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章 修竹

  陈国升平十八年,离开国已有一百多个年头了。
  如今九月上弦月,不过月上中天。
  未央宫偏殿内,赤涟随意的抚着琴弦,眉头微颦,静静的看着窗外,未央宫正殿的螭吻在月光的衬托下显得狰狞。她弹着《长相思》,睡意全无,只希望一点点熬过这绵绵长夜,或许,明日就有他归来的消息。
  “你弹这《长相思》,是在想念帝喾(音酷)?”突然一清冽如环佩鸣动的男子声音传来,赤涟惊恐向声音传来的方向望去,一容貌极好的男子坐在琴案旁,她连忙站起退后,因为动作太大,挣断了琴弦。
  男子皱眉,似是不解,依旧静静坐在琴案旁。
  赤涟顾不得什么仪态,步伐凌乱的朝门外跑去,大声喊道:“含英!咀华!来人啊!”这般晚,竟然有男子在她寝宫!
  一个宫女打开殿门,惊讶于她这样慌乱的样子,问:“公主,怎么了?”
  赤涟面对着男子,指尖颤抖的指着琴案,脚步一点点移向殿门。
  宫女茫然的走过去,看了看,没有发xiàn
  什么异样,依旧疑惑的问:“公主,怎么了?”
  见宫女丝毫没有发觉异样,赤涟缓缓收回指向男子的手,握紧拳头,放于身侧,而那男子一直注视着她,眼神疑惑探究。
  赤涟不知男子心中有何目的,但是望着他比天人还要好kàn
  的脸,还有那清澈的眸子,竟渐渐平静了下来。
  他……应该不是来伤害自己的吧……赤涟看着那双略带探究的眼睛,里面包含很多情绪,却没有一点要伤害她的意思。
  她深吸一口气,转头看向宫女,宫女咀华正迷茫的看着她,赤涟一动不动,也静静的看着她,时间好像就静止在这样奇异的一刻,月光从咀华未关上的殿门外漏进来,映在在赤涟苍白的脸上,那样精致的脸而无血色的脸,让人觉得不真实。
  男子低头单手撑着下巴,细细打量赤涟,而赤涟又一直盯着咀华,未央偏殿的灯火升起袅袅青烟,模糊了这样诡异的画面。
  咀华的目光开始变得闪躲,然后低下头,跪了下来。
  涟漪心中刚刚平复下来的惊涛,又开始溅起波涛……她,有事隐瞒着自己?为何不敢直视她?
  “你把这琴带走,弦断了,不要了。”赤涟淡淡的说,体态端庄步步生莲般走向床边。
  宫女咀华低着头,颤抖着走到琴案旁,抱起了琴,然后慢慢的关上了宫门,不敢再看赤涟一眼。
  宫殿中灯火阑珊,照在男子的脸上格外妖娆,那样好kàn
  的模样,险些让赤涟痴住,他一直坐在琴案旁,而宫女咀华却未看到他。
  “你是谁?”赤涟有些后怕,若让别人看到有男子在她宫中,她只怕真要被皇后拿捏住了,刚刚她太过冲动。
  男子挑眉,眼神清明的看着赤涟说:“你不记得了?”然后虚化出一把琴弹着《长相思》,嘴角微微含笑的看着赤涟,缓缓说:“我叫修竹,你说,你与我相爱。”眼神清澈的妩媚。
  赤涟睁大眼睛,盯着修竹仔细的看,他是一个极好kàn
  的男子,长发用碧带束起,青色玄衣,无甚点缀,却极为好kàn
  ,真应了他的名,修竹,如山峰上修长的碧竹。
  赤涟看的有些恍惚,平日里大家说她好kàn
  的似神仙,天下没有人可以和她想比,如今,她便见到了一位。
  她站起身,踮脚拨了拨灯芯,让灯光更亮一点,暖色的光照在修竹的脸上,给他雪白的脸上添了一些血色。
  在灯火照耀下,赤涟又仔细看了看修竹惊为天人的脸,然后认真的说:“我不认识你,你莫玩笑。”
  修竹也不恼,含笑淡淡说:“你暂时不记得而已,但你终究会记起的……你曾说,你与我相爱。”
  赤涟没有接话,她确定她从未说过那样的话,不必回想就能确定,因为她从小喜欢的就只有一人,那便是阿喾。
  一切都安静下来,只剩修竹弹奏的《长相思》。
  赤涟的手指不停的卷着衣带,等着修竹说出他此行的目的,太长的沉默,而修竹什么话都不说,只是不停的弹奏一曲《长相思》,没有丝毫要离去的意思,涟漪定了定心神,问道:“你是仙,还是妖?”语气平静,没有一丝惊恐。
  “妖。”修竹奇道,“你不怕?”
  赤涟的眼神黯淡下来:“不怕,三岁时我见过仙。”
  “那是帝喾吧,他现在像是叫赤喾。”修竹手指骨节修长,一曲《长相思》却被他弹的清冷淡然。
  赤涟低低应到:“或许是吧。”
  又是一阵沉默,琴声悠扬,毫无情义,不过是一手好技艺,却无丝毫情感,这琴音也不怎么样了。
  修竹忽的不再弹长相思,而是一首她未听过却十分熟悉的曲子,赤涟努力回忆,却依旧没想起来。
  修竹不知dào
  赤涟在想什么,而场面又太过尴尬,他便开口:“那个宫女好似有事瞒你。”
  “嗯,我知dào
  ,可是又能如何呢?没有她还是会有别人的,如果是别人,不如是她,毕竟我们一起长大,她不会做的太绝。”赤涟的语气无奈,手指不停的卷着衣带。
  他……究竟是谁?到底有何目的?赤涟想不明白,只得对着花烛发呆。
  女子站在花烛前不停的绞着衣带,男子拨弄琴弦,指尖翻飞,奏出的琴曲完美却没有丝毫感情,打不破这样的寂静。
  突然,一红衣少年不知从哪里冒出,拉住修竹的袖子,泪眼朦胧说:“公子公子,终于找到你了。”修竹没有搭理他,自顾自的弹着琴,那个便少年瘪瘪嘴,抽抽鼻子,然后摇头晃脑的拉着修竹的衣角对修竹撒娇,却猛地瞥见了站在旁边好奇的看着他们的赤涟,他大声惊呼道:“涟漪仙子?”
  赤涟也仔细看了看红衣少年的容貌,只能算清秀,只是那鼻涕眼泪一把抹的模样很是滑稽,和修竹那样气质卓然的人站在一起很是不搭调,那修竹竟然能够忍受,表情依旧是淡然。
  赤涟确定不认识那少年,表情认真且严肃的说:“我叫赤涟,但我的封号是涟漪,我只是一普通人,这仙子一说,更是无稽之谈。”
  红衣少年急了,拉着修竹的手来到涟漪面前,问修竹:“公子,你说,她是不是涟漪仙子!”
  “如意,莫闹,何事?”修竹瞥了如意一眼,抽出他的手。
  如意瘪瘪嘴,哭腔道:“公子,你不在的时候南崖云游去了,北月追他去了,西风来人间了,现在妖界无人管……”
  “嗯,知dào
  了。”修竹站起,拉着如意向殿外走去,忽然他转头别有深意的看了涟漪一眼,才和如意缓缓消失在夜色中。
  涟漪一下子倒向床榻,刚刚太过紧张,神经紧绷,让她现在有些头晕……此人找她不知是何意,她不能不警惕。
  涟漪望了望窗外,九月上弦月,不过月上中天,她熄灯,解衣上床。修竹弹的不知名的琴曲清晰的在脑海中盘旋,余音袅袅,不绝如缕。
  每个传说的开头,都是美不甚收,而修竹那般天人似的人,给涟漪带来的不知是惊喜还是惊讶。
  时光回溯,三月前。
  升平十八年六月,映日荷花别样红,陈国涟漪公主赤涟十五及笄,京城长安青年才俊集聚皇宫,为陈国最美丽的女子祝hè。
  大家心中都知dào
  ,这不过是皇上变相的相亲,如果被选为驸马,以后就是平步青云,扶摇直上了。
  这涟漪公主说来倒有些意思,传说她出生时,一夜之间京城的赤莲全开了。皇上认为是大喜之兆,当场赐封号,涟漪。但在涟漪公主三岁时,传出极坏的传闻,公主在祖庙中,指着光武帝赤城的金像说:“那里有个人,你们看见了吗?他是神仙吗?”
  众人大惊,把公主关在寺庙中,并有公主是妖孽这一传闻传出,皇上大怒,杀了很多人,但管不住悠悠众口,最后,太后出面,把涟漪公主接回宫,让涟漪公主常年伴她诵经祈福。
  随着时间推移,并未有什么不祥的征兆,大家便也渐渐忘了那件事,而涟漪公主也出落成美丽大方的姑娘,京城里有幸得以见公主一面的青年公子都一致说公主谈吐得体,并有倾城倾国之貌,天人之姿。
  涟漪公主在太后的寿宴上一舞惊天下,不知俘获了多少火热的心。今日涟漪公主及笄夜宴,少年们打扮的风流倜傥,都希望能得涟漪公主青眼。
  宫门处人声鼎沸,少年们陆陆续续进了皇宫,心中都在暗暗计较有几分可能得到涟漪公主赏识。
  宫门旁一栋雕梁画栋的阁楼上,两个女子正凭栏而望。
  在这座阁楼的最顶层,可以看到皇宫全景,不少宫女喜欢在上面顾盼神飞,遥望远处,于是便叫顾盼阁。
  皇上要涟漪公主看看今日是否有她中意的少年,而容家的小姐容钰(音玉)陪着她。
  容钰和涟漪贴身宫女含英凭栏而望,而涟漪则是坐在阁内,动作优雅的喝着山茶。
  见阁下的少年个个非凡,宫女含英转头,抿嘴笑着对涟漪说,“他们都长的好好kàn
  ,但是还是比不过公主。”
  “含英,你再取笑,看我不掐坏你的嘴。”涟漪站起来,作要掐含英的样子,一旁的容钰也嗤嗤的笑着。
  涟漪瞪了容钰一眼,容钰连忙把涟漪拉到顾盼阁的栏杆边说:“这顾盼阁风景好的很,皇宫美景一览无余,青年才俊也须从这里经过,阿涟,皇上可是为你创造了好机会啊。”
  “这也不为你创造好机会,你也可以好好kàn
  看哪家公子少爷好,回去叫你爹帮你留意。”涟漪嘴里不饶人,又说,“你看上的我不会抢的,你放心好了。”
  容钰哼了一声说:“我才看不上他们呢,知dào
  你只要赤喾,赤喾哪点好?什么都比不上我哥哥。”赤涟还想辩解,容钰就指着远处说:“快看,安乐侯梁子尘。”
  涟漪探身向顾盼阁下张望,一蓝衣男子坐在轮椅上,好似发xiàn
  了涟漪的窥探,抬头轻轻笑着。
  那样的笑,太过惊艳,眼睛璀若晨星,立kè
  使人想到顾盼神飞一词,蓝衣飘飘,不经意产生他将要羽化飞仙的错觉。
  传闻中,安乐侯梁子尘是神医,却治不好自己的腿。
  涟漪有些悲哀,叹息道:“可惜腿脚不好,长的这般有灵气。”
  “确实只能算有灵气,若要说好kàn
  ,还是不如我哥哥。”容钰转身走进阁内,句句不离她哥哥。
  涟漪无奈的笑,敷衍道:“嗯,你哥哥容璧最好kàn。”这个容钰,事事都要提她的哥哥容璧。
  蓝衣也渐渐消失在远处,赤涟和容钰一起坐下,喝着山茶,望着山茶上倒影着自己的模样,想着心事。
  含英整理着涟漪公主收到的及笄礼物,容钰瞥见含英正好奇的翻转着她哥哥容璧包装精致的礼物,她扯扯涟漪的袖子,指着那精致的盒子说:“我想知dào
  哥哥送了你什么。”
  赤涟也很好奇,她从含英手里接过容璧的礼物,率先打开,里面是几本书,《西厢记》《牡丹亭》和《青梁悬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