毒辣,弘文帝飘过(5K)

  人潮汹涌,群情激奋,犹如穷途末路前的一场大劫难。
  芳菲却端坐一边,一动不动,目光落在宏儿身上。看到他站起来,看到他的身子不停地颤抖,小小的手,情不自禁地按着腰间的宝剑……那是鲜卑家族的光荣,是弘文帝留给他的光荣。
  只是,现在他想不起父亲了,连向来挂在嘴边的“若是父皇在就好了”这话也不说了——润亲王的出现,打破了他的一切幻想。
  就连孩子也是明白的。
  小孩子逐渐地明白了这是怎么回事情——睿亲王,自己的弟弟——马上就会霸占自己的皇位了。
  如果没当皇帝,他还不会害怕,可是,既然当了皇帝——就连孩子也感觉到的恐惧和悲哀——自己死无葬身之地——他们都要杀了自己!
  不当皇帝,就死!
  当年,太后就是这么告诉自己的,要自己做出选择。
  他惊慌地,更加依偎着芳菲,甚至悄悄地伸出手,拉着她的衣襟。
  孤儿寡母。
  他惶惶不安,忽然想起来,低声的,语无伦次的,带着哭腔:“神仙爷爷……神仙爷爷再也不管我们了么……”
  他终于想起罗迦。
  想起那个永远无私保护的人来。
  芳菲潸然泪下——但是,泪水没有掉下来,而是生生地咽了回去,面带笑容,心里,已经多了一把剧烈的钢刀——从未如此的毒辣凶残!
  不是你死,便是我活。
  纵然不为自己,也要为自己的儿子!
  前面,睿亲王的旗帜彻底近了。
  身边,京兆王等人已经剑拔弩张——其实,这一切都是同时发生的,只是大家因为心情太紧张,觉得时间过了很久,凝固不动,几乎要窒息一般。
  这一场政变,冯太后就如没做好准备似的,毫无还手之力,只能被动地挨打挨杀……汉臣们,一个个失望到了极点,终究是个女人!
  再厉害,也不过是个女人,就算会点权谋,可是,对于真正的战争,纵横捭阖,那就欠缺了——要知道,天下是打出来的,刀枪才是硬道理。
  只是,她和一般的女人不同,还能改革创新,所以,大家都给予了更大的希望,却不料,在军事这一块上,还是只能如此。
  大家都预料到自己悲惨的结局,一定会被这些凶残的鲜卑人给五马分尸了。
  就在这时,冯太后站起来。
  她拉着儿子的手,慢慢地站起来。
  四周忽然一片安静。
  所有人都看着这惊心动魄的一幕。
  京兆王目露凶光:“冯太后,你还有什么可说的?今日,看在先帝份上,我可以给你一个选择,你和小皇帝一起自裁,到九泉之下向先帝忏悔,我可以留你一个全尸……以免血流成河,贻误苍生……”
  所有鲜卑贵族,都得意洋洋,摩拳擦掌,不是不报,时候不到,冯太后,你也有今日?
  纵然小皇帝再像弘文帝也无人管了——反正黑的说成了白的,先绊倒了再说。
  京兆王已经把大局彻底掌握了,军力的对比,人心的向背,甚至后期的退路,他都准备得很充分,所以更是傲慢:“冯太后,你可以选择如何自裁!”
  他的话音尚未落口,忽然听得一阵令人胆破的哭喊:“父王……父王……”
  所有人的目光都被吸引过去。
  竟不知道,那三个人是被哪里押出来的——为首的正是京兆王最宠爱的小儿子拓跋荒木、更小的是拓跋仓木的儿子,在他们身后,还有一名宫女。
  “父王,你住手啊,住手啊……”
  京兆王和仓木不由得目瞪口呆。儿子,孙子……但宫女是谁?
  明晃晃的刀架在二人的脖子上。
  京兆王气得几乎要跳起来了。
  “冯太后,你这算什么?”
  就在这时,冯太后身后的侍卫队忽然变阵。
  全部都是头戴兜鍪的灰衣甲士。
  一阵马蹄声打断了周围的死寂,远远地,一个矫健的身影赶到,他拿着一个牛角号,声音传得很远很远:“报!贾秀和高闾率50万大军已经赶到,等候太后调遣……”
  所有人面色都变了。
  只有冯太后身边的李冲,忽然长长地松了一口气。
  自始自终,他都站在小皇帝的侧翼——那是一种阻挡三方攻袭的舍身的姿势。任何人要杀了小皇帝,必须先从他的尸体旁边过去。
  芳菲知道,芳菲完全知道。
  但是,此刻她并没有时间去感激。
  一挥手,魏晨亲自压着人站在了高台上,朗声道:“大家听好了,京兆王意图勾结拓拔野粱进行反叛,现今,证据确凿……”
  京兆王大怒:“你有什么证据?你别信口雌黄。”
  回答他的不是魏晨,是他的儿子荒木,泣不成声:“父王……你还是投降吧,你不能成功的,人家有50万军队……”
  四周一片死寂,你看我,我看你,不知道形势为何如此反转。
  汉臣们固然欢欣雀跃,可是,那些鲜卑人也觉得奇怪——还有贾秀的50万大军,这可不是闹着玩的。
  一时,大家都在犹豫。跟从京兆王,还是冯太后?
  “逆子,你敢诬陷我?你受了谁人指使?”
  “大家听好了,京兆王为了谋反,串通米贵妃,阴谋夺取皇位,编造谎言,企图败坏皇帝和太皇太后的名声。现在,他们都已经写下了供认书,供认不讳……”
  魏晨手一挥,两名精壮的侍卫拿出老大的纸张,摊开,黑压压的字迹,画押……原来,那个宫女是米贵妃的贴身宫女。
  大伙儿一下沸腾了,但是,谁都不敢出声。
  京兆王情知中了暗算,可是,事到如今,走投无路也顾不上了,厉喝一声:“魏晨,你这个奸诈小人,只知道讨好冯太后,忘记了昔日先帝大恩。冯太后秽乱宫廷,小皇帝身世不明……”
  “闭嘴!”
  京兆王不由得后退一步,气势一下低了下来,因为,喝止他的是小皇帝本人。
  “京兆王,你敢污蔑我父皇?”
  大家的目光都落在小皇帝身上。
  眉宇之间,便是昔日的弘文帝……甚至是昔日的罗迦……祖孙三代,拓跋家族的血液,那是没法更改的。
  京兆王反应何等之快?立即大吼一声:“大家拼了,我鲜卑子弟,是否留存,在此一举!”
  绝望的反扑,排山倒海。
  冯太后拉着儿子往后退,匆忙之间却从容不迫:“统统杀掉!一个活口也不许留!”
  这是她第一次下这种绝杀令!
  早已疯狂了的侍卫们和汉人士兵们,甚至不等她说完,已经猛扑上去。
  这是一场生与死的较量,没有任何中间路径可走。
  他们等了很久,本以为死定了,现在才知道,还可以反扑,逃出生天。马刀,长矛,再也不犹豫,就向宗子军扑去。
  鲜血,如水一般地往外涌。
  人头,如麦子一般,一茬一茬地倒下去。
  宏儿紧紧拉着芳菲的衣袖,浑身不停地颤抖。芳菲也微微闭了闭眼睛。想起很多的往事,神殿的那场大屠杀……在青州的惨烈的决战……她这一生,亲眼目睹过太多的血流成河了。
  这一次,不过是一次历史的重演而已。
  她相信,在今后的岁月里,如果今天下不去,会酿成更大的悲剧。她甚至顾不得儿子颤抖的双手,翻身上马,冲到了护卫队的前面,大声道:“杀掉首恶,一个也不许放过……”
  彼时,京兆王也已经陷入了包围圈。
  他和拓拔野粱,拓跋仓木还有好些宗子军的高级将领,正在发动一场声势浩大的反攻。但见冯太后亲自冲上来,顾不得情况紧急,挥舞着一把大刀,鼓舞着士气。浑然不似一个女人。
  作战的士兵们也看到了,但见她居然如此胆量,纵横驰骋,拼命鼓舞,跟之前端坐台上一动不动的冯太后,形成鲜明的对比。
  大家收到鼓舞,冲杀就越来越激烈了。
  就在这时,那支打着睿亲王旗帜的人马,也开始撤退了——他们是瞄准西北方向的,哪里人少,而且,彻底往北,是鲜卑族的发源地,冰天雪地,还有他们最初祖先的坟茔。
  如果让这些人逃到了那里,后果不堪设想。
  芳菲大喝一声:“魏晨……”
  魏晨一直护翼在她的周围,听得这一声命令,立即上前。
  “魏晨,你马上截住那支悍匪……”
  她说的是悍匪,而非睿亲王。
  魏晨心领神会,立即掩杀过去。
  就在这时,芳菲无意之中瞄见儿子的眼神——小宏儿,充满惊惧和不可置信的目光,看着他弟弟的大旗。那是他的兄弟,不管有没有情意,也是真正的兄弟。
  但是,芳菲的心颤只是暂时的,就那么一会儿,她根本没有看儿子,只对着魏晨等灰衣甲士:“彻底杀掉,一个不留!”
  就算是睿亲王,也要彻底杀掉。
  不然,今天,逼得自裁,死无全尸的便是自己了。
  芳菲不想做这样的一个失败品,也绝不允许儿子成为这样的一个人。她一鞭子扫过去,扫在宏儿脚下的尘土上:“宏儿,上马……”
  孩子惊醒过来,立即跳上马背。
  就在这时,一支利箭也射过来了,正中宏儿的马背,宏儿本是要跨上去,却立即摔倒在地。就在这一瞬间,一个巨大的身影,抢过来,一把就提起宏儿。
  芳菲的一颗心,已经提到了嗓子眼。
  眼前忽然一黑,只听得宏儿凄厉之极的叫声:“太后,太后……太后救我……”
  芳菲根本来不及有任何的反应,甚至小皇帝身边的七八名侍卫,本是将他保护得严严实实,密不透风,却不料,居然被一个人这样蝙蝠一般地飞起来,如一只老鹰一般从天而降,竟然生生地给抓走了。
  “太后……太后……”
  “宏儿……”
  芳菲惨叫一声,血雨腥风里,宏儿的叫声已经小下去了,一点都听不到了,只剩下呜呜咽咽的声音不停地传来。
  她心胆俱裂。
  自己做这一切,全都是因为这个孩子,若是孩子没了,自己到底还有什么价值?
  她一拉马,做了一个奇怪的举动,亲自举着砍刀追了上去。
  就连乙辛等也吓呆了:“太后,太后……”
  她咬牙切齿:“马上把宏儿救回来,无论如何,都要保证宏儿的安全……”
  “太后,您看……那边……”
  那是左边,大家混乱之中,没察觉小皇帝失踪了,只看到睿亲王的旗帜越来越接近。芳菲在危急之中,心乱如麻。此时此刻,如果宏儿凶多吉少,自己别无倚仗。而京兆王和拓跋仓木等也清楚地看到了这一点。
  只要杀了小皇帝,一切就好办了。
  杀了宏儿,冯太后再厉害,她没了这个傀儡——莫不成,她一个女人,还自己去当皇帝?
  他哈哈大笑,立即呐喊起来:“小皇帝被人杀了……小皇帝被人杀了……”
  仓木等人也会意,立即跟着他就呐喊起来。
  “你们别为这个女人卖命了,小皇帝都死了……你们再为她卖命,以后,株连九族……”
  就在这样的喊声里,京兆王的声音忽然一僵。
  他眼睁睁地看着一支箭飞来,竟然是冯太后亲自射来的,在不远的距离,这个女人,竟然能射出这一箭。
  他慌不迭逃窜,可是,已经迟了,又是一箭,他再也没法逃了,见血封喉。
  他不敢置信,瞪大眼睛。
  对面的人飞奔过来。
  本是要再补上一箭的,但是,稍稍错愕,又停了下来。
  这一箭,没有继续下去。
  京兆王的眼睛瞪大,变得很大很大——因为,他发现,那个人在自己面前稍稍停顿。兜鍪之下,他只能看到他的眼睛。
  那双眼睛充满了悲哀,同情,愤怒……甚至是遗憾!
  最重要的是,他熟悉这双眼睛!
  那是他做梦都不会想到的眼睛。
  纵横沙场,骁勇善战,这几十年,北国只此一人。
  可是,他怎会出现在这里?
  那双眼睛,变得那么黯淡,摇头,再摇头——我本是不想这样的。京兆王,我真的不想。
  只是迫不得已。
  鲜血,顺着他的喉头,一滴。
  真的只有一滴,被封住了,不至于马上死去。
  就在这一瞬间,又是一箭。
  他手下留情。
  但是,芳菲没有。
  这一箭,是她亲自射的。
  第一次不中,这一次,是从后面。
  就在京兆王错愕的时候,那箭簇,从他的后脑勺插来,前后交错,正中脑心。
  他缓缓地倒下去。
  只看到那戴着兜鍪的人,忽然闭上了自己的眼睛,如此痛苦。
  芳菲急忙回头,寻找射箭之人。
  可是,她根本看不清楚。
  那是一匹冲过来的大灰马,速度实在是太快了,一晃之间,已经冲出了人群。
  那是最最危急的关头,如果被京兆王如此动摇了军心,后果不堪设想。
  只看到京兆王倒下去了,也不知有没有咽气。
  仓木发现了,嘶叫一声:“父王……”
  拓拔野梁也发现了。
  那是主帅,如果主帅倒下去了,还何以为战?
  可是,很快,芳菲就发现,这些宗子军的战斗力,一点也没减退,丝毫没有因为京兆王的倒下而削弱。
  就在仓木和拓拔野梁发出惊呼的时候,忽然听得一阵狂啸之声,就如一只硕大的蝙蝠掠过头顶。
  仓木等立即停下来,竟然不顾京兆王的死活,立即往人群里杀回去,大声地继续喊:“小皇帝死了……小皇帝被杀了……冯太后跑不了了……”
  芳菲再是镇定自若,也乱了分寸。
  只眼睁睁地看着那匹大灰马窜出去,如入无人之境,往抓住宏儿的那个人冲过去。混战里,她只能看到那个人的背影,穿着黑色的大氅,戴着宽大的兜鍪,手里提着一把很长的马刀,右手还拿着一根有倒钩刺的狼牙棒,一路冲出去,所向披靡。
  他是谁??!!
  芳菲尽管看不到,却心里一动。
  那个背影,她认识。
  就算她什么都看不到,至少,她认识那个背影。
  她几乎要惊呼起来,却生生忍住,心口,不停地跳蹿,只看到他冲出去了,纵横捭阖之间,把身后追杀他的宗子军远远地甩在了身后。
  但是,拓拔野梁毕竟是老狐狸。
  但见忽然一个人蹿出来,勇往直前,若是被他追上,那可就不妙了。他大呼一声,宗子军的一部分立即掉头,往那个黑衣大氅的人厮杀而去。
  芳菲几乎比拓拔野梁先开口:“魏晨,快,马上去……”
  魏晨立即率领一支人马杀过去。