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七章 乳娘的抽象派字体
小姑娘家家温软的眼神和语气,就像已逝的‘春’/光,很容易便抚慰了夏湘内心的烦闷与焦躁。
雨水依旧不急不缓,敲打着屋檐、窗棂、还有窗外疏落间离的桃枝。毕竟已近夏初,桃‘花’经了雨水,再不如‘春’日里那般舒展筋骨,还算繁密的桃‘花’儿隐隐现出枯萎的迹象,风雨稍一撩拨,便纷纷落下枝头,铺了一地红白相映。
煞是美丽!
夏柔说了好一会儿话,才随着丫鬟离开。
夏湘坐在榻上,皱着眉头想,是否要做些什么补偿一下苏姨娘呢?怎么说,人家一片心意被自己莫名其妙送给了赵姨娘那个老泼‘妇’。
只是,能送些什么呢?针黹‘女’红一窍不通,琴棋书画更是……画!夏湘眼睛一亮,转身望向窗边的黄‘花’梨翘头案,明明拿到了央美录取通知书,明明学的是国画,怎么把这茬儿忘了呢?
既然不会绣,总会画罢?再在旁边题首小诗,这礼物不就成了。既不需多少银子,更显得诚意十足。
她爬到黄‘花’梨四方扶手椅上,高声喊着采莲准备笔墨,又唤来碧巧,让她找来一把十二骨湘妃竹的茧纸聚头扇。
两个丫鬟都是手脚麻利的,不一会儿便准备妥当了。
夏湘个子太小,只好跪在椅子上,一边吩咐采莲磨墨,一边寻思如何下笔。
‘乳’娘诧异问道:“大小姐是要做什么?老爷请的西席先生过些日子便来……”
夏湘眨巴眨巴大眼睛,兴致昂扬地笑着:“不会写字,只是随手画幅画罢了。”
随手?罢了?画画可比写字要难上许多,这又是哪儿来的主意,怎么忽然想要画画了?‘乳’娘很有些担忧地望着夏湘,既不愿泼夏湘的冷水,又担心过会儿画出来的东西太不像样子,毁了扇子事小,若受了打击,坏了心情就不好了。
不多时,碧巧便从府上讨了把聚头扇,不是什么金贵东西,刚好天气又日渐炎热,故而,讨把扇子本就不是什么难事。
夏湘眸光一亮,想起前世她最喜欢的一句诗:宝剑/锋从磨砺出,梅‘花’香自苦寒来。
既是送给苏姨娘,总不好画些山川河流,既然画些清雅之物,梅‘花’与菡萏则是首选。前者傲雪凌风,后者品质高洁,皆是好意头。
选定梅‘花’,夏湘不再犹豫,尽量让握着‘毛’笔的手更加沉稳一些。
意料之中,由于手还太小,力道不够,‘毛’笔触到茧纸,总有些微微颤抖。出乎意料的是,虽然夏湘的御水能力不太纯熟,然控制画上边缘笔端的水印,还算得心应手,稍稍弥补了手抖带来的小瑕疵。
虽然夏湘不算什么国画大师,也谈不上笔下生‘花’。然而,八岁的孩子,能画出这样一手水墨画,也足够让人瞠目结舌了。
‘乳’娘的手已经微微颤抖了,碧巧和采莲更是长大了嘴巴不住倒吸冷气。
三人大为惊讶,却谁也没有开口说话,而是尽量屏气凝神,生怕‘弄’出响动,扰了夏湘的兴致,毁了这部“天才”之作。
半个时辰,这幅清雅简单的咏梅图便画好了。
夏湘举起扇子吹了吹风,让墨尽量干的快些。
细细打量,夏湘颇为满意,虽许久不曾动笔,基本功却还在,梅之傲骨虽说不上淋漓尽致,却也流‘露’出了四五分。更多的,却是‘女’子独有的婉约味道。
她想了想,又让采莲取了盒胭脂,在几朵梅‘花’上约略点上一点红。如此一来,整幅画便显得活泼生动了起来。
‘乳’娘和两个丫鬟怔怔望着夏湘,却说不出话来。
夏湘也懒得解释,在古代,自己这点画功总归还是上不得台面的,只能在家里画与长辈卖个乖罢了。
“你们三个,谁会写字?”夏湘咬着笔头,满含期望地望着‘乳’娘。
果然,碧巧和采莲很诚实地摇了摇头,‘乳’娘却红着脸,小声说:“倒是会写,只是,写的有些难看。”
夏湘从椅子上跳下来,取了张宣纸铺在桌上:“试试,我瞧瞧。”
等‘乳’娘将写好的几个字放到夏湘面前,夏湘才终于明白‘乳’娘脸红的原因。这哪是有些难看啊?这分明是相当难看嘛。
“还……还不错。”夏湘睁着眼睛说瞎话,心里却想,‘乳’娘的字也太‘抽’象了些。
不想,‘乳’娘竟信了:“大小姐可是让我来题字?”
‘乳’娘双眼明亮亮的,很有些跃跃‘欲’试的样子。夏湘吓坏了,若让‘乳’娘题字,这扇子,这画,可就真真儿要毁了。
夏湘连忙将扇子捧在怀里,一边往外跑着,一边慌里慌张地笑道:“不急不急,等我跟父亲求首诗……”
后面的话便散在风里了……
夏湘只身出‘门’,‘乳’娘当然不放心,便吩咐碧巧跟着。碧巧捡了手边一柄十八骨的油纸伞,风风火火追了出去。
此时,雨水已散去许多,只有零星雨丝偶尔落到脸上,凉丝丝的,触手却不见湿润。夏湘慌忙出‘门’间忘了撑伞,只好死死将扇子护在怀里。两条小‘腿’踩过路边的水‘花’,踩过绿油油的草地,径直朝夏安的书房而去。
通常,这个时候,夏安都会坐在书房阅经读史,或是处理公务。
碧巧紧赶慢赶,却还是落后了一步。她看到夏湘仰着小脸跟老爷说着什么,老爷已命人拿来干‘毛’巾,正仔细为夏湘擦拭脸上和鬓角的雨水。碧巧抿嘴一笑,并未上前,而是撑着伞坐到廊下,等着小姐出来时,再接应一下。
不多时,夏湘便红着脸,将怀里的扇子递给了夏安。
夏安微微笑着,心想,即便画的再难看,再不像样子,也总归是‘女’儿的一片心意。他很欢喜见到夏湘与姨娘们和睦融融的样子,如此,他便省了不少的心。所以,展开扇子之前,他想过许多种可能,甚至想象着上头是一大片一大片的墨点子,丝毫看不出画的是什么。
然而,当扇子真的展开来,夏安傻了!
夏湘望着父亲怔愣的表情,心中暗暗叫苦,是不是画的有些‘精’致了,希望父亲万不要怀疑什么才好。
然而,许久的静默过后,夏安竟红着眼眶,幽幽叹道:“你母亲……也是如此,画得一手好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