死无疑。”皇上一子落下,棋局已定胜负,他抬头对容璧笑道:“如果他赤喾敢放过猃狁,朕自然不放过他。”眉宇间尽是包揽全局的气势。
“那墨家小姐怎么办?”容寂主动收拾棋局问,“她那般喜欢赤喾,墨白也不管。”
“那就是墨丞相的事情了,朕不许武家女子嫁入皇族,墨歌想要嫁给赤喾也好。”皇上解释说,“我们陈国的皇位就是以武得到的,朕也是以武得到皇位的。”
“阿潋他,控zhì
不了墨歌,因为他喜欢墨歌,何况是聪明至此的女子……朕是为了他好,为防外戚坐大。”
容寂点点头,重新开局先下一子。
猃狁九部,半城烟沙,马蹄声溅。
墨契走出军营目送飞鸿滑出视线,还未看多久,便有人报豫章王求见他。
墨契刚走出军营,便看到风尘仆仆的赤喾牵着易水寒白色的荼碧马在等他,赤喾右手握拳,左手轻轻的安抚易水寒的荼碧。
他出城找墨歌多时并未找到,回到剑阁城,远远便看到许多猃狁人堵在剑阁城城门外,他立kè
便明白猃狁人是想要围魏救赵,威胁他们来救九部。
剑阁城有危险,不管怎么样,都要保住剑阁……里面有这些看守士兵的家人,有易水寒,还有墨歌……”
听到墨契的脚步声,赤喾立kè
抬头走上前说:“立kè
修书回京……”赤喾还未说完,墨契便接上说:“阿喾,我们已经修书给皇上了,而且已经派兵去剑阁城了。”
赤喾紧接着说:“说是我要求的!所有事故的发生由我来承担!”
墨契摇摇头说:“辛卫大将军已经带兵把空缺填住了,九部依旧没有缺口!”
赤喾放下心,微笑着捶了捶墨契的胸口,说:“谢谢你,也只有你敢承担这个责任了。”
墨契憨厚的笑着:“那里有我的表妹墨歌啊,不管怎么样,救人最要紧。”
赤喾又翻身上马,牵着辔头回头对墨契说:“我回去解围了,等我回来,一起杀进九部!”
“好。”墨契点头,目送赤喾飞驰离开的背影。
辛卫在后面看着他们,忽然觉得自己好像老了,再也不能理解他们的举止。这个墨契,有本事在自己未来之前就派兵去救剑阁城,不怕猃狁找到空隙突围出去。而这个赤喾可以单身匹马的冲来这里要兵,并且敢承担所有责任,真是江山自有人才出啊,他们丝毫不逊色于自己这一辈的人。
“墨契。”辛卫拍拍墨契厚实的肩膀说,墨契转头,看到是辛卫,尊敬的拜道:“辛卫大将军。”
辛卫是当年皇上的贴身侍卫,皇上还是皇子时上战场都会带着辛卫,现在辛卫已经是大将军了,皇上甚是信任他,他掌握了大部分兵权。
“镇远侯墨魄的孩子墨契?”辛卫摸着胡须问。
“是,辱没家门了。”墨契不好意思的说。
辛卫拍拍墨契的肩膀说:“虎父无犬子啊,走,比武去,看看我是不是老了。”
苍茫大地,墨契和辛卫舞动着长枪。
河水飞溅,赤喾挥动着马鞭。
血泪滴落,墨歌和易水寒相顾无言。
当赤喾来到剑阁城时,救兵已到,陛犴也已带着猃狁人走了,而城内哀鸿遍野。
剑阁城上空有一只落单的鸿雁在哀鸣,空气中都是黑色的飞屑,鼻腔中充斥着焦味。
他不安的颤抖,问站在旁边的衣着破烂的士兵说:“怎么了?”
“陛犴对城内放火,死伤无数。”士兵如实回答。
赤喾强迫自己镇定下来,这就是战争,自己是知dào
的,用墨歌的方法,死伤已经很少很少了。
他一步步走进城内,里面的味道让他作呕,血腥味和烧焦味,甚至有诱人的肉香。
他止住想要掩住口鼻的手,紧紧握紧双拳,沉重的踏着脚步,每一步都是一刀的凌迟。
他看到烧到面目全非的百姓,看到眼神呆滞的百姓,看到了他们变成鳏寡孤独的未来……
有人抱着焦黑的尸体痛哭,有人躲在角落嘤嘤的哭,有人仰天长啸大呼天地不仁……
半城烟沙,兵临城下。白骨遍地,血染江河。
赤喾止住脚步,抬头看向苍天,他不愿再看到这样的事情发生!
成群的飞鸿从剑阁城上空飞过,然后消失不见。
“赤喾。”易水寒从赤喾身后走来,他一直在观察着赤喾的举动。赤喾看到这样惨烈的画面却无极大的波动,即使他也是第一次上战场,第一次看到这么残酷的画面。
赤喾转身回头,快速问:“死伤情况怎么样?还有多少未受伤的人?墨歌呢?”
“那里。”易水寒指着一个忙碌的身影说,赤喾看向那边,墨歌正在医生的指导下为大面积烧伤的百姓做简单的治疗,她的眼睛还是红红的,明显是哭过。但是她的手脚麻利,不管多么肮脏恶心的样子,她都强迫自己忍受……
这样的女子,在京城确实是独一无二的。
“所有的事情都安排好了,她很好。”易水寒第一次表扬人,赤喾只是点点头。
他走到墨歌身边,接过墨歌手中的尖刀,在火中灼烧,然后快准狠的剜下烧伤之人身上的腐肉,墨歌没有呆住,而是立kè
为那人包扎。
两人配合的极为默契,就像是无数次经lì
这样的事情,所以表情淡淡,动作麻利,没有丝毫害pà
和犹豫。
他们之间没有对话,眼神相触之间便已懂对方的想法,易水寒就像是外人,一点也帮不上忙,插不进他们中间。
易水寒忽地不想再看他们这样默契的画面,转身便走。
终于,月上梢头,百姓都安定了,一切都安静下来,只是偶尔不知从哪里传来的低低呜咽声。
污黑的血在墨歌的手上凝固,她强忍住吐意,食物在胃中翻腾,喉咙有一种被掐住的窒息感。
她的手指完全被冻僵,冻疮有些烂,流出脓血,却远比不上那些被烧的人身上的伤口触目惊心。
她一身的污秽,双眼迷茫的来到赤喾的军帐里,跪倒在地,哭的抽泣,她呜咽道:“为什么要有战争呢?那些人为了一己私欲,害死了多少百姓?……受苦受累的是他们,首当其冲也是他们……那些荒淫无度,醉生梦死的高官都去干什么?”
赤喾不知dào
该怎么安慰她,只能抱着她,默默拍着她的背,不说话。
她的身上全是凝固的血迹,发出阵阵腥臭,赤喾却不觉得恶心,他紧紧抱着她,让她感觉到,他身上的温度。
这个女子瞬间就长大了,她并不适合战场,这样的爱哭,让自己无可奈何……阿涟,从未对他哭过。
“阿喾,我是不是很没用?”墨歌哽咽着,抬起红肿的眼睛,眼眶里依旧有大颗大颗的泪水滴落,唇也被她咬的紫黑,赤喾心中不忍,摇摇头,认真的说:“你是我见过,最最优秀的女子。”
她确实是他遇见的,最最勇敢的女子。
“哭够了没有?再哭眼睛就要瞎了。”易水寒猛地掀开军帐,大声对墨歌吼道,他在外面听了许久,终于忍不住。
他强迫自己不去看抱在一起的两人,说:“既然知dào
了受苦的是下位者,那么我们便要做上位者!我们的命运确实可以被上天,皇上,甚至是一个路人改变,但是如果我们的位子越高,能够改变我们命运的人就越少,而百姓……”
易水寒顿一顿说:“他们没有爬上去的意识,那么就不能怪别人改变他们的命运。”
狭路相逢,命运嘶嚎。
月色妖娆,隐隐约约可以看到月夜中的野鹤,梁子尘拍拍高亭的栏杆,口念:“无人会,登临意。”
北边传来声声猿啼,梁子尘轮动轮椅,把身体朝向剑阁城的方向,他沉思了一会儿说:“捣药,你说,一个人的命运,究竟有多少掌握在自己手中?”
“奴婢愚钝,不知。”捣药虽然和梁子尘读过一书,可是还是不能明白侯爷的话。
梁子尘沉思了一会儿说:“一个人的命运啊,真的很容易改变呢……或许只是别人随意的一笔便足够让你抱恨一生。”
造化弄人,什么叫造化?可笑!不过是那些高位者欺骗百姓的借口!
“我们的命运凭什么交给别人呢?”梁子尘捂住双眼,开口道:“我能看到别人的未来和过去……却不能看清自己的。”
捣药沉默了,他默默的看着梁子尘的侧脸,侯爷他如何不是一个可怜之人……侯爷是小妾生的孩子,被夫人不待见,每当夫人为前侯爷出去花天酒地生气时,便对还是孩子的侯爷打骂,侯爷从来不吭声,不喊疼,默默的忍受着。
一次,夫人生气,在一个雨夜把茶壶砸在侯爷眼睛上,还要侯爷跪在碎片上面一晚上,侯爷没有反抗,雨下跪了一夜之后就发高烧,眼睛也看不太不清楚了。医生还说,侯爷只怕是站不起来了……侯爷听后,妖媚的一笑,性子便开始大变,不再沉默,变得越发放纵不羁,而且能看见一些常人看不见的东西,甚至预见未来。
“呵呵……命运啊,有时候不得不相信命运。”梁子尘苦笑,长发在风中翻飞,他望向明月,无语问苍天。
天命反侧,何罚何佑《天问》天命是反复无常的,哪有什么必然的惩罚和必然的庇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